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北厲行(六)

北厲行(六)

到了六月初九這天,顧今安在萬花樓現身。

思雪信守承諾,當真給蕭淩遞了消息,并且是正大光明用了阿無來請。

許是這幾人行事過于磊落,缃缃就沒再改了裝束,而是換回了自己的衣裳,戴了幕籬。她一時還有些不清楚這事兒要怎麽辦。

原本是想着等人現身,将人扣下,她想問的都是機密,顧今安怎麽可能會說。

可眼下被蕭淩和思雪搞成了這幅局面,再來硬的,缃缃都覺得臊得慌。

可臊得慌歸臊得慌,缃缃還是叮囑默夭默傷,在她沒發話之前,無論如何不能讓顧今安走了。

最起碼在她們離開萬花樓之前,顧今安不能出這個門。

必要時刻,殺了顧今安也不無不可。

此等人物,不至于引起戰火,可也能讓北厲皇帝失了左膀右臂。

繡衣閣這種專理情報的場所,也夠亂一陣子顧不上南朝那頭了。

等跟着阿無來到思雪院子裏的一處方亭之中,缃缃遠遠就瞧見了那梳着垂髻,着了海青色袍子的男子。

再坐落,哪怕隔着幕籬瞧不真切,觀顧今安都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一個專門做暗地裏勾當的閣主,卻是這麽個人。

缃缃不免諷刺北厲人好像慣會做這表裏不一之事。

“顧大人,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妙人。”思雪說着又看向缃缃:“這是公子的妹妹。”

顧今安面上溫和,說出的話卻驚人:“二位想必就是宣王與安寧公主吧。”

蕭淩把剛想稱兄道弟的手放了下來,有些尴尬。

缃缃這頭,卻是終從這兩日被自己二哥造成的莫名混亂裏,抽離了一些:“顧大人是特地得了信兒來此見我們的嗎?還是說思雪姑娘本就是顧大人的探子之一。”說着,纖纖十指撩開了遮擋面容的輕紗,露出一張傲視寒霜的面容來。

顧今安本就是北厲皇族支脈,見過世面。論美人,豔烈如六公主顧清梨,濃淡相宜如思雪,或風情萬種,他見過不少。可如此驕傲,冷不似冰,溫不若玉的面容,他也是頭一遭見。

“公主多思,此事與思雪無關。不過我确實是得了你們入了都城的消息,來此碰碰運氣。”

“不巧,我們來萬花樓也是碰碰運氣。”

“六公主在哪?”

“顧大人若願告知我想知曉的事兒,六公主的去處我自然會說。”

“你想知道什麽?”

“顧閣主。”

顧今安笑了,這笑裏無旁的譏諷和讓人不适的意味,湛若神君。

“你拿六公主來換,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你。你和宣王的消息我也會瞞下。”

“用什麽信你,我怎知你是不是想來個甕中捉鼈。”缃缃彎了嘴角,從袖口裏掏出那枚又從顧清梨身上拿回來的令牌和解藥:“這兩樣東西都可以給你,算是我的誠意。至于顧大人的誠意,不如先說說這些年繡衣閣都在南朝做了些什麽。”

“可。”

因這片刻談話,缃缃立馬放棄了要殺顧今安的念頭。他與六公主之間怕是有些故事,看這苗頭,只要顧清梨還在她手上,顧今安就可算做友軍。

且缃缃本來找他的目的也就是想要知曉這些,沒指望知道更多。

等回了南朝有所防範,區區繡衣閣何懼。

那些探子又何懼。

拿到顧今安手書的一個時辰之後,缃缃扮作書童在默夭的護送之下離開了萬花樓。

至于蕭淩還在勸說着思雪同他一起。

敗家子兒的行徑沒什麽好說,缃缃只留了默傷保護他。

其實缃缃剛進燕城之時,就尋了街頭無賴,用他們的名義買下了處院落。萬花樓不過是為了碰上顧今安才會去,接下來收拾行裝今夜就得動身。

眼下繡衣閣既然已經得了她們在都城的消息,顧丞玉的人應該,不,可能眼下就已經在全城搜索他們的下落。

再不走,怕是走不掉了。

等到戌時,蕭淩還真将思雪從萬花樓帶了出來。換了一身兒丫頭打扮,縮在蕭淩懷裏從馬上下來之時真不大眼兒。

缃缃對多帶個人并不贊同,但思雪算是幫了她忙,為了還這份人情,缃缃也就自願擔起了這份責任。

“什麽時候走?”

