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雪禾的腳傷回宮後就好多了, 聞露給她拔個火罐,扶着人竟能走兩步。她不再坐木輪車,讓人給她找個拐杖。
晚上, 她親自哄桦兒睡下,确認他不再夢魇才起身離開。
出門後, 她不放心的又回望了一眼, 小少年呼吸勻停, 嘴角還挂着一絲笑意, 想是姑母入土為安,沒再來找他。
雪禾放心的關上門。
從桦兒房間出來後, 雪禾看看更漏,輕聲對聞露道, “扶我去交泰殿。”
六安苑離交泰殿不算近,她腿腳不好, 只能讓聞露幫忙。
聞露驚訝的合不攏嘴, 她雖然隐隐感覺姑娘和陛下有點什麽,但...也不能這麽快吧?
她遲疑, “這麽晚,去交泰殿?”
雪禾不想她胡思亂想,“就是去吃個夜宵。”
吃夜宵也挺讓人浮想聯翩的, 說句真心話,像陛下那樣的男子認真對一個人好,天下沒有那個女子能抵得住。
陛下最近對姑娘的好, 六安苑的人都看在眼裏, 聞露心裏一咯噔, 姑娘還能去劍南麽?
擔憂歸擔憂,聞露知道姑娘向來有主見, 最後無論她做什麽樣的決定,自己都會支持她。
怕路走多了,腳傷複發,聞露還是用木輪車把雪禾送到交泰殿。
雪禾今晚來的也不算早,交泰殿裏靜悄悄的,聞露把她扶到暖閣門口,就離開了。
雪禾推門進去,借着屋內燭光,看到羊毛地毯上斜倚着一個修長的人影,手支着頭,一動不動的。
走近了才發現,原來蕭景衍睡着了。
夜色靜谧,昏黃的燭光映在臉上,他立體的五官渡上柔和的光暈,勾勒出一張矜貴又俊美的容顏。
雪禾默默瞥了他兩眼,見他睡的沉,撩開裙擺,在他旁邊的木幾邊輕輕坐下。
視線正好對着窗外的明月,她胳膊支在木幾上,手托着臉,望了出去。
天空湛藍如洗,月牙弧度飽滿,灑向地面的清輝如柔軟的薄紗籠在心頭。重生之後,她內心少有如此平和的時刻,忍不住去想,劍南的月亮會不會沒有上京的美?
就在她對着月亮出神的時候,旁邊的人睜開了眼眸,入目就看到那姑娘瓷白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幾乎透明,那雙桃花水眸,清波潋滟,誘人深入。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将她拽入懷中。
突然的失重讓雪禾驚呼出聲,清軟的聲線撓撥他尚未全醒的神經,待她頭撞進胸膛,他坐直身子,雙膝曲起,将她禁锢在雙腿之間。
雪禾腳不方便掙紮,只能任由自己被挾制在他身體的方寸之間。
男人應該是沐浴過,身上還殘留着新鮮的水汽和一點浮香,垂頭看着她,眼眸像兩片深澤。
雪禾慢慢咽了咽嗓子,仿佛是安撫躁動不安的小獸,緩聲輕問,“陛下,您醒了?”
“嗯。”簡單的一個字後,他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從眼到唇。
雪禾心裏默默打鼓,卻還佯裝若無其事的找話題,“是不是最近公務繁忙,太累了,坐着都能睡着?”
“不是。”蕭景衍輕描淡寫道,“昨晚一夜沒敢合眼。”
雪禾一驚,心虛的垂了睫,怪不得白日蕭景衍見她一臉冰冷,他竟等了她一夜麽?
感覺有必要解釋一下,她抿抿唇,才道,“昨晚我不是故意失約,準備來的時候桦兒魇着了,我哄他入睡。”
蕭景衍語氣涼涼,“哄了一夜?”
雪禾搖頭。
蕭景衍:“那還不是故意失約?”
雪禾無言以對,整個人被他箍在懷裏,氣勢也弱,索性道,“就算我故意失約,陛下看怎麽辦吧。”
說完還破罐破摔般偏過頭,避不看他。
蕭景衍低頭就看到一段雪白的脖頸,細膩柔軟,在月光下泛着銀光,他眸色一深,拖長尾音,“朕看着怎麽辦啊——”
下一刻,兩片濕涼的唇印上她的脖頸,一陣酥麻沿着皮膚游走,滲入四肢百骸。
仿佛是蓄意報複,他唇齒碾轉,毫不費力在她皙白的脖頸上留下一個紅痕,嬌豔昳麗。
雪禾忍不住蜷縮起指尖。
室內氣溫升騰,兩人都微紅了皮膚,一碰就會火花四濺。
仿佛感受到危險的氣息,雪禾掙紮着想爬出他的懷抱,卻聽男人啞然一句,“別動!”
雪禾僵住。
蕭景衍閉眼深呼了一口氣,鼻息都是熱的,半晌後他才道,“你再動,朕不确定還有五年前的定力。”
雪禾早已發現,男人此刻像燒紅的鋼板,又硬又燙。上一世就通曉人事的她,不會不知這意味着什麽。
她一動不敢動。
蕭景衍手撐在身後,讓沸騰的熱血慢慢冷卻下來。還不是時候,他不想吓着她。
難熬的靜默中,熱浪在一點點褪去,又過了片刻,蕭景衍低沉的聲音打破緊繃的氛圍,“等朕西征回來,好麽?”
