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躲着
躲着
北城的行業申報會一年一次, 囊括科研、制造、服務、文化、藝術等多種，彙聚了各行各業優秀的領導者和行業開拓領軍性質的人物。當然開放包容度也很強，也有不少聞風而來的新入門人員, 還有就是一些名校高校裏的高材生。每年由市政的文化宣傳廳來組織舉行。
“林組長, 千人大講臺應該說的就是這裏了。”
衛戍茂同林拟一起上到市政大廈的第五層, 就是邀請函上的具體地址所寫的樓層, 身邊來往不少陌生的面孔也随着衛戍茂的那聲，跟着往旁邊開了半扇門的大廳內瞅。
林拟也往裏邊探了探頭, 一個講臺, 底下是一排排密密麻麻層層往上疊起的坐席, 第一排應該是主席嘉賓席位, 零零散散裏邊已經坐了點人。可雖然沒什麽人, 林拟單單看着那個講臺, 就能想象到站在上面沖臺下幾千人講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壓迫感太強了。
她看了一眼便縮回了頭。
卻只聽身後還在往裏邊張望的衛戍茂來了一句：“十點時候, 應該就是在這裏做申報講話，你準備好怎麽說了嗎？”
“......”林拟愣了愣，有點吃驚, 回頭問他：“這裏？”
“對啊。”衛戍茂點點頭。
“......”她一直以為是進去一個小小的辦公室，有一兩個市政職員聽着, 她簡單說兩句就行的。
“緊張？多少人想上去，可都沒有機會呢。”衛戍茂笑她慫。笑完來了電話, 他過去一邊找安靜地方接電話去了。
“......”林拟做了個深呼吸, 忙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八點半，還有一個半小時, 還好還好，她可以準備準備。
四周看了看, 不管是休息室還是茶水廳抑或是大廳的地方到處都有走動的人，一些看上去像是剛大學畢業的學生，社牛一樣拿着筆記本各處請教，跟剛剛相識的長輩交流，談笑。林拟掃了一圈，進了一個寫着安全出口的步梯間。
她上學時候就有的習慣，如果想快速的記住些東西，周邊要起碼的安靜。至少也得不能喧嚣。
步梯間的确很安靜，缺點就是光線不太好，不過她記錄了一份電子檔在手機上。她打開手機，滑動屏幕，手機屏幕散發出來的一小片亮度打在她的臉上。是她昨晚做的一些關于申報的一些內容，但是只包括了一些必要的數據、流程、結果之類。
如果要在剛剛那種臺上講，臺下那麽多人聽的話，她單單說這個，怕不是要成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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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再組織上完整的語言，把這些要素流暢的包含在內說出來，然後——
林拟想着點開網頁的搜索框，搜了一些網上的有關視頻出來。
但看了幾個視頻，條理依舊不能很是分明，東拼西湊可是很容易鬧笑話的。
林拟腦子有點亂。
步梯外走廊裏漏過門縫照進來一束光線，然後那束光線因為過往的一行人而中途阻斷。
“沒想到周總今天會有這個時間過來。”一行人中一男人笑着說。
旁邊人淡笑了聲，“剛好清閑。”
另外的其他人左右問候的搭話，一句埋沒一句，很快話語間便分不清，然後邊走邊談論的一行人很快走過步梯口，那束被阻斷的光線也再次照進了步梯間。
林拟一顆心全在手機裏那段未準備好的申報詞上，背靠着牆面，寫寫删删。
正聚精會神時候，一個力道推開了那扇步梯間的門，吓了林拟一跳，擡眼便看見了周澤昱。
周澤昱一手拿着手機貼在耳邊正接着電話，另一手推開門的瞬間，嗯的應着手機裏對方的話，然後視線往旁邊看，就對上了站在稍暗陰影t處林拟那雙看過來有點被吓到的眼睛。
兩手捧着手機，肉眼可見的緊張。
那晚之後林拟到底是回到公寓住了幾天，就是沒回明月庭。小姑娘脾氣上來，有時候也着實讓人沒招。
周澤昱似乎是懂了她那點別扭，但是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樣。
因為林拟在自己身上的心意，他從來沒把握。
而林拟的緊張源自原本全神貫注，被突然而來人的打擾的原因。見到是周澤昱，松懈下神經，卻是又升起另一種異樣的繃緊感覺。
“這件事你看着弄，”周澤昱跟人繼續講電話，說話間進來反手重新将門關好，對方又說了句什麽，他應了聲嗯就挂了電話，然後直接走到林拟跟前，低聲詢問：“總躲着我做什麽？”
“......”林拟舔了舔唇，周澤昱個子高，站得近，聲音從上方落下，讓人頭皮發麻發緊，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她輕吸氣，然後沖人晃了下手裏的手機，“沒有，我是等下有個那個申報會，要上臺講的，這裏清淨，所以過來這裏準備一下。再說，我也不知道你會在這裏。”
周澤昱手松松抄在西褲口袋，垂眸盯着人，林拟睫毛又長又彎，一張小嘴狡辯起來也是很能說，說的他有點無奈，忍不住輕扯嘴角，眼睛裏更是溢出不少星星閃閃的笑意，聲音低沉卻也算的上溫潤：“你知道，我指的不是你在不在樓梯間。”
林拟：“......”