“天亮再說。”

“那今夜就在這處院落睡?”蕭淩看着實在是破敗的院子挺嫌棄。

缃缃嗯了一聲:“這處算是賤地,想來是安全些,就在這等天亮。城門一開,我們就走。”

“好。”蕭淩說着側身朝思雪道:“委屈姑娘了,等到了邊疆,我讓手下給你尋兩個丫鬟,姑娘便可自行離去。從此天高海闊,哪裏都能去得。”

那雙懵懂的眼裏生了幾分煙火氣,思雪有些怕,心裏又高興:“我想先去南朝看看,聽聞南朝文人墨客良多,我自小在北厲長大,還不知南朝音律書畫如何。”

“這也好。”

缃缃沒再在兩人面前待,那思雪姑娘眼裏分明有了幾分情意,暧昧從生。

也不知說想去南朝當真為了所愛之事,還是為了她這哥哥蕭淩。

總之,也就這一回,下次再辦什麽事兒,缃缃絕不要與蕭淩一起。

這夜缃缃睡得極淺,天剛擦亮便起身洗漱,理好行裝帶好幕籬。

而蕭淩書生打扮,思雪成了丫鬟。

幾人棄了醒目的馬匹,改用馬車,出了破落院子天又亮了一些。

一行人順利出都城,缃缃心頭的重石才算放下一半。

這一日白天也算安全度過,夜裏沒停在驿站,而是尋了處山上的寺廟借住。

佛門清淨地,缃缃卸了釵環,愁思也被木魚誦經之聲安撫,沉沉睡了過去。

子時,山風大起。

一路兵馬将孤寺包圍,人數比上回在鎮子上更多。

且這回有一人并未蒙面,行馬在首處。

“主子,已安排妥當。”

“嗯,吹了號角。”

山雨欲來風滿樓,夜星也暗,似要被雲遮蔽,或是隕落。

佛門一開,霎時四周亮起火把,将山中黑暗掃去。

默夭默傷換回了原本裝束,銀色面具在火光撩動之下泛了金色。

在她二人身後,則是未束發髻青絲盡散,甚至連睡袍都未換只披了件鬥篷的安寧公主。

缃缃也看到了馬上那人。

比畫像上要生動許多。

北厲四皇子,顧丞玉。

人不似名,形如蒼柏,其态何其軒軒,雙眼透着睥睨之态,氣勢迫人。

“安寧公主。”其聲低沉,喜怒難辨。

缃缃雙手攏在袖中,往前走了幾步:“看這架勢,四皇子今夜勢在必得。”

“自然。”顧丞玉看着她:“宣王何處?”

像是應了這聲召喚,蕭淩拎着兩把弓箭也是披了個袍子就跑了出來。

他身後還跟着同樣衣衫簡單的思雪。

顧丞玉冷笑:“宣王好風流,來北厲都不忘尋歡作樂。”

“你管我幹嘛。”越到這種時候,蕭淩反而越不怕了:“你不過是仗着人多勢衆,有本事你一個人來啊。”

顧丞玉眼輕蔑地掃了蕭淩一眼:“你們是打算乖乖束手就擒,還是想見了血染山林。”

只聞衣裙獵獵之聲。

無人應答。

顧丞玉右手一擡。

好戲開始。

缃缃從蕭淩手裏接過自己的銀月弓,她瞄準顧丞玉的人頭,一箭破風,飛射而出。

無需顧丞玉動手,自有黑衣人替其劈開這箭。

“公主箭法名不虛傳,不過倒不必在此班門弄斧。”

“話多。”

蕭淩樂了:“就是,要殺就殺要捉就捉,擺這幅臉色給誰看啊,誰比你身份低還是怎麽着?要論排行,我還是二皇子呢。”說是這麽說,當真刺客跳過來,他還是往後一蹦。

蕭淩側頭朝着思雪道:“你快躲回去,你與此事無關,他們不會拿你怎麽樣。”

“通敵叛國,其罪當誅。”

“呵,你這孫子。”蕭淩這會兒恨起來自己怎麽不會武功,只能靠着默夭默傷二人。手裏的箭都快射出花來了,可比起會武還是差了許多。

顧丞玉沒耐心和這幾人磨功夫,無數弓箭準備。

數箭齊發。

這回沒了東西遮擋,默夭默傷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內力,還是有了遺漏。

一箭險險擦過缃缃臉側,斷了一縷頭發。

缃缃笑了:“顧丞玉,你未免太小看我安寧。”

同時應着這句話,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爽朗笑聲,響徹山間:“我等來遲了!公主莫怪罪。”

帶着顧清梨的那幫江湖人到了。

那想必不久之後,顧今安就會帶着繡衣閣的人來。

昨日下午剛入住破落院子,缃缃就讓一乞丐等天亮巳時之後,去給萬花樓送信,告知顧清梨何處。

缃缃猜得沒錯的話,這位顧大人并不似思雪口中所說不參與黨争。

恐怕他也不單單是對六公主有情,兩人估摸一同為繡衣閣做事,更有惜才之意。

這幫江湖散人一直徘徊在她附近,若顧丞玉不生今夜之事,行程順利,等到了時候自然就會将人還回去。

若有意外,也算攪亂了局面。

亂點好。

亂點才有更多生機。

缃缃指腹磨了磨銀月弓上的綠松石,算着日子,慕容沇也該到了。

只可惜佛門前厮殺,實乃一樁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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