雪禾心裏一顫,沒敢接話。
第二日,雪禾無論做什麽都有點t心猿意馬,耳中不斷地循環蕭景衍那句“等朕西征回來”。
她心裏惴惴,又有點坐立難安,索性讓常福取了腰牌,出宮去見薛義。她告訴薛義元宵後離京的計劃。
薛義略猶豫了一下,道,“我這兩日在雲龍客棧聽到一個不利的消息。”
雪禾疑目看他。
薛義繼續道,“聽說有一個吐蕃贊普帶兵進了劍南,似乎在到處搜捕什麽。”
雪禾面色一沉,“吐蕃到劍南必然是搶奪財物,是不是咱們買田多,引起他們注意了?”
薛義贊同,“我也是這樣想,所以安全起見,郡主還是先不要過去,我一個人過去觀察情況。”
雪禾搖頭,“你惹上吐蕃,過去後父親的舊部不一定願意保護你,我同你一起過去,他們好歹會考慮父親的面子。”
常福聽着着急,“不然還是讓田地荒一年,晚一年再過去。”
不想拿郡主的安全冒險,薛義動搖,雪禾卻斷然拒絕,“亂就是這兩個月的事,我們過去小心行事,先別大興土木即可。”
常福嘆氣,總覺得姑娘離開上京的心思比之前更迫切了。
去劍南的事情定下來,雪禾心裏仿佛有了交代,再去交泰殿見蕭景衍時,心裏仿佛就有了底。
自那日把她脖子弄紅,再見面的時候,蕭景衍仿佛對這件事上瘾似的,樂此不疲的在她耳後、鎖骨、肩頭種滿梅花,一朵一朵開的荼蘼。
雪禾羞于讓別人看見,洗澡的時候不再叫人伺候,聞露對着緊閉的浴室門嘆了口氣。
這日雪禾剛送完桦兒往回走,蕭見姝在半道上截住了她,“快跟我去看祈年殿看獻俘禮。”
戰前獻俘幾乎是自古就有的規矩,近年大庸戰事頻繁,幾乎都改成牽羊禮,在祭壇上殺九十九只羊,乞求神明護佑。
雪禾覺得血腥,搖頭拒絕。
蕭見姝啧了一聲,繼續勸道,“以前殺羊确實沒意思,這次可是殺人,聽說抓了兩個吐蕃人,來頭不小呢,一個是贊普,一個是王後。”
雪禾有點好奇,想去看看吐蕃贊普到底是怎樣的人。
她跟蕭見姝來到祈年殿才發現,看熱鬧的人還真多,連最近不常出門的黎太後都到場了。
等雪禾被蕭見姝拉着坐到最高處她才明白,蕭見姝為何非要勸她來。
次一品夫人可以登到最高處,和太後、皇帝坐在一起,這裏正對着祭臺,視野最好。
蕭見姝沒往座位那走,遠遠的沖太後福了福身,拉着雪禾站在欄杆邊,雪禾雖覺被蕭見姝利用,可正好她也不想過去坐,有個人陪站也挺好。
她們來的算早,祭臺上還在固定十字樁,拿着大刀的劊子手遠遠的走來。
雪禾默默從胸前解下手絹,打算待會刀落的時候捂住眼睛。
蕭見姝偏過頭,剛想取笑雪禾膽小,突然看到她耳後有斑斑紅痕,沿着脖頸向下蔓延,而她那捂得嚴嚴實實的高領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
她雖然還沒出嫁,卻也偷偷看過話本,知道這些紅痕是怎麽來的,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皇兄。
她既得意自己窺得了天大的密辛,又嫉妒雪禾若真得皇兄垂青,以後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這點意難平讓她在看見皇兄在身後落座後,伸手撩開雪禾耳後的頭發,故作驚訝道,“雪禾,你是不是起疹子了?”
還好這一層看臺的人不多,太後沒注意這邊,聽到這句話的似乎只有身後的蕭景衍一人。
雪禾覺得背後那道目光燙着她的皮膚,她慌亂的拂去蕭見姝的手,又扯下一些頭發蓋在耳後,聲音帶點嗔怒,“不勞公主費心。”
她從蕭見姝挑高的眼尾感受到她的惡意。
蕭見姝倒也沒太多壞心眼,就是想臊臊雪禾,見她臉色通紅,沒繼續調戲,若無其事道,“不是疹子就好,我也是關心你。”
等蕭景衍坐定,她又故作親昵的拉着雪禾轉過來行禮,“見過皇兄。”蕭景衍沒出聲,沉眸看她。
蕭見姝從來沒有被皇兄這麽盯過,腳都軟了,半蹲着也不敢起身。半晌才聽皇兄淡淡道,“這麽會關心人,不如去禁苑伺候父皇?”
