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厲行(七)

北厲行(七)

這一幫江湖便衣出來的架勢浮誇,像是雙腳不能沾地上一般,從各處“飛”了過來。

其中個子瘦長,臉似鞋拔的男子肩上扛着個麻袋,裏面想必就是顧清梨了。

這瘦長男子還算憐香惜玉,将人往門框處一丢,沒直接扔到地上。

蕭淩張開雙臂,接了人,解了開來,看見确實是顧清梨的臉,松了口氣。看樣子只是暈了,那臉色紅潤,想來沒受什麽锉磨。

至于這幫子便衣散客,為財盡職,二話沒說沖上去就打。

事情發展到這種局面,情況就已經不是缃缃和蕭淩能幫上忙的了。

在原處待着,就不算添亂。

江湖便衣武功高,但人數算上默夭默傷也不過十一人;而顧丞玉這邊雖說武力比不過,但人數少說也有一百多人。

差異懸殊,這情況不好應對。

缃缃也沒指望這回還能跟鎮子上那次一樣,有機會逃出去。

上回顧丞玉不在,尚且吃力,更遑論這次了。

箭雨迫人。

山風嘯嘯。

刀劍相拼之聲不絕于耳。

蕭淩右手摟着個昏迷的六公主,左手還不忘将思雪護在身後:“你先進去,眼下真刀真槍打起來了,亂箭又多,你在這待着不安全。”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這寺廟應該還有類似後門的地方,你找了和尚,帶你出去。”

說罷,取了自己随身玉佩。

缃缃微微側頭看了眼,那玉佩是他從小戴着的,貴重至極。

出手還真是大方。

“這個你留着,若我還有命活,你輾轉到南朝可來宣王府尋我。若沒命,這玉佩能換不少銀錢,夠你這輩子花了。”

蕭淩推了思雪肩膀,也不管佳人雙眼沁了淚,只将人推進去,扣上了大門。

缃缃對這粘人的戲碼嗤之以鼻,嘴上無言,只盯着局勢。

她意外顧丞玉武功竟然不亞于江湖便衣,身法輕靈迅捷,出招奇詭繁複。

與之動手飲了不少酒的紅臉大漢貌似也有此疑惑,原還調笑,後認真起來。

可惜沒多少招,就被顧丞玉擰了脖子。

幹脆利落。

連血都沒沾染。

蕭淩看得心裏發毛,朝着缃缃道:“這顧四這麽猛,我倆咋辦。”

“閉嘴。”

蕭淩右手一動:“這顧六一點用管不上?”

缃缃蹙眉,沒理蕭淩,她好像看到山路上又有了零星的火光。

顧今安的人馬來得及時,讓兩方勢力膠着之态有了個可突破的缺口。

顧丞玉自也是瞧見了,飛身回了馬上,勒了缰繩調轉馬身與顧今安面對面。

“顧大人來此為何?”

“殿下,六公主還在他們手裏。”

“我來此圍剿不就是為了營救妹子麽,顧大人卻是能耐,還帶了這許多人。”

蕭淩聽見恥笑顧丞玉臉皮厚:“顧四還好意思說,顧今安那點人還不及他三分之一。”

确實,帶得人太少了。

缃缃現在都有些懷疑這繡衣閣的消息到底夠不夠靈通,顧丞玉這麽大動靜,他就帶這麽點兒人?

就不怕顧丞玉趁亂将他和顧清梨一道殺了嗎?

再來栽贓嫁禍到南朝頭上,一舉兩得。

既挑了北厲對南朝的恨意,又清除了對手。

“自然是怕賊人還有後招,我來前已向宮中遞去了加急文書,道明幫殿下來此營救六公主,還好不算晚,殿下莫怪罪。”

缃缃聞言揚了嘴角,顧丞玉被顧今安擺了一道,再想動手就得顧及顧清梨的命。

顧丞玉背對着,缃缃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聽他道了一句:“弓箭手停。”

缃缃趁機拾起屍體旁的刀,架在了顧清梨的脖子上。

局勢若顯頹,缃缃定然要拉着顧清梨一起死,這樣才不算太虧。

“你悠着點。”蕭淩說着将人小心翼翼推過去,随後提了弓箭,開始攪渾水。

時間過去越久,地上躺的屍體越多。

局勢又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江湖便衣被黑衣人纏得不耐煩,有三人開了路直沖顧丞玉而去。

而那顧今安,哪怕看見刀都架在顧清梨脖子上,還是老神哉哉。

手下人一動未動,只看着,像是等人死差不多了再收拾場子。

那這點人确實夠了。

被作為人質的顧清梨也悠悠轉醒。她全身被綁着動彈不得,花了片刻才理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眼下是個什麽境況。

缃缃聽見顧清梨咬牙切齒:“安寧你好手段。”

“過獎。”

顧清梨叱她:“你最好祈禱這輩子沒有落到我手裏的那天。”

“你放心,沒有。”

“風水輪流轉。”

“你好煩。”

這三個字噎得顧清梨心口起伏都大了些。她昏迷半天,中氣倒還十足,沖着顧今安喊道:“你還不快給四哥幫忙!這幫便衣一個別留!”

