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獵人酒吧

第2章 獵人酒吧

一周後。

“算了,我還是回家了。你自己去玩吧。”

Hunter酒吧門口,賀時嶼揮了揮手,轉身想走。

那一天,他們的飛機最終以遠高于進場标準的時速降落在鷺江機場。

降落時由于重力太大,硬是把跑道砸出了一個坑。落地後反推也失效,最終停下來的時候,距離跑道盡頭只有十五米。

就差兩秒。

再晚兩秒會發生什麽,賀時嶼完全不敢想象。

事故之後,他按公司要求停飛等待調查。

雖然他心裏十分清楚,相比于被砸出坑的跑道、輪胎損毀的飛機、未知的調查結果,眼下全員平安的結局已經算很圓滿也很讓人欣慰,并且,那天的所有操作在他腦海裏已經被反複回憶了無數次,自認為他和趙振平的處理沒有問題——

但是,至今已經一周過去了,調查結果遲遲不出來,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表面再平靜,內心逐漸放大的忐忑也讓他越來越難以忽視。

他實在沒什麽心情去酒吧。

“哎喲我的賀機長,賀大少,來都來了,你就跟我進去吧。你在家裏已經憋了一星期了,你是要修仙呢?就算修仙也要過周末啊。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放松,跟我來。”

俞夏不由分說地把賀時嶼拉了進去。

俞夏是賀時嶼的發小,中學的同桌,大學的校友。如今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賀時嶼是飛行員,他是空乘,經常搭班一起飛。兩人在機場附近租了套公寓,現在更多了層朝夕相處的室友關系。

事故那天,由于排班原因,俞夏并不在那架航班上,沒有經歷那空中驚魂的十幾分鐘。

但是眼看着一起長大的死黨從意氣風發到愁眉不展,天天把自己關房裏不出來,他也實在看不下去了,心說今晚怎麽都得想辦法讓你換個腦子。

俞夏拉着賀時嶼在角落裏坐下,給他點了杯不含酒精的飲料。

直到賀時嶼注意到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色澤豔麗的雞尾酒杯沿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彩虹旗,這才意識到他到底被帶來了哪裏。

然後他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到底是你要放松還是我要放松。”

“什麽地方并不重要,我是帶你換換腦子。”

俞夏振振有詞。

發小的性取向賀時嶼從小就知道。甚至這件事到底是誰先發現的,至今也是兩人掰扯不清的話題。

俞夏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天性愛玩。賀時嶼幫他遞過情書,也為他深夜不歸打過掩護,更看過他因為分手流淚到天亮痛不欲生的模樣。

賀時嶼為他每一次失戀唏噓嘆惋,也為他每一次找到新的朋友而開心,甚至會幫着出謀劃策。

但同時,卻在自己筆直的直男道路上走得剛正不阿,寧折不屈。

用俞夏的話來說,你跟我混在一起這麽多年也沒被掰彎,也是個奇跡了。

“最近怎麽樣,公司裏有什麽消息嗎?”

賀時嶼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無意識地用手指彈了彈那面小小的彩虹旗。

“我說,都來這裏了,你能別再想工作了嗎?”

賀時嶼聞言嘆了口氣,眉梢又要耷拉下來。

“哎呀好了好了,”俞夏看不得他落寞的樣子,“那我随便說說,你也随便聽聽。”

俞夏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空客總部也派人來了,昨天剛到,周一就要開始介入調查。”

“什麽?”

賀時嶼訝異地擡起頭,“不至于吧,這次事故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我們也平安降落了,飛機整體都沒什麽事,只是落地重了點。這種級別的機械故障,民航局、監管局來調查已經足夠了,空客中國部不是也來人了嗎?怎麽,還不夠?還要千裏迢迢,專程從歐洲總部派人來?這是有多不信任我們?”

“這個我就不太懂了。不過,我聽說,本來确實是不需要,只是因為他們有位資深的飛機工程師,最近正好在文萊度假。聽說了這件事,就想順路來看看。”

“工程師?”

“聽說還是個大佬級別的,參與過空客好幾種新機型的設計,對這次故障原因很感興趣,所以就……”

俞夏攤攤手。

大佬?

