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再回到學校已經是中午了。

可能是中途被教導主任吓着了,郁汀心有餘悸,在學校門口的咖啡廳磨蹭到午休結束才去上下午的課。

周五的下午是體育課。路允的體育老師最近家裏有事,請了長假,學校就将他們分到了郁汀班上體育老師的名下,索性一起上了。

而意外曝光戀情的郁汀并不是很想面對碎嘴的路允。

果然,體育老師一說解散,路允就忙不疊跑了過來。

郁汀嘆了口氣,很想回教室寫作業。

等走到郁汀面前,路允反而欲言又止了。

“唉,你……”路允一副有話要說,戲瘾大發的樣子,“唉,我……”

郁汀懶得陪他演了:“有話就說。”

路允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機,點開相冊:“這是你吧。”

照片拍的是在四中學校裏和體育班對峙的一幕,畫面正中間是烏灼的背影,以及郁汀的小半張側臉。

這倒沒什麽,但一想到之後不久發生了什麽,郁汀腦子一熱:“從哪來的?”

路允說:“白原那小子發的,還威脅我,說我叫他幾聲爹,他就去幫忙救你。”

郁汀一言難盡。

路允繼續誇誇奇談:“我差點就為了你叫他爹了!但一想到有烏灼在,他那種怪物一樣的體力和運動能力,就算打不過,帶你跑路應該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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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要慶幸的,白原絕對是看到體育班的人走了,沒樂子可看就溜了,沒拍到後面的照片。

路允擠眉弄眼:“郁汀,沒想到你竟然也會逃課去約會!”

郁汀坐在一邊的臺階上,托着下巴,低聲說:“沒逃課。我去看四中的運動會。”

路允不想這麽輕易放過郁汀。

兩人認識的時間挺長,算得上好朋友。郁汀的成績太好,雖然沒有刻意表現出隔閡,但有股好學生的範,平時裏從沒犯過什麽錯。結果這次來了個大的,不用這件事狠狠折騰郁汀,路允覺得對不起這份友誼。

路允坐在他旁邊,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陰陽怪氣地說:“咱們自己學校的運動會不參加,倒是跑去四中了。”

郁汀鎮定自若地解釋:“咱們學校不讓高三參加運動會,耽誤學習。”

路允:“那怎麽不說逃課?你之前逃過嗎?不過奇了怪了,那麽多人戀愛成績下降,你怎麽還是遙遙領先全校第一啊。”

為什麽都覺得他是逃課了,郁汀莫名其妙地想,他又一次強調:“我是請假,沒有逃課。”

“以什麽理由請的假,看男朋友嗎?”

……死循環。

郁汀面無表情地瞥了路允一眼:“嗯,逃課和男朋友約會,挺開心的。”

路允反而半天說不出來話了:“草,你好肉麻。怎麽談戀愛的都這樣啊!受不了了!”

郁汀終于忍不下去了,手裏的礦泉水瓶被捏的吱吱作響:“閉嘴。”

路過的李小明同學聽到動靜,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

接下來的大半天,郁汀沒有發消息給烏灼。

烏灼說的是申請到了通訊的權利,說明不能時時刻刻接觸到手機,接收消息會有困難。

郁汀自認不是小孩子,有自制力和忍耐力,一天不聯系而已,沒必要黏得那麽緊。加上被烏灼戳穿了真實想法,還是要點面子的。一整個下午,上半節晚自習,郁汀都在專心學習。

教室有點悶,郁汀拿着水杯,準備去走廊接水,順便透了透風。

一旦繃得沒那麽緊,某些念頭就忽然蜂擁而至。

郁汀靠在走廊的圍欄上,沒有立刻回去。

既然都有了通訊的權利,不用也是一種浪費。

自制力很強的郁汀也有被打敗的一天。

他擁有充分的理由,說服了自己,點開了烏灼的微信窗口。

“在幹嘛?”