蕭見姝臉色煞白,聲音帶着哭腔,“皇兄恕罪,我以後不敢了。”
蕭景衍冷冷,“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蕭見姝慌忙跑下去。
蕭景衍目光轉向雪禾,鋒芒全收,招手,“來這邊坐。”
雪禾看他一眼,又低着頭,走過去坐下。
黎太後看見兩人的眉眼官司,撇撇嘴,把身子往旁邊偏了偏,不過她今天的心思不在這。
都說獻俘祭天的時候許願最靈,今天的俘虜還是吐蕃首領,待會人頭落地的時候她一定會雙手合十,誠心昭告天地,保佑她能繼續執掌後宮。
禮部尚書見皇帝落座,趕緊讓人把俘虜帶上來,獻俘儀式正式開始。
須臾就見獄卒壓着兩個人走來,他們一男一女,都穿着華麗的藏服,手腳帶着鐵鏈,低着頭,走得很慢。
獄卒不耐煩,朝着兩人各抽一鞭。
不知為何,雪禾心倏的疼了一下,仿佛那鞭子抽在她的身上一般。
兩人走上祭臺後,分別被帶到不同的十字樁前,獄卒拿起麻繩,輕車熟路的将他們五花大綁在上面,而後劊子手就位。
雪禾不忍看,用帕子捂住眼睛。
“白翎!”黎太後突然大喊一聲,雪禾取下帕子,見太後已經沖到欄杆前,沖着祭臺又喊一聲,“白翎!”
嘶吼的聲音完全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老人。
被綁在十字樁上的女人擡起了頭,那是一張異常漂亮的臉,尤其是那雙眸子,波光流轉,狀若桃花。
黎太後看清她的長相後,猛然回頭,目眦着雪禾,“你連親生母親都認不出來了麽?”
母親?
這兩個字如驚雷般在雪禾頭頂炸開,她腦中有一瞬的空白,懵愣着把目光轉向祭臺,看向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女人。
她記憶中已經沒有母親的樣子,可是她看着那張臉,淚水自己就淌下來。
她站起來想靠近一些,膝蓋卻是軟的,她又跌回了座位。這時一雙強勁的手從背後托着她站起,蕭景衍穩重的聲音傳進耳中,“朕陪你過去。”
她想感謝他,卻不敢回頭看,因自己現在一定哭的很醜。
祭臺上的所有人仿佛被定了身,維持的既有的姿勢,目光随着皇帝和他攙扶的女子一階一階向下移。
雪禾此刻卻絲毫感受不到那些落在她身上探究的目光,她目光铮铮和吐蕃王後對視,兩個人幾乎不需要任何的佐證就同時相信,她們是母女。
雪禾心裏仿佛落了驚雷。
從三歲母親失蹤,到六歲父親去世,整整三年他們從未停止過尋找母親,父親利用職務把劍南連着旁邊幾個吐蕃部落翻了個遍,都一無所獲,沒想到她竟然做了吐蕃的王後。
她看着那個異域打扮的母親,心裏似打翻了油醬鋪,五味雜陳。若非蕭景衍攙着,她都不一定能走到祭臺。
白翎做夢都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和女兒相見,看着她一點一點向自己靠近,她手腳不能動,只能使勁朝前梗脖子,嘶聲叫,“雪禾!”
一直憋在眼眶的淚噴湧而出,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了女兒的臉。
聽到母親叫她的名字,雪禾身子一軟,被蕭景衍伸胳膊摟住了腰,她虛脫的靠在他的胸膛才堪堪能繼續往前走。
她想到了父親,那個一直都不相信妻子死了的男人,如果看到眼前的情況,會作何想?
不知何時,蕭景衍讓人給母親松了綁,但是當母親趔趄着向她奔來的時候,他又一手将她裹進懷裏,一手制止了母親的靠近,“請留步。”
她被護在他的懷裏,從他的肩頭看出去。
她的母親,有一張保養良好的臉和一雙滄桑的眼睛,她不知道當年以及這些年發生了什麽,她需要一個解釋。
她收回視線,仰起小臉,通紅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問,“可以不殺他們麽?”
蕭景衍低頭看着她的眼睛,沉沉一句,“好。”
聽到皇帝下令解下俘虜,祭臺下跪了一地的百官,“萬萬不可啊,陛下,中途停止獻祭是不祥之兆,會擾亂軍心啊。”
大戰之前,軍心最重,軍心一亂,兵敗如t山倒。
百官俯地叩首,齊聲山呼:
“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震耳發聩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雪禾被當下的情形駭到,惶然看着蕭景衍,不知所措。
蕭景衍目光柔和的沖她點點頭,而後招來錢忠,“把吐蕃贊普解了,你先帶他們下去。”
說着把雪禾換到錢忠手中。
雪禾看了一眼不停磕頭的大臣,擔憂蕭景衍,“那你怎麽辦?”
蕭景衍拍拍她的肩,“不用擔心,朕自有辦法。”
他聲音堅毅,帶着令人信服的力量。雪禾水眸流連幾許,一狠心轉身跟着錢忠離開。
她走下祭臺,再回頭,他身影偉岸,矗立在天地之間,像一個堅定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