顧今安當真聽話,還就動了。

缃缃側了頭:“這位顧大人與你淵源不淺。”

“關你屁事。”

“粗魯。”

缃缃手裏的刀刃往顧清梨脖子前又湊了湊,擦出一條痕跡,血跡滲出。

北厲尚武,這皇子公主大臣,武功都不低。

江湖便衣也就當真是便衣,九人裏死了兩個,還有三個見情況不對勁就跑了,另外四個還算有些誠信,仍在死撐。

蕭淩力氣跟不上,退守至一側,默夭默傷護在三人身前。

顧丞玉抽了手中配劍,這場戲碼他已經沒了耐心。一步一步朝着缃缃逼近,他面無神色,卻如煞神,默夭默傷不敢輕舉妄動,論武功,她二人打不過他,只能拖住一時。

不若其妹的性子,顧丞玉無甚情緒言語。

他的劍氣之中帶了殺怒,默夭默傷與之纏鬥,不過一息速度沒跟上,顧丞玉就閃身到了缃缃身後。

一旁蕭淩還沒看清身影,就被顧丞玉一掌擊出了三丈遠。他忍着痛站起來,擦了嘴角血跡,笑出聲:“我還當着你多能耐,把劍架在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身上算怎麽回事兒。”

“放了安寧,我跟你走。”

“一個都走不了。”

劍仞的寒光就在脖頸處,缃缃卻沒放下手中刀,她還是那般冷靜:“顧丞玉,我不介意和你妹妹一起死。”

顧丞玉生來身份尊貴,天資過人,是以性子霸道,甚少受人掣肘。他自然也不會受缃缃掣肘,手上一動,缃缃就被點了穴道。

安寧公主被捉,江湖便衣見狀直接全跑了。

默夭默傷也放下手中兵器。

顧清梨立馬被上前的顧今安拉了出來,松了繩索。

蕭淩處也被人綁了起來。

缃缃不能動,面無表情看着這一切。

也面無表情地挨了顧清梨清脆的一巴掌。

“賤人!”

五指印子在如玉的臉上清晰可見,嘴角都有點滲血。

生平頭一遭。

新鮮。

就在顧清梨還想再給缃缃一巴掌繼續羞辱她時。

三個人影掠出,其中着淺粉衣衫的身影格外醒目,随後便是四處山林亮起的火把與馬蹄之聲。

只見兩個人影齊齊朝着顧丞玉攻去,粉影則朝着顧清梨。

這人掌力強勁,看那架勢是想廢了顧清梨的右胳膊,顧今安上前一步護住了她,正面接上了這一掌。

硬碰硬,內力生風,二人發絲與袖擺都被揚起。

“慕容少将,許久不見,武功見長。”

“顧大人倒是退步了。”

慕容沇面上含笑,身形轉空,招招式式游刃有餘,繞開顧今安,只朝着顧清梨去。顧今安的身法還能瞧出些深淺,這慕容沇的武功則如深潭,深不見底,難以窺探。

因這波人出現得太過讓人意料不到,顧丞玉一時顧不得兩手,缃缃就被三人之一的其中一個拉了出去。

那人攬着缃缃閃至幾丈遠外,直接替她解了穴道,随後又去對付顧丞玉。

默夭默傷也機警,腳尖挑起地上兵器,重新加入戰局。

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不過是解了一時危機。

缃缃冷眼瞧着這一切,瞧着慕容沇一百多人的兵馬将佛門處包圍;瞧着他那兩個手下與顧丞玉打得有來有回,瞧着他年僅十六武功就如此厲害。

還是小看他了。

上輩子缃缃并未見過慕容沇身手,只見過他身上的許多疤痕,當着是打仗落下的。

如今看來,也是未必。

無人注意到缃缃的面色越來越冷,她微微側頭看着挂在身上的銀月弓,神思卻被身後的動靜打斷。思雪從邊側爬了上來,臉上還有泥土和汗。

缃缃見她去而複返,問道:“為何回來?”

“我剛下去就碰到那人了。”思雪指着正和顧今安與顧清梨纏鬥的慕容沇:“他不像北厲人,估摸着是來救人,便都與他說了。”

“思雪姑娘審時度勢,眼力不錯。”

這話含着諷刺,思雪聽出卻不惱,她視線搜尋着蕭淩的身影,聲線依舊柔和:“我留下來,宣王必然要分神護佑我,我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缃缃沉默,看着思雪迎着蕭淩而去,沒有攔阻。

她對男女绮念之情向來是不屑,沒有血緣的兩個人能牽絆一處,不是為了利益,便就是圖些旁的什麽。這思雪姑娘出身賤地,能在蕭淩身上得到的好處羅列不清。而趁此生死之際,演一出不離不棄,就能得到更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人與人之間總逃不過“利益”二字。

不過為還一份人情罷了,缃缃覺着,這思雪胃口還是不要太大的好。

可思雪卻撲過來護着她。

一片血的腥甜與思雪身上的香氣都萦繞在鼻尖。

“你不該救我。”

思雪的聲音還是那麽柔和:“公主,救人有什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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