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灰藍的天空下,微風輕輕吹拂着郁汀的碎發,他擡着眼,瞳孔中倒映着烏灼的影子。

烏灼思考了片刻:“我為他工作,他給我發工資。”

他嘗試着反駁:“雇傭未成年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話還沒說完,又意識到了什麽。

烏灼說:“我成年了。”

郁汀咬了下唇:“……”

他陷入了沉默,因為烏灼竟然給出了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雖然烏灼沒說,但從來沒提起過父母親人,大概率是不在了,和應該是沒有親緣關系的人生活在一起。只偶爾提過幾次監護人,每次都是幫他幹活。而那位監護人是一位研究人員,怎樣的研究試驗需要一個剛成年的人幫忙完成?

郁汀望着眼前的烏灼,忽然湧出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自己每個月的零花錢很多,放在銀行裏的存款也不少,足夠支撐他很多業餘的興趣愛好,所以分給烏灼用也綽綽有餘。

——我養你吧。

這樣的話差點脫口而出。

郁汀有些臉熱,還是忍住了。烏灼不可能接受,聽起來也太奇怪了……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一小會兒,郁汀先移開了視線。

他不是笨蛋,知道烏灼的秘密很多。

不追求時髦叛逆,卻染了一頭白毛;不熱衷和人動手,第一次見面受了那麽嚴重的傷;偶爾會被監護人叫走,不知道做什麽工作;無論在身處什麽地方,永遠游離于衆人外,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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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烏灼不想說。

所以……算了。

郁汀不想勉強烏灼,他并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只是不希望這個人被傷害。

“研究所的項目,合法合規嗎?”

烏灼點頭。

“你的工作,不涉及違法犯罪吧?打架也算。”

“嗯。”

動手的對象不是人,不算打架。

“最後一個問題……”郁汀皺了下眉,認真地問,“你會因此受傷或者感到不愉快嗎?”

這是最重要的,也是郁汀最在意的。

烏灼握着郁汀的手,不知不覺間,他的手.指又插入了郁汀的指縫間,指腹抵着郁汀無名指內側的那枚小痣:“不會。”

“就像五千米的長跑一樣,”烏灼很少會打比方,或許是他不需要別人理解自己,所以也從不會解釋自己行為和想法,“我可以做到,只是需要那麽做。”

郁汀勉勉強強接受了:“也行。”

還有什麽想說,餘光瞥到了不遠處的人影,幾個老師正先聊着走過來。

郁汀瞪圓了眼,因為其中有一個是他們學校的教導主任。

不是,隔壁學校開運動會,和他有什麽關系。

郁汀穿的是校服,而教導主任一向以眼尖而聞名全校,四中主教學樓前的這塊地方一馬平川,無處可藏。

郁汀不由攥緊了烏灼的手,內心絕望。

完蛋了!

烏灼總是注視着郁汀,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了那個讓郁汀緊張的人。

烏灼察覺到了什麽,偏過身,拽了一下郁汀的手腕。

此時此刻,郁汀的大腦飛速運轉,只想着怎麽編出合适的理由,已經顧不上其他的了,所以也沒在意烏灼的動作。

烏灼彎腰,手臂橫在郁汀的膝彎,輕松地将郁汀抱了起來,沒有助跑,直接往下跳——

教學樓的路旁是一片緩坡,不算很高,很長,上面種滿了花花草草,最外側是一排郁郁蔥蔥、還未落葉的樹。

下一秒,郁汀感覺整個人騰空而起,視野裏只剩下翠綠繁密的葉片,以及烏灼的棱角分明的下半張臉,微微繃着的下颌線。

耳邊的枝葉簌簌作響,郁汀感覺烏灼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臉,也将那些可能劃傷自己的東西擋在外面。

郁汀的睫毛劇烈抖動着,難以置信地摟緊了烏灼的後頸,閉上了眼。

也許烏灼一個人可以跳那麽遠、那麽高,但是加上一個自己……

落地卻很輕,宛如一片樹葉,郁汀感覺到烏灼的腳尖及地,膝蓋稍彎,用于緩沖,自己在烏灼的臂彎間稍稍下墜,又被抱得更緊。

動靜有點大。

錦城中學的教導主任若有所感似的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只是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作為東道主,四中的老師笑了下,猜測道:“是貓吧。”