賀時嶼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五十多歲,戴着眼鏡,有點禿頂,不茍言笑的老頭。正一臉嚴肅地瞪着自己。

本來這種事情就牽扯到多方利益,公司最終會怎麽定性他心裏也不太有底。現在又有一個敏感身份牽扯進來,結果就更難說了。

賀時嶼越想心裏越沉重。

引擎故障的原因可以很複雜,可是從飛機公司的立場來說,怎麽可能輕易承認是設計上的問題……

難保他們不會想盡辦法推卸責任。

俞夏看着賀時嶼越來越難看的表情,安慰道:“你別擔心了,你不是自己也說了,你和你師父操作沒有問題?結果也是好的,無論最終什麽結論,怎麽也不可能是你們背鍋。調查總歸會結束,你很快就能複飛了,相信我,你日思夜想的機長不遠了。”

“我不是擔心我自己……”

賀時嶼嘆了口氣,“我是擔心我師父。本來想着,他飛完這趟就能圓滿退休了。一位這麽德高望重的老機長,四十多年的安全飛行記錄啊,我實在不想因為這一次,給他職業生涯留下什麽污點。”

賀時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說:“而且,本來這次回程應該由我主飛的,如果當時是我來飛,也許都不會……”

“這你就太玄學了吧,現在事故原因都沒調查清楚,你怎麽知道?也許如果你來飛,遇到的問題更嚴重,你們都……”

俞夏突然意識到什麽,趕緊捂嘴,“呸呸呸,我不是那意思!我喝多了,你別跟我計較啊。”

說完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賀時嶼的,然後一飲而盡:“我有罪,我幹了。”

賀時嶼被他逗笑了,他看了一眼一杯酒下肚眼神開始四下游移的俞夏,“你去玩吧,別陪我了。看上誰了趕緊走,我不想耽誤你找男人。”

“不行,我今晚就是來陪你的。男人算什麽,哪有你重要。”

俞夏嘴裏說着,眼神卻像拉了絲般投向某處,根本收不回來。

賀時嶼撇撇嘴,順着俞夏的目光看去。

只見他們隔壁的卡座裏,坐着一個年輕男人。

那人一身黑色,隐藏在酒吧暧昧的陰影裏。

明明看不太清,賀時嶼卻無端覺得那人氣質很獨特。

那人獨自對着一杯酒,似乎是在發呆。雖然已經很低調,但獨特的氣質在這樣的場合裏還是很招眼,不知道已經吸引了多少人想要或已經嘗試來搭讪。

旁邊的一個男人,看起來像是搭讪沒成功,有點悻悻地站起身走了。

賀時嶼轉頭看了一眼俞夏:“怎麽,看上了?”

“還不錯。”俞夏咂咂嘴:“不過可惜,我和他撞型號了。”

賀時嶼:“?”

俞夏突然拉回目光,一臉暧昧地看向賀時嶼:“不過,如果是你這種大猛1,估計有戲。”

一邊說,還一邊故意用手指輕輕蹭了一下賀時嶼的小臂。

賀時嶼面無表情地拍開他的手:“我再說一次,我是直男,寧折不彎的那種。”

“行吧,全宇宙你最直。”俞夏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Hunter是俞夏經常來玩的地方,這裏的老板和他也是舊相識了。

賀時嶼偶爾跟着俞夏來過幾次,雖然不多,而且每次過來他都刻意不穿飛行員制服,但他那天生寬肩窄腰大長腿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和,以及線條分明、優雅深邃的英俊容貌,很難不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每次都能斬獲無數暧昧的視線。

酒吧裏有一個常年駐唱叫Roy,和俞夏也是朋友。Roy特別喜歡和來玩的客人互動,尤其是愛笑愛鬧的俞夏,每次都要抓着他合唱幾句才肯罷休。

俞夏走到Roy面前打了個招呼,耳語了幾句。Roy笑着把麥克風塞給他。

“我給我們嶼哥點了首歌,今天他心情不好。”

俞夏說着,沖賀時嶼招手,“時嶼,上來!”

突然被cue的賀時嶼吓一跳,随後興致缺缺地擺手:“今天算了。”

“那怎麽行,這可是你的保留曲目。你就忍心看着我糟蹋?”