周澤昱的氣息将她包裹，林拟臉偏過一邊給自己輕呼吸，繼續狡辯：“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行，你不懂。”周澤昱嘴角壓着笑，抽出一只手戳了下她手裏的手機屏幕：“你說你在準備申報會，準備的怎麽樣了？”
“......”林拟手指捏着手機機體輕搓，一時沒回上來。
“沒準備好，還是緊張？”周澤昱察覺到人的不安，手直接捏過她的手機抽走，瞄了眼上面林拟寫的一段申報詞。
“......都有。”林拟這才實話實說，然後擡眼看了眼周澤昱：“你之前做過這種嗎？”
周澤昱視線從手機上的內容移開一點去看林拟：“想我幫你，然後幫完，又不理我？”
“......”
“過河拆橋。”
“......”林拟閉了閉眼，“你——”
“我怎麽了，難道你不是？”
“你、你還占我便宜呢。”林拟氣的将手機從周澤昱手裏抽走了。
周澤昱聞言笑着忽地壓低身：“說說，我占你什麽便宜了？”
“......”占得多了！林拟直接背過身，從來沒想到過周澤昱這樣的，居然會調戲她：“周總事務繁多，別在耗自己時間還耽誤別人了。”林拟索性直接開啓了趕人模式。
這個方位，周澤昱能清晰的看見林拟紅丢丢的耳廓和耳珠。
嘴角依舊隐着笑，但是神色正經了很多，恢複了以往，拉過人肩膀，将人扶正，“那晚深夜淩晨一點還給有婦之夫打電話的人也來了，你做完申報，我給你引薦一下。”
“......”林拟啊了聲，眼神躲着，裝聽不懂，也的确聽不懂，她幹嘛要見。
而周澤昱再次将她手機拿到自己手裏。
“內容太少了，你寫這種只适合一問一答的模式。”
林拟一時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反應了會兒方才清楚了周澤昱接下來的話。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林拟想。她的确是以為一問一答的那種模式。
“這種申報會，在臺上講演的模式，時間雖然不長，但起碼也需要五分鐘，一千字左右的內容。”
“......”
“而且全程是你自己在說，沒人會問你。”
“我手機上那些數據還有展會流程，用料，板材，當初的項目進度節點我都是早就爛熟于心的。”林拟一一列舉，真當她是什麽都不懂呢。她的專業度好歹也是被人認可的。
周澤昱點點頭：“那就行。”
“我覺得還可以加點感想、心得、體會——”
“你展示臺設計的理念和場地選擇方面的初衷為什麽不考慮上？”
“對，”林拟點點頭，心裏小算盤計算着：“這些也要加上。”也很重要。
周澤昱反手将手機重新遞給她，“好好組織一下語言，上臺後若是依舊緊張，就把語速放慢，我就不打擾你了。”
林拟接過手機，嗯的應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
周澤昱離開，步梯間又只剩了林拟自己，安靜的空間還有剛剛從周澤昱那裏獲得到的訊息，林拟強制大腦加速轉動，将所有要點一一融會貫通起來。在原有的內容上增添修改，然後同那些原本就爛熟于心的東西有邏輯的串聯。
做完這些，林拟覺得剛剛的焦慮消退了很多。看了眼時間，距離十點還有半個小時，随即從步梯間裏走出來透氣。
衛戍茂也不知道在哪裏蹲着，連個電話也沒有。
正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看，結果衛戍茂沒找到，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是張篷月，她也來了。手挽着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她一身紗裙裝扮尤顯年輕。
“別看了，這老男人就是沈鐘意給小張承諾的那道天梯。”
衛戍茂突的就出現在了林拟身後，她忽的轉頭無語：“您老怎麽神出鬼沒的。”
“我真的老了嗎？”衛戍茂忙摸了摸臉。
這是年齡焦慮了吧？林拟搖搖頭，懷疑他被旁的人特意說過，“沒，開個玩笑。”
林拟想到剛剛衛戍茂那番話，重新看過裏邊的張篷月那裏，問：“那男的很有本事？”
“家裏應該在政商方面多半會有點門路，至于他有沒有本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有家室我倒是略有耳聞。”
林拟：“......”
