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厲行(一)

北厲行(一)

五月十八,安寧公主府與宣王府的車隊駛出京城。

不過是去趟避暑山莊,那馬車一輛接着一輛,有人細數,足有一百一十八輛之多。

府兵開道,百姓對此等貴人排場也只有仰望之姿了。

車隊行了三日之後,其中有七輛馬車脫離,分別駛向七個方向。

而正主則趁此夜換了普通常服,八人八馬,快馬加鞭朝着北厲國方向而去。

等青鸾向慕容沇回禀了默夭默傷的來歷之時,離公主離京已有十日,當天又收到了玄羽的飛鴿傳書。

慕容沇看着字條上的字,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這女人怎麽敢的,帶了兩個高手就敢去北厲?她當着北厲皇族是吃幹飯的嗎?顧丞玉那厮逮到此等千載難逢機會,怕是将北厲高手齊聚一堂都要活捉了安寧公主與宣王。

“青鸾。”

“在。”

慕容沇捏了紙條,強壓了怒氣:“那撥人怕是留不住了,再挑上十個人出發北厲跟上公主一行,切記掩人耳目低調行事,不要驚動了北厲探子。”

青鸾略有猶豫:“北厲探子私下動作頻多,對慕容府盯得更是緊,十個高手出動想要不打草驚蛇怕是難。”

“然後呢?”

青鸾擡眸,看主子面色不善,硬着頭皮道:“屬下這就去辦。”

“明日,亥時初,你與我一同離京。”

慕容沇随後又喚了白鶴赤鴛:“待明日告假的折子一交,我出京之時,北厲之人該是有所動靜。你二人尋了時機,将可疑之人暗中處理了,做幹淨點兒,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白鶴有點不明白:“公子,這北厲探子之前一直都沒動,為何這回要都殺了?這樣的話咱們沒辦法盯着他們動向,以後北厲再派新的探子又是麻煩。”

慕容沇沒回答,卻是捏碎了手中茶杯。

公主與宣王這一趟,算是向顧氏皇族挑釁,南朝和北厲的安生日子怕是到頭了。既然要撕破臉皮,不如先下手為強,省得被動。

他顧丞玉在南朝勢力不少,他慕容沇在北厲也不遑多讓。這一回,怕是要動用在北厲經營多年的勢力網,一旦冒頭,定然會被顧丞玉連根拔起,既如此,他顧四在南朝的勢力當然也不能留。

無論如何,付出再大代價,缃缃與宣王都不能落入北厲手裏。

于公,北厲拿着兩人身份大做文章,要挾利誘對南朝大不利。

于私,慕容沇想到此,手心被茶杯的碎片割傷,他又想起上輩子幽若宮的大火。

白鶴出聲提醒:“公子?你的手...”

“無妨。”

慕容沇靜默片刻,輕聲道:“按我說得去辦,無需多問,下去吧。”

屋內博山爐之中崖柏香浮煙縷縷,直透心竅。

屋外雨打綠葉,蒼翠欲滴。

慕容沇松開右手,看着手心裏的血跡,回想起他沖進大火之時,卻被她一箭刺穿手心,那痛楚此刻感受似乎依舊清晰。

那時缃缃凄然的臉,還有在火光之中她那雙遇死反而迸發了光亮的眼...

以及撲向火深處決絕的背影。

慕容沇心口跳動愈發強烈,一腳直接踹向桌案。

可惜了上好了的木料子直接折了,文房四寶散了一地。

小雨淅瀝瀝,逐漸成大雨滂沱之勢蔓延千裏疆域。

北厲國境之內,缃缃一行八人剛順利跨過邊境還沒來得及趕入城鎮,只得在荒郊野嶺暫時留宿。

荒郊野嶺尋了半天,好歹是尋到一處破屋。破屋年久失修,窗戶處都破敗,正值酉時,昏暗之中大雨之下瞧着很是可怖。

八人進入廟中,卻見上首為三清天尊,原來是一處道觀。不過這道觀建在此處,周圍荒蕪人煙,也不知哪來的香火,逐漸落寞也正常了。

缃缃脫下蓑衣,頭發已被打濕,平時高貴華然此刻衣裳被浸潤至膝蓋處,幾縷發絲濕着黏在臉側,顯着平易近人了不少。

因着北厲與南朝風俗不同,此地穿着不若南朝端莊素雅,摒棄了繁複的曲裾深衣,皆為寬大褥裙,用料喜輕薄,顏色喜豔麗;反倒是男子,衣裳又不喜寬松了,多是窄袖之類。發髻也有不同,南朝女子不論婚否,束起放下皆可,而在北厲,女子未婚嫁,不能束盤發梳高髻。

蕭淩看着此時有些狼狽的缃缃,笑道:“你這樣子要是被熟悉你的人看到,怕是要嘆一句公主也有如此楚楚之時。”

梧桐正伺候着缃缃重新理了衣裝,聞言瞥了宣王一眼,心忖這宣王嘴巴真是輕浮。

缃缃也不喜:“哥哥,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這聲哥哥喊得蕭淩眉開眼笑:“先生了火,讓你嘗嘗我的手藝。游歷之時,我就喜歡搗鼓些醬料,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沒有蕭淩的松泛,缃缃有些疲累。連行十日,她多少有些受不住。且沿路行來,有人一路跟蹤,怎麽也甩不開,據默夭默傷提供的消息,該是有四撥人。

