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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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汀被人熟悉地打橫抱起,很好地安放在了懷裏。就像過去的每一次,烏灼的懷抱都可以将除郁汀以外的東西隔絕在外。

但這一次危險真的發生,烏灼一如往常地抱起郁汀,護在懷裏。

郁汀根本來不及細想,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才經歷過死亡威脅的大腦考慮不了那麽多,他只能接受能夠感知到的東西。

郁汀屏住呼吸,他的腦袋貼着烏灼的胸膛,沒往下看,但能感覺到重力失去了作用,自己正在離開地面。他看到校園裏最高的一棟樓的樓頂,那裏也堆滿了和天空如出一轍的液體,旗杆被裹挾着搖搖欲墜,白色的校旗依舊在風中飄揚着。

像是在做夢。但郁汀能感覺到烏灼心髒的震動,也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他一只手抓着烏灼背後的衣服,在餘光瞥到身旁的那些東西時不由抓得更緊。

那些手臂看起來和普通的人類肢體沒什麽兩樣,卻遵循着某種意志,在向他們撲來的途中,骨頭的關節處長出刺穿皮膚的骨刺,手腕呈一百八十度反折,要抓住他們,刺穿他們——

郁汀沒能更細致地觀察,也不能繼續了,因為所有于他們身側擦肩而過的東西都于瞬間灰飛煙滅。

而在他們正下方的李小明受到了很大驚吓。

首先,他沒聊到烏灼會來的這麽快,快到不知道郁汀做了什麽,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和烏灼說上什麽,詢問該怎麽解決這個污染物,烏灼就已經離開。

半空中,烏灼的兩只手都用來抱着郁汀了,就算有什麽武器或者超能力也用不出來吧。

幾秒鐘後,李小明将即将大吼出聲的提醒收了回去。

那些可怕的,能夠造成巨大沖擊,粉碎大理石地面和建築的怪物根本無法靠近烏灼。

他發現,不僅是郁汀完全不了解自己男朋友的另一面,他也完完全全低估了白所長口中“拯救世界”的超能力者的能力,以自己這種菜雞水平來揣摩對方的力量真的冒犯了!

而聚集在操場上的師生也注意到了半空中傳來的動靜。

離校門近的高一學生在這場異變才開始有端倪時就嘗試着逃出學校,門衛打開校門,他們才發現外面根本不是學校,而是一團混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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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那是什麽,未知更加危險,他們退了回來。

操場上的情況要好一些,如天空中那樣的空洞大多分布在建築中,暗紅的液體包裹住了建築物,有什麽在源源不斷地生長着。

而現在,一個高中生——不能說是一個,他懷裏好像抱着另一個人,沒有借助外力工具,即将到達最開始發生異變的地方。

果然,既然這個世界有怪物,就一定有能夠制服怪物的人。

“那是誰啊?”

“只有他一個人嗎?”

“他……真的可以嗎?”

“大部隊一定就在後面了。大家保持鎮定。”

不是說不信任,而這個怪物太過龐大,充斥着學校的每一個角落。而将要和它作戰的人,看起來和他們沒什麽差別,沒有專業的防護,沒有武器,他甚至穿着高中生的校服,與這樣的怪物對比起來太過渺小,就像一顆砂礫,轉瞬就會被吞噬。

路允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仰頭看到那人時呆住了。

那頭白發真的很顯眼,而且他穿的好像是四中的校服。

一旁的朋友也意識到了:“那不是烏灼嗎?”

路允“嗯”了一聲,難以置信地說:“那他抱着的……是郁汀嗎?”

适應了一會兒過後,郁汀稍稍擡起臉,向下看去。烏灼的速度快到難以想象,卷起的氣流變成了風,碎發拍打在臉頰上,隐隐作痛。

看着視野裏逐漸變小的建築物,郁汀意識到一個事實,自己真的在飛。

……八歲時沒實現的夢想,十八歲實現了。

郁汀慢半拍地理解了李小明那句沒說完的話:“你知道他的真實……”

知道了,原來烏灼真的有超能力。郁汀微微蹙眉,有些不知所措。

掙紮是一件危險的事,讓烏灼轉移注意力似乎也是。

郁汀有些艱難地将碎發壓在耳朵下,可是根本敵不過狂風,又将他的頭發吹亂。

但是在穿過無數只手臂構成的障礙時,烏灼似乎仍時刻關注着郁汀,摟着郁汀肩膀的那只手理了理頭發,壓在了指腹下。

風中,郁汀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似乎很容易就會被扯碎,他有點不自在地說:“抱着我,不礙事嗎?”