“貓”——驚魂未定的郁汀坐在路邊的瓷磚上,透過樹影,看到逐漸走遠的老師,靠在烏灼的肩膀上,壓着聲音,小口小口地喘息着:“烏灼,你真的是……萬一真摔了,醫生問我原因,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坦白。”

逃課,躲老師,跳樓,摔進醫院……被醫生知道估計會淪為科室笑柄。

烏灼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手掌落在郁汀削瘦的後背,一點一點地替他緩和呼吸,“不會摔。”

好像習以為常。

郁汀簡直要對這個人口中“沒有危險”情況産生懷疑了。

不算怎麽說,總算是躲過教導主任了。

這條路很僻靜,周圍沒有人來,郁汀放縱自己埋在烏灼的肩窩,好一會兒,他聽到烏灼說:“這次可以發消息了。”

郁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上次烏灼被叫走,一天多都沒聯系上,再往前數,才認識不久也有一次失聯。

他茫然地擡起臉,額頭亂糟糟地壓着碎發,看着烏灼,眼神裏好像很有探究欲。

“我申請到了權限。”烏灼漆黑的眼眸被樹影遮着,很暗,但日光偏移,閃了一下,他的眼睛似乎也被照得明亮,“上次是最後一次。”

對于上次的事,其實郁汀有點介意。但他不會提出要求,因為不太恰當,不太合理,不是正當要求,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烏灼也會有不能聯系、短暫消失在他生活中的時間。但理解并不代表接受,更确切的說,郁汀是在忍受那樣的感覺。

烏灼伸出手,他的指尖落在郁汀的臉頰上,緩緩挪動着,最後碰了碰郁汀的眼睛。他似乎很喜歡郁汀的眼睛——這個尤為脆弱,最容易被傷害到的地方,人類的本能是會避開可能會傷害到眼睛的東西,郁汀卻總是任由烏灼觸碰。

烏灼說:“郁汀,你讨厭分離,讨厭離開。所以有的時候會提前切斷聯系,保持距離。是嗎?”

郁汀怔住了,連呼吸都放輕了。

上一次烏灼沒有明白的事,竟然在事後發現了真正的原因。

不是不想見到烏灼,而是對烏灼産生了不正常的依賴。想要遠離的舉措還未實施,甚至還還沒有下定決心,展露出的一小點意圖的表象就被烏灼抓住了。

烏灼太直接了,過分誠實,将一切都坦露,一切都展示。

實際上會讓郁汀産生這種想法的人很少,烏灼是讓他以最短時間産生依賴的人。

郁汀被戳穿了心事,有點尴尬,他偏過頭,臉很熱,皮膚燒紅了,眼睛濕漉漉的,心髒猛地一顫。

烏灼的一只手撐在郁汀身側的瓷磚上,另一只手圈着郁汀的腰。外套很寬大,看起來不怎麽明顯,但靠得很近。

他說:“我和別人不一樣,他們不能做到的事,我可以。只要你需要我,想要見我,我就會出現在你身邊。”

郁汀笑了一會兒,不是很信:“你有魔法嗎?比如我對着天空呼喚,你就能閃亮登場。”

“沒有魔法。”烏灼否認了郁汀的玩笑。

他眼裏的笑意明顯,語氣很認真,就像內容似乎是和郁汀一樣的玩笑:“對着天空不行,但是對着手機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那些深沉和冷靜短暫地消失了,此時此刻,他和一個普通的、陷入熱戀的高中生沒有任何區別。

烏灼總是很明确,總是知道郁汀在想什麽:“不需要戒斷依賴,你叫我的名字,我就會來到你的身邊。無論有多遠,無論在哪裏。”

從第一次見面,一整個暑假,直到現在,他們彼此間的互相放縱,才讓這樣的感情肆意滋長。

烏灼再一次重複:“郁汀,叫我的名字吧。”

幼稚的、不科學的、沒有理智的。

郁汀眨了下眼,低聲說:“好吧。”

在此時此刻,在這一秒鐘,他的确抛棄了所有的常識和科學,相信了眼前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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