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城游(一)
黑城游(一)
馬車內壁處有浮繪,缃缃半躺着盯着那筆觸出神。
随着颠簸,大腿上傳來痛楚,此刻回想那一劍刺進來的記憶,已經不足以讓人膽顫。
缃缃伸出沒有受傷的右胳膊,想去摸摸那內壁上的畫,有段距離,夠不着,遂作罷。她的手垂至身側,無端輕嘆一聲,閉上眼腦海裏又浮現小榭裏思雪清清泠卻眼含懵懂的面容。
還有那出塵不若在世間的琴音。
世事浮沉,人人皆有所求。
哪怕是在廟裏求神拜佛的和尚,不也求的是脫離輪回,早入聖人之境嗎?
赤誠如此,沒此間事,缃缃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樣的東西。
可相信了,缃缃也無法認同和理解。
感同身受四字也就無從談起。
缃缃心裏還是覺得,為了不相幹的人,這樣的做法太蠢了。
她生來就與這樣的人。
完全不同。
時有林鳥啼鳴夾雜蟬聲,缃缃看着簾子處晃動,看着透着縫隙時不時露出的藍天白雲又睡了過去。
這樣行了兩日,缃缃基本都在馬車上沒怎麽下來,吃食換藥,都是默夭默傷幫着伺候。所以幾乎和慕容沇沒打照面,蕭淩賭氣也一句話沒和她說。
缃缃自落個清淨。
自打慕容沇一來,前往邊疆黑城的這條路就行得慢了許多。他不走官道,也不知是不是私下裏對北厲地形熟悉,走得都是稀奇古怪的路。
繞來繞去,和游山玩水差不多。
到了六月十八這日,缃缃能走路,就已經是憋悶得不耐煩。她們差不多行了六日,結果才走過一個城鎮,再這麽個速度行下去,七月初七能不能到黑城都得掂量掂量。
因着胳膊不便,默夭默傷又不會梳發髻,缃缃一頭青似垂置一側,只編了個大辮子。她發絲順滑,鬓角兩側總散落,不過也好,沒那麽生人勿進。
丁香色染就而成的栩栩如生花紋在裙擺處,輕紗堆疊了幾層,随着步伐搖曳生姿。其身後是波光粼粼地湖水,從馬車下來,往這邊走時,從遠處看着似佳人宛從水中來。
慕容沇瞧見,又瞥了眼自己淡紫色衣袍的袖子處,勾了唇角,繼續處理手裏的兔子。論吃食,蕭淩更愛,幫着一起,還将自己的心得說了好大一通,生怕校尉不能領略其意。
缃缃一坐到兩人身側的岩石處,蕭淩就閉了嘴。跟避嫌一樣,拿着竹簍子裏片好的肉和素食就去了河邊準備清洗。
慕容沇起身,他袖子被捋起,雙手上還有血跡,就這麽面對缃缃:“你的傷還不适宜走動,最起碼再過個半個月。”
缃缃動了動那被綁得誇張的腿:“校尉是和默夭默傷說了什麽,這兩人怎麽說都得給我包紮得這般...”話說到這頓了頓,“離譜。”
“離譜嗎?這不是挺可人的。”
可人二字唐突,缃缃側了頭。
慕容沇當着經歷了佛門前一遭,這輩子的缃缃對他沒那麽抗拒,這反映瞧在他眼裏就是羞赧。再看她因着動作露出的脖頸,慕容沇笑得更松散了點兒:“你說是不是?”
“有個人想和校尉打聽打聽。”
“你說。”
“不知校尉可否和廷尉之子秦家郎君相熟?”
“怎的?”
“安寧想問問校尉如何看待秦家郎君為人。”
慕容沇手上的血還沒幹,甩了甩手,那血點子就甩到了缃缃身上。他看着缃缃蹙眉,又笑得不明所以轉身去了河邊。
缃缃身子沒動,只望着慕容沇背影,她知曉,這人是惱了。惱了好 ,惱了就不會眼巴巴的只盯着自己,讓他誤會自己心有所屬秦顧之,他心裏有了芥蒂,也不會那麽想當驸馬了吧。
畢竟慕容家主母之位重要,娶她益處不大。
缃缃這就屬于典型在男女事情上不了解男人,她越是一副我不想和你有什麽牽扯的樣子,男子就越會上趕着。這是屬于雄性身上的賤性。
十男九賤,剩下的那個...那估計不是閹人就是出家人。
生起的火堆熱意将人炙得發汗。
缃缃坐的離火堆遠,拿着本書在看,身上除了那幾個突兀的紅點子,渾身還是清清麗麗,讓人一看着就舒服。
先頭默夭送了吃食,缃缃沒胃口拒絕了,二丫就端着盤肉,望着缃缃的方向,想過去又不敢過去。
蕭淩沖着二丫道:“別想着往她跟前湊了,你去了她還得給你轟走。”
慕容沇是知道蕭淩因着什麽和缃缃鬧脾氣,沒插話,只接過了二丫手裏的小盤子。
蕭淩嘟囔:“你瞧着吧,保準給校尉氣跑。”
“我瞧着公主不是那般的人。”
“怎麽不是,你和她熟悉嗎,你就不是。”蕭淩噌得一下就起了身,肉都不吃了,打算找個隐蔽點兒的地方,去河裏洗洗散散火。
可憐二丫前腳不知道自己哪裏惹了公主,後腳不知道自己哪裏惹了宣王,嘴巴一癟就要掉眼淚。
默夭默傷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從自己盤子裏一人分了個兔腿給她。
這點小細節缃缃自然不在意,她就是不想吃東西,就想出來透透氣安安靜靜待會見會兒日頭。是以慕容沇遞了吃食,她身子一偏,算是拒絕。
“你不吃?”