缃缃就想不通,要說一路是北厲皇族,一路是慕容沇,那還有兩撥人是誰?想不通的那兩路暫時撩下,缃缃蹙眉捏了眉心,這一次要比她想得要難。

一路上,已夠小心,蹤跡都讓随後的默夭默傷抹去,這四撥人還是陰魂不散。

缃缃猜測,之所以還沒顯到明面上來,應該是北厲皇族的那一路人馬與慕容沇的那一路人馬有些沖突,才攔下了。至于另兩路不清楚來路的,怕是讓其他兩撥人也頗為頭疼。

缃缃明白自己與宣王身份奇貨可居,她斷定慕容沇就算本人不露面,就算自己于他并不那麽重要,就算南朝于他也不算什麽,但為了不讓北厲得逞,他哪怕付出再大代價都得暗中一路保護。

也算是缃缃有恃無恐。

就看北厲深淺,和慕容沇到底誰更占上風,這樣她心裏也好有個底。

缃缃看着蕭淩從包袱裏掏着醬料的興致樣子,若慕容不敵北厲,她和蕭淩前路就不好說了。也不知當真到了那時,她這哥哥是個什麽反應,還能不能像現在這般潇灑自如。

以身入局,生死已被缃缃置之度外,可她沒想過要牽連旁人跟着她一起死。

升起的溫暖火光将一室破敗幽暗驅趕,整個道觀的樣子也映入眼簾。頭頂梁上皆是古畫,不知年月,已有脫落。能從中瞧出兩國本是同源,多年差異之下,于細微之處也大不相同。

缃缃心緒萬千,便讓楓葉梧桐伺候了筆墨,對着梁上開始臨摹。本是寧心之舉,倒讓蕭淩來了興趣。

“這畫風大而開化,有些趣意。我瞧過許多地方的畫作,北厲也算別具一格了。若是差異能融會貫通,留史的東西估摸也多些。”

“哥哥既有此想法,不若去做。你的身份尊貴,當真做起來,自然比別的人要方便許多。”

“我?”蕭淩從特質的錦盒裏拿了用冰鎮着的吃食遞給三寶四喜,走到缃缃身側:“這事兒真做起來,可是許多年的事情,我能做得成嗎?”

“不試怎知?你身居高位,既無心權勢,也無心天下,就該在旁的地方做些事兒。也不算為了什麽,只當着是為了你自己。”

蕭淩沒接這話,定眼瞧了缃缃筆觸,他性子有點上趕着,別人不做還好,別人要做他也有點摩拳擦掌。來回走了兩步,蹲了下來道:“你起來歇着,我來臨摹。”

缃缃側頭看蕭淩躍躍欲試,便将手中筆遞給了他。

等臨摹好,吃食也快差不多了,而蕭淩頭一回親自動手幹這事兒,給了四寶拿去晾幹,囑咐好生珍藏着。

缃缃有了笑意:“哥哥性子還若小兒。”

“不是我若小兒,是你太不若小兒了,有時候瞧你挺沒意思的。”蕭淩接了吃食,又片成片撒了調料遞給缃缃:“才十五,松泛點,想那麽多做甚,總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腦子想那麽多何用?”

“還有你真當我傻,我一開始不願意來就知道肯定不安生。默夭默傷不會說話,可看那動靜都知道了。我們行蹤是洩露了吧。”

“嗯。”

“你看,我就說多帶點人。”

缃缃擡眸:“你不會背着我多帶了一隊人跟後面了吧。”

其實蕭淩是個很不會撒謊的人,他原本還想編一編,可一看到缃缃那臉色那眼神,他嘴巴鼓搗了半天,最後低了腦袋昂了一聲。

氣得缃缃将手裏裝了肉食的小碟直接扔到了蕭淩臉上:“蠢材!”

楓葉梧桐還沒見過缃缃這般疾言厲色,不敢沖撞,也低了頭。三喜四寶就對這個公主更怵得慌。

一屋子除了默夭默傷,都低着腦袋不敢吱聲,尤其是蕭淩。

“你知不知道你此舉不但會将行蹤洩露,也是讓旁人枉送性命。”缃缃胸口起伏:“本來我們行得小心,暗地裏的人就算能追蹤到,也不會那麽及時,這中間的空檔已足夠把事情辦完...”

蕭淩打斷了缃缃,舔着臉帶了個尴尬的笑回道:“我帶的人,不是府兵,是門客招募的高手。”

“我可掏了不少銀子,還允諾送了性命銀錢加倍,那人家知道這趟兇險,沒本事也不敢接啊。”

“不至于那麽廢吧。”

缃缃看着他,冷笑一聲:“北厲尚武,你以為吃幹飯的麽,你別忘了,這是在哪。”

與此同時,雨聲漸小,默夭默傷忽閃身護在缃缃身前。

随後刀劍相接之聲傳入耳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