俞夏雖然愛唱歌,奈何五音不全。最多只能算個氣氛組。

而賀時嶼就不一樣了。

唱歌可以說是他的必殺技——是那種要麽不出手,出手必見血的絕招。

那天生帶着磁性的溫柔嗓音,唱歌時被他刻意放緩而顯得更加深沉迷人的聲調——大學時候每次文藝晚會,只要他一登臺獻唱,全場女生都瘋了。第二天的禮物和情書可以把樓下宿管阿姨的門口堵得沒處下腳。

俞夏幫他收拾過好幾次。

這麽幾次下來,他嫌麻煩,幹脆再也不在這種大規模的集體活動上唱歌。最多也就三五朋友聚會時小範圍地唱一唱。

今天他心情不佳,并不想開口。

然而這時前奏已經響起。

沒人注意到,角落裏那個一直獨自對着酒杯發呆的黑衣帥哥突然就擡起了頭。

沉沉的目光幽深如墨,越過紛擾人群,看向舞臺的位置。

俞夏見賀時嶼不肯動,嘴角一勾,自顧舉着話筒唱起來。

這招果然見效,他還沒唱完第一句,賀時嶼就忍不住皺起了眉。

俞夏閉着眼十分陶醉地接着唱了幾句。

賀時嶼忍無可忍,走過去一把奪過話筒。

此時正好進入副歌部分,也是這首歌的高潮。

他穩了穩呼吸,立刻進入了狀态。

Fly high in the skies(在雲端翺翔)

Let's leave it all behind(讓我們把一切都抛在腦後)

I just wanna travel round the world with you(我只想和你一起環游世界)

I never wanna say goodbye(我從不想說再見)

……

賀時嶼的嗓音效果果然非同凡響,他一開口,剛才還喧嚣着的酒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他随着節奏輕輕擺動着,繼續唱下去。

'Cause you know how much I love you(因為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It's written right across the skies(我們的愛寫在萬米高空)

My best time is when I'm with you(我最好的時光是和你在一起)

Fly high in the skies with you(是和你一起,翺翔雲端)

……

一曲終了,在場的人好像都聽呆了,一時間,四下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四處響起陣陣驚呼和零落的掌聲,還有些暧昧的口哨聲。

賀時嶼頭也不擡,走過俞夏身邊,低低說了一聲:“我先走了,你好好玩。”

便徑自走出了酒吧門。

喝了酒不方便開車,他在手機上叫了代駕,然後靜靜地站在牆邊。

酒吧門口深灰色镂空的HUNTER幾個字,在他身後閃動着忽明忽暗的光。

已經快十二點了,步行街上依然人流熙攘。鷺江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也許對這裏的年輕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他無意識地擡起頭,仰望頭頂深藍的夜幕。

正好一架飛機飛過,翼尖上的航行燈一閃一閃,好像一顆星星掉落進他的瞳孔裏。

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他的眼神溫柔了幾分。

很小的時候,他就特別喜歡在晚上仰望天空。他記得,在他從小長大的那個大院裏,他和同齡的孩子們經常在晚上躺在草地上,看着滿天的星星,聽爺爺奶奶講那些千奇百怪的神話和傳說。

小朋友都喜歡看星空,因為那裏總是一閃一閃的,裝滿了各種浪漫又奇異的童話和幻想,還有孩子們一個又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可是只有賀時嶼知道,夜空裏一閃一閃的,除了星星,還有飛機。

那才是他的夢寐以求。

長大後,終于如願以償當上了飛行員。和大多數同行不一樣,賀時嶼其實特別偏愛夜間飛行。在茫茫黑夜裏,在萬米高空之上,耳邊是發動機輕微的轟鳴,眼前是仿佛觸手可及的雲朵和安靜的星辰,腳下是連綿起伏的山川湖泊,人間煙火。

自己就像大海上的一艘船,駛向隐沒在黑暗中的島嶼。

“A350-900,飛成都的。”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賀時嶼一回頭,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竟然是酒吧裏那位黑衣帥哥。

他還沒來得及驚訝,只見那人的目光從茫茫夜空落向自己,問道:“這麽早走?”

作者有話說:

直不過三章的賀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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