烏灼說:“不會。”

但郁汀不是傻子,他嘗試着說:“你可以放下我的。”

烏灼微微偏過頭,直勾勾地盯着郁汀,他的眼眸是漆黑的,很沉,好像郁汀的提議錯的離譜:“太危險了,你不安全。”

“那……”郁汀猶豫了會兒,“這個怪物是不是很強大?”

烏灼的語氣平靜,不會比:“不可怕,我會處理掉它。”

他用的是處理,一個帶着點冷酷意味的詞語。

郁汀能看到烏灼的神情,他的下颌線緊繃着,眉眼冰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把刀,有種無堅不摧的鋒利,輕易就可以殺死盯上的東西,似乎裏郁汀的生活很遙遠,是郁汀從不會接觸到的人。

但是下一秒,烏灼說:“我會保護你。”

不是第一次了,郁汀發現烏灼的标準差別很大——特別對象是自己時。

很容易死掉,很脆弱,原來是這個意思。

好像也不能反駁。

郁汀有點無奈,他的臉貼着烏灼的頸窩:“好吧。”

以一己之力對抗眼前的龐然大物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眼前發生的事根本不能用常理來推斷,郁汀對烏灼的信任也超過一切。

他的确無條件地相信這個人。

烏灼停了下來,在最開始也最劇烈的異象前,和那個怪物遙遙對峙。

他半垂着眼,審視的目光落在那團扭曲的、不成型的液體上。

即使那些從中生長出的手臂被撕碎,失去行動能力,它們會化作最初的樣子,重返到天空的裂口中,等待下一次成長。

烏灼确定這不是再生。學校裏的污染系數不高,與它的體型并不符合,烏灼在幾公裏外的學校毫無察覺,防治中心的警報系統也失靈了——這很奇怪。它的能力很特別,通過錨點,降臨到這個學校,它似乎在準備着一件重要的事,甚至沒有食用人類。污染物很難抵擋人類血肉的誘惑。

除非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污染物也察覺到了烏灼的難纏,它可能并未把他當做一個人類,而是當成一個污染物。

但是人類或污染物沒什麽差別,對于它而言,都是對手。

糾纏在建築物上的液體急速回流,不斷壯大着天空上的裂口,它都會在此刻殺了阻礙它的任何東西。

“不管你是什麽東西,離他遠點。”

污染物呈現出來的并不是一個整體,它散落在學校各個地方,這裏不是荒野,也不是污染源。這裏全都是活着的人,不能使用大規模殺傷性能力。

S級以上的污染物大多擁有遠超一般污染物的智力,它們會運用陷阱,也會迷惑人心,甚至會利用人的弱點。

就像現在,無數只手于頃刻間攀爬而出,但這一次所有的手臂都一模一樣,線條優美,手指纖細,無名指上有一枚小痣,看起來甚至能稱得上美麗。

——是郁汀手臂的複制品。

烏灼的嗓音很冷,他說:“滾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的确是個很了不起的污染物。在長久地和污染物戰鬥過程中,它是少有的、真正令烏灼的情緒出起伏的幾只。上一次還是在十四歲,烏灼剛開始為防治所工作,因為禁令和防護性措施,導致他被一個污染物偷襲中大腦。大約有三分鐘的時間,烏灼失去了意識,等大腦修補完善,清醒過來時,再生能力侵略性地擴張,烏灼失去了人類形态。那場事故讓烏灼決定結束監管人對自己的管控,不會再有下一次。而現在烏灼的惡心感比那一次要強烈得多。

郁汀看到逐漸灰暗的天色,不是烏雲,而是一層又一層堆積的暗紅色液體,它們遮天蔽日,像是連日光也吞沒了。

世界末日一般的場景,郁汀看向烏灼。

烏灼動了。

風拂過他的頭發,白色碎發因為劇烈的動作而飄舞,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烏灼的确是一團火,他可以燃盡所有一切,只要他願意。

所以郁汀沒有害怕,他只是摟緊了烏灼的脖子。

烏灼擡起手,用力将郁汀的臉壓到自己的胸膛上,不想讓郁汀看到那些會吓到他的東西。雖然郁汀堅持自己的膽子很大,可是打恐怖游戲時會吓掉手柄,遇到仿真老鼠會渾身僵住。

裂口近在咫尺。

烏灼避開了那些由無數只手臂扭曲而成的怪物,不像之前那樣随意令它們碎裂。污染物很得意,仿佛抓到了烏灼的弱點。

——崩壞。

沒有掙紮的餘地,一瞬間,學校裏存在的所有污染物帶來的東西都粉碎了。

烏灼轉過身,他抱着郁汀,急速墜落,停在半空中。

不遠處是奔湧而來的人群,路允也是其中一個,烏灼淡淡地瞥了一眼,對李小明點了下頭。

學校裏的人都愣住了。

其實時間很短,從烏灼出現,到處理掉這個怪物,還不到五分鐘。

看起來很輕松,甚至沒有戰鬥,他只是站在那裏……如果不是那些怪物化作粉末,就像暗紅的塵土,被風吹得四散飄揚,他們可能以為自己剛剛經歷的只是一場夢。

“它……那個怪物死了嗎?”