“沈鐘意拿她當禮物送人，給自己鋪路的同時還能反過來利用她一把把你給陷害了，還能圓了承諾給小張的野心。一箭三雕。這招——真絕了！”衛戍茂贊嘆。
“......”林拟白了他一眼往前面去了，丢下一句話陰陽他：“您羨慕了您大可以學學。”
“那麽累的事情我可不感興趣，”衛戍茂跟上人，“我只想回家收租。”
林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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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說到就到，林拟同衛戍茂一起坐進了一開始上來五樓時候看的那間可容納上千人的大議事廳裏。
報了單位名，門口領了號碼牌，選了靠邊的位置，方便等下上臺。
林拟肉眼可見的有點緊張，畢竟臺下坐了這麽多人呢，坐下沒幾分鐘，再擡眼，就看見最前面一排的嘉賓主席臺的位置上，周澤昱随着幾人一起款款落座，之後轉身視線往她這邊掃了過來。停留了兩三秒，接着重新回正了身。
剛是在看她嗎？
“周總看你，鼓勵都寫在眼裏了。”衛戍茂打趣兒她。
“......”林拟抿唇成線，覺得他今天話格外的多，有點招人讨厭。
她的次序瀕臨中間，得等會兒呢，林拟翻出手機将組織好的語句拿出來溫習。
臺上已經開始有人陸續的上去申報講話。
斷斷續續的掌聲偶爾跟着傳入林拟聚精會神也愈來愈緊繃的神經裏。
緊張是真的，但林拟并沒有想過退縮，凡事總要有第一次，臉皮學着厚一點，林拟。她在想着哪怕是講錯了，到時候也一定要鎮定。
很快，迎來了一次中場休息，十分鐘的時間。林拟看了看旁邊屏幕導引上的預報次序，十分鐘後再次開場，她是第一個。
林拟不知道的是，室內的現場講演情況，也會在市中心各個繁華地帶懸挂的液晶屏上同步，尤其地标未來大廈的那面巨幅360度環繞樓體的液晶屏最為矚目，路過的行人、車輛、甚至駐足遛娃的寶媽、對面商場逛街的客人、外地前來打卡的游客、清潔掃地的阿姨等等等，都會看到，聽到。
十分鐘休息時間到，林拟喝下一口水，潤了潤幹巴的喉嚨，然後緩步走上講臺。
打開手機，切換投影模式，配合她做的一份簡單PPT，來進行這次彙報。
“大家好，我是淩繪的展示設計師兼這次博物館展會項目的總負責人，林拟。”
林拟語速放的很慢，周澤昱想到一個多小時之前提醒人的那番話，眼睛浮笑，心道，還挺聽話，不過不如意的時候性子也是真的倔。
接着林拟先說了一些必要點，畢竟是報告會不是個人的講演會，各種精準的數據，還有規格，場地要求等等都得提及。
36個展廳，20多萬件藏品，2000多件近代藝t術品，占地面積18萬平方米，一次性可接納觀覽者400餘人次......