“不吃。”
“為何不吃。”
沒回應。
“你不吃我倒了。”
還是沒回應。
過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不吃辣子?”
缃缃皺着眉頭,側了頭:“校尉每日游山玩水捉魚捕兔,這樣我們何時才能到達黑城?還有,你做的魚和兔子真的很難吃。”
“難吃?”慕容沇挑眉:“她們可都說好吃。”
缃缃冷哼:“你拿吃東西不挑的人說什麽,當真味道不錯,我二哥哪怕心情再不佳,都不會吃了一半就走。”
“你的手藝,比起二哥差遠了。”
“校尉還是發揮發揮長處,加緊趕路吧。”
遠處二丫就當真看着慕容校尉如宣王所說,面色不善地回來,手裏的盤子轉身之時還直接扔了出去。最後和宣王一般,去河裏洗澡去了。
這餐之後,二丫就沒見慕容校尉再做過吃食,而是換成了宣王來做。二丫心裏沒佩服宣王手藝好,反倒佩服起了缃缃來。
慕容校尉做得東西難吃,大家都不好意思說,只公主說不吃就不吃,還敢直接說難吃。免去了自己的五髒廟再遭罪,二丫覺着這可不就是公主的厲害處麽。
夜裏行至一處山腳,風景不錯,幾人就在這裏安營紮寨。
二丫看見缃缃下來,就把自己沿路摘得不知名的花用帕子紮到了一處。她看缃缃坐在高處岩石上,看着星星,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腳步來回踱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上了前。
“公主,這個給你。”
缃缃正想事情,思緒被打斷就側了頭。她坐得高,看二丫一張圓臉盤子仰着,原來還有兩個酒窩。她手裏攥着一把野花,什麽顏色樣子都有,兩只狗尾巴草作配,用個帕子包着。
缃缃靜默,轉了頭沒再看她。
二丫就更緊張,另一只手攥着自己衣裳,很是落寞。
正當二丫打算走,傳來一句聽不出喜怒的言語:“放下吧。”
二丫立馬就開心了,伸着手将那花放在了缃缃手邊。
夜風吹來,讓缃缃聞到了山林的松木香氣,自然也聞到了手邊野花的香氣。花不知名,樸素着開放,卻湊巧被摘下送到了自己眼前。
缃缃抽出一支潔白似雪的花,這花開得笨拙,花瓣厚重,湊到鼻尖處,香味似蘭,但更為清而不濁。
可惜長在偏僻地,無人如珍惜蘭花一般,珍惜此等無名花草。
缃缃就着花香,看了會兒星星,心情好了點兒。
這回換了蕭淩給她端了吃食過來。他見缃缃一接,就準備走。
缃缃出聲道:“二哥為何還在生我的氣?”
“你不知道?”蕭淩聲音立馬就提了起來。
“知道,但是不明白。”
“你還敢不明白?!”
缃缃點點頭,吃了塊青菜包着的小肉,小嘴一張一合,蕭淩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看出了點兒無辜。
“思雪為救你而死,你怎能一點反應都無?連她的屍首看都不看一眼。”
缃缃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當時她的血溫熱,流到了我這裏,不舒服。”
答非所問,可要不要說蕭淩大智若愚呢?連缃缃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可偏偏蕭淩就聽明白了,不但明白了,心裏還有點難受。
他算是從小看着缃缃長大,這個妹妹哪裏都好,卻像不大懂情義。除了父王母後,她對任何人或物都不會有什麽過深的牽絆惦念,該說是生性涼薄,還是缺根筋?
蕭淩從自己出發,這麽簡單的事兒,覺得缃缃就是缺根筋。
缃缃還不知道自己身上被烙上了個缺跟筋的印記,她神色淡淡,吃完就将空盤遞還給了蕭淩。
蕭淩也不氣了,和缺根筋的妹妹,氣也沒用。
後面行路速度快了一些。
缃缃就沒那般不耐煩,每日醒來之時,還都能在馬車內靠近車轅處的角落,看到一支幾朵亦或一小束的新鮮小花。
如果沒一趟接一趟煩人的刺殺,也沒慕容沇在的話,缃缃就覺得這趟去黑城,也算得上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