*

反向打開去往污染源的通道是一個概率很低的事件。有時候運氣好,一個月有兩三次,運氣不好,接連幾個月一無所得也會發生。九月是一無所獲的一個月,十月上旬将盡,千裏之外的一個小隊終于打開了通道。

而在此之前,非常幸運的是,烏灼在食用了某個檔案中記錄能力與幻覺相關的小型污染物後,獲得了在污染源中與地球交流的能力。

據烏灼形容,這個污染物應該是通過錨點與人類溝通,引誘人類,讓接觸的人尋找更多的污染物錨點,它想吞食掉這些錨點,使自己變得強大。可惜這個污染物自身實在過于弱小,一出現在地球,就被防治所清理,沒有造成傷亡。而根據受害者的描述,防治所也沒有辨別出這個污染物真正的能力,以為僅僅是錨點釋放了幻覺,迷惑了這個人——偶爾會有錨點與污染物相互配合的案例,不多,但促使工作人員将這個案例記錄在等級較高的檔案裏。

食用這個污染物後,這個能力在烏灼身上發生了少許變化。很多能力都會适應烏灼的人類身份,但總的來說,和人類的超能力還是有很大差別。

【天外來音——一個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仔細聽,一個人的死亡或無數人的死亡在你的一念之間。

經烏灼表述,此項超能力可以将手機設置為錨點,通過錨點接收地球發來的訊息,且在污染源中做出簡單的回複。

但烏灼并不是以人類的方式處理這些信息,而是以污染物的方式理解它們。

以上信息均未經證實。】

污染物的形态不一,千奇百怪,沒有統一的發聲器官,大多智力低下,僅憑本能生存,只有極少數擁有與人類相近的智商,自然沒有發展出語言系統。但它們之間有獨特的交流方式,會利用周圍污染震動的頻率發出特殊的波,防治所曾經捕捉到這種信號,但難以破解,因為污染物之間總是單獨降臨在地球,也很少交流。

這個能力的弊端顯而易見,就是只能進行簡單的交流,但有總比沒有好。

烏灼将設置為錨點的手機留在了防治中心。

通訊房間的布置簡單,十平米大小,潔白的牆壁、地板,天花板上布滿了監控和各種儀器,左側是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另一側則擺着幾具污染物屍體。這是防治所特別批準取用的,用于提高房間的污染系數,防止交流失敗。

除此之外,兩個全身防護嚴密的工作人員戴着耳機,等待外面的指令。

污染物的存在即危險,必須要有一個高武力的行動組人員作為保障。高馮作為組長,身先士卒,主動接下這次任務。

而另一名工作人員則是來自實驗室的孫弘,負責操控儀器,檢測數據。

工作內容并不複雜,接收從手機上發來的消息,傳達給實驗室,再将實驗室的回複發送給烏灼。

一切以簡單快捷為原則,污染物的交流方式無法支持複雜的語言,但防治所的士氣還是大受鼓舞,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實時了解污染源的狀況,并且烏灼按照他們的指示探索,一定可以獲得更多情報。

大多數時間,通訊房間裏安靜至極,連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

高馮下意識拿起手機,并不是烏灼的回複,而是有人給烏灼發了消息。

實驗室并沒有發出指令。

高馮的精神高度緊繃,以為出現了什麽岔子。

對講機裏傳來了白鐵森的聲音:“如果是烏灼的私人訊息,不用打開。”

在此次任務開始前,白鐵森也曾對高馮表達過類似意思,高馮不以為意。

而現在,高馮的确沒有使用密碼打開烏灼的手機,但他也沒有松開,就那麽看着“郁汀”的賬號的消息在屏幕上不斷刷新着。

[在幹嘛?]

[今天有點冷了,外面的風好大。]

[你的校服外套還在我這裏,回去的時候能擋點風。]

[早上跑完五千米,你的腿真的不酸嗎?]

高馮僵住了。

他不是不知道烏灼有個“朋友”,甚至還為此找了個機會大加嘲諷,但不代表他真的覺得這是真的。

“郁汀”停了一會兒,應該是烏灼回複了。

[烏灼,我也想你了。你星期天回來嗎?]