臺下的大家同剛剛一樣，安靜，安然的傾聽。
每個數字都在接受着北城各個角落液晶屏幕的實時直播。
林拟聲音算不得響亮，但足夠清澈，她盡全力讓嗓音不去發顫。慢慢的、清晰的吐字。
視線往下落的時候，第一眼便是主席臺位置上的周澤昱，他淺淡抿唇，最後結束，兩手合攏，給她鼓動掌心。
林拟下臺的時候腿終于支撐不住犯了下虛，腳下棉感浮漂的如同在走棉花。
她所有的感覺總是後知後覺，自己講完之後完全沒了多少心思去聽別人的，主要是不清楚給大家帶來的感受到底怎樣。包括身邊坐着的衛戍茂也不吭聲，林拟坐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小聲的問他：“诶，我剛剛沒給淩繪丢人吧？”
“要我說實話嗎？”衛戍茂賣了個關子。
“......”林拟原本就心慌，面前這個人在給她徒增焦慮：“你還是別說了。”
“行吧，你還是問周總吧，他位置靠前，比我聽得清也看你看的清。”
“......”林拟白了衛戍茂一眼，“我覺得也是。”
但是話雖這麽說，等下了場，林拟出來門，看到走廊裏正跟一長卷發女人相談甚歡的周澤昱時，急走大門幾步，只想趕緊走。
“林拟！”
但被遠遠的喊住了。
只好又停住腳。
林拟想着，跟美女聊的那麽開心，喊什麽她呀，但她的腳不争氣，轉過了身。
遠處周澤昱沖她招了招手：“過來這邊。”
“......哦。”林拟挪着腳步上前。
然後在臨近位置的時候停下，周澤昱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邊，眼神示意了下旁邊跟他相談甚歡的卷發美女，林拟走近看清了方才發現，美女雖然一頭黑發，但是白皮碧眼，五官深刻，不是中國人，更像是歐洲人。
“給你介紹一下，”周澤昱從兜裏伸出手輕攬了下林拟後背，“清禾海外的合作夥伴，北美最大快消品供應單位負責人Cindy小姐。”
林拟不太情願的伸出手：“你好。”
周澤昱轉而跟Cindy介紹林拟：“我太太，林拟。”
結果沒料想Cindy是個熱情豪放的，上來便握住了林拟的手，中文說的不好，但能聽得懂：“林小姐，很喜歡你，剛你在臺上——”接着比了個大拇指。
林拟沒想到出來後得到的第一份肯定會是來自她，“謝謝。”
“加個微信，聽周總介紹，林小姐是設計師，我喜歡設計師。”Cindy說着拿出手機，就要加林拟微信。
“......”林拟尴尬笑笑，總不至于拒絕，也拿出手機同人加了微信。
周澤昱則是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小聲解釋：“那晚淩晨一點的電話是她從英國打來的，有時差。”
林拟：“......”
很快周澤昱身邊又圍過來不少政企高管，有人沒走近就開了口問：“周總，剛在臺下就見你一直看人家小姑娘，身邊這位誰啊？”
周澤昱扯唇，拉住想逃的林拟，順着人胳膊往下牽住手：“這位是林小姐，我太太。”
“怪不得。”
周邊幾位都跟着交換眼神，相視笑笑。
甚至有人湊到周澤昱耳邊小聲打趣：“周總，娶個年紀小的姑娘，感受如何，會不會覺得鬧騰。”
周澤昱無聲勾唇淺笑了下。
另外又有男人開口：“蔣政中午的飯都給咱們安排好了，就在對面。”
林拟擰着手想從周澤昱用力握的掌心裏掙脫出來，弄了兩下出不來，只能小幅度晃了晃人胳膊，小聲跟人商量：“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跟單位人一起的，中午丢下人自己吃飯不好。”
周澤昱看拗人不過，只能交待了聲：“我就在對面的飯店，有事打電話，下午別走，這裏的跨行業橋梁對接研讨可以聽聽。”
“哎呀，我知道。”林拟小聲哼唧沒覺察的撒着嬌。
周澤昱抓着人手的力道這才松了松，林拟趁勢掙脫，然後禮貌沖周邊的一圈作別：“你們忙，我就不打攪你們了。再見。”然後就混進來往的人群裏了。
林拟打電話給衛戍茂，然後兩人找了個地方一起吃了頓午飯，剛出來飯店門，電話像是掐點似的打了過來，是周澤昱的，林拟看了眼摁下接聽鍵，喂了聲，“怎麽了？”
周澤昱聲音懶懶，似是剛吃了飯，給人一種正犯瞌睡的感覺：“我這邊有休息室，下午場要兩點半才開始，你也過來休息會兒，對面閩南餐莊上來三樓右手第二個房間。”
“我不去......”林拟猶豫踟蹰，莫名就感覺，去了他會對她做什麽事一樣。剛剛他掌心燙手，她莫名對某種事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強烈預知力。
周澤昱都變得她快不認識了。
她也快不認識自己了。
林拟想試着冷靜一下。想找找最初對他的那種感覺。想确定一下自己。
“那我去找你？西北面館門口，穿白色紗裙，頭發紮成馬尾，我看見你了。”
“......”
周澤昱聲音明明清冽，語氣平緩更是辨不出情緒，但聽的林拟莫名耳朵發麻腿腳發軟，她的确吃飯時候把原本散着的頭發紮起來了，心也跟着莫名鼓跳如雷，擡眼下意識就看過了馬路對面的三樓位置。
他一身黑色剪裁得體的手工西服，遠遠的，長身而立，握着手機貼在耳邊，站在那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