[嗯。那我等你。]

這是一段無比普通的對話,發生在任何一對高中情侶身上都很正常——如果其中一方不是烏灼的話。烏灼是一個怪物,一個無所不能,擁有威脅這個世界能力的怪物。

“怎麽了?”一旁的孫弘開口,“你有什麽問題嗎?”

他沒說工作上有什麽問題,因為實時監控的數據非常平穩,沒有出現波動。而白鐵森在對講機中說的話他也聽到了,實驗室沒有發出指示,這些大概率是烏灼的私人消息。

高馮很在意。

他們曾在一個小隊工作過,對于高馮對烏灼的偏見,孫弘也有所耳聞,他不希望高馮出現什麽差錯,提出建議:“如果不行的話,你可以申請換人。”

高馮放下手機,搖了搖頭。

孫弘看他沒有以此針對烏灼的意思,放下了戒心,勸了幾句:“你知道的,你根本不可能撼動烏灼在防治所的位置。無論是什麽方面。”

安靜的實驗室中,他們的一切都被記錄,封存起來。

高馮若有所失,他壓低了聲音:“我現在覺得,烏灼像是一個人了。”

他隐約意識到真正的原因——為什麽在時隔多年後,烏灼願意重新攝入新的污染物,獲得新的能力了。

烏灼究竟是什麽,一個吃掉嬰兒的污染物,或是一個吃掉污染物的嬰兒。

如果烏灼看起來像是一個人,他擁有人類的情感,他在這個地方生活,他……保護着別人。

高馮想,或許他應該放下,應該認同。

*

收到郁汀的消息時,烏灼在結束一場戰鬥,或者用屠殺來形容更準确。

對于烏灼而言,殺死絕大多數污染物都很簡單,但污染物的碎裂程度會影響防治所對其研究。比起在地球時的諸多限制,烏灼在污染源中也不能使用最快捷的能力,他盡量讓有價值的污染物的屍體保持完整。

手機響了,是特別的提示音。

烏灼的動作一頓,加快了速度,污染物轟然倒塌。烏灼沒有立刻處理屍體,他往外走了幾步,離遠了些。然後,慢條斯理地摘掉布滿粘液的手套,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他讨厭弄髒與郁汀有關的東西,那像是不小心弄髒郁汀。

點開消息的一瞬間,在荒蕪、沒有邊界、堆滿污染物殘骸的污染源裏,有什麽突兀地出現了。

實際上通過錨點傳來的并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彌漫在空間裏的污染共振形成的波,環繞在烏灼身邊,像是某種意義上的陪伴。

烏灼能從中感知到郁汀的情緒,即使那并不是聲音。

郁汀總是很好懂。烏灼半垂着眼,似乎想要看清什麽,實際上屏幕上什麽都沒有,它只是承載了一個錨點的作用。

污染源中的污染系數極高,烏灼的回複從文字轉化成污染物間特殊的交流方式,如暴風雨中的浪頭,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擴散開來,絕大多數污染物無法理解這麽複雜的共振。它們可能以為發生了劇烈的戰鬥,紛紛逃竄離開。

烏灼等了一會兒,确定郁汀暫時不會發來消息,拿出新的手套,戴好,繼續向前走。

污染源亘古不變,和從前沒有任何差別,這裏沒有天空,沒有大地,無論是人類,或是污染物,獨自行走,都會像一粒沙那樣渺小,被無窮無盡的污染淹沒。

只有死亡才是盡頭。

烏灼讨厭這裏,讨厭相互吞食,讨厭無止境的黑暗,污染物的食用口感很差,他想離開污染源。

所以烏灼來到了地球。

可現在不同了。

世界是危險的,郁汀是脆弱的。烏灼理解了那些人——死在污染源中卻慶幸的人。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如果你想要保護什麽。

不僅僅是工作和曾做出的承諾,或是作為一個人的責任,烏灼需要這麽做。時至如今,他的确産生了強烈的、保護這個世界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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