郁汀咬了下唇,輕輕地問。

他是距離最近的人,看得很清楚,但還是很不可思議。

“嗯,結束了。”

可能是覺得碰過污染物的手有點髒,烏灼換了只手拂開郁汀臉頰上的碎發。

郁汀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剛才看到的畫面,這個怪物降臨到學校時,像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但是他叫了烏灼的名字,這個人就來到了自己面前。

再幼稚,再不科學,再沒有理智,也成了真。

然後一切就都改變了。烏灼會保護他,就像曾經承諾的那樣。

他看着烏灼,第一反應是說:“你好厲害。”

語氣很贊嘆。

烏灼的回答得很随意,和往常沒什麽差別,像投進一顆中場球,打贏一場游戲,他說:“還行。”

郁汀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這裏人太多了,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烏灼調整了下姿勢,剛剛抱得太緊,不知道有沒有弄疼郁汀,他說:“郁汀,閉上眼。”

成為朋友後,烏灼提過很多次這樣的要求,每一次郁汀都答應。

這一次也不例外。

但是,在閉上眼後,沒有像之前那樣,直到聽到烏灼的下一句指示,郁汀才會睜眼。他立刻睜開眼,看到烏灼将一枚手指粗細的釘子釘入掌心,穿透骨頭,血噴湧而出。

太痛了。郁汀像是被吓到了,感同身受似的皺緊了眉。

烏灼愣了愣,本能地握住拳頭,不想讓郁汀看到。

但是已經發生了的事,已經看到的東西,即使是烏灼,也無法讓時間倒轉。

烏灼把郁汀放到了石頭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湖邊,四周栽滿了樹,春天來了,枝繁葉茂,沒有人停留在這裏,污染物也不曾涉足。

郁汀看到釘子斷成兩截,從烏灼的掌心滾落,貫穿的傷口已經愈合,但不是沒發生過。過去的很多次,郁汀都曾經聽到這種金屬物體落地的聲音,他沒在意,以為是路過的風不小心吹倒了易拉罐,那樣無須在意的小事,不知道這代表了烏灼的受傷。

他捧起烏灼的手,不敢太用力,似乎很怕弄疼這個人,很小心又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

梨樹的枝條在風中搖搖晃晃,雪白的花瓣落在了展開的手掌上。

片刻的沉默後,烏灼解釋:“瞬移的代價,對我來說,這樣的傷口只需要一秒鐘就可以愈合。”

郁汀擡起臉,眼眶有點泛紅,他直直地看着烏灼,神情似乎很冷靜:“不是愈合得快,就沒有受傷。”

烏灼湊近了些,他的手完好無損,沒有疤痕,低聲說:“結果是一樣的。”

郁汀并不那麽容易被說服,他嘗試了一下,用指腹蹭了蹭幾分鐘前鮮血噴湧的掌心,似乎這需要莫大的勇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擔心傷口的愈合只是假象,他怕弄疼烏灼。

他認真地問:“瞬移需要代價,那你這麽厲害,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又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烏灼一怔。

好像只有郁汀這麽害怕他會痛。

郁汀想到了過去,烏灼每一次出現得都很快、很及時。對他而言,瞬移是最簡單的事,這樣的代價,他付出過無數次。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對疼痛脫敏,才會不在意。

郁汀問:“不是說不會受傷嗎?”

郁汀的胸腔很悶,心髒緩緩跳動着,一抽一抽的疼:“從第一次見面就在騙我,我看到的是真的,根本不是看錯了。”

他飛快地眨眼,想要将某些情緒壓回去,但好像沒有辦法,面對喜歡的人,他控制不了自己,淚水凝聚在睫毛上,又慢慢地、一滴一滴地滾落,在日光下閃着光。

謊話說了很多,郁汀每次都信。不是烏灼騙人的技巧很高明,也不是郁汀太過笨拙,只是他一直都無條件地相信這個人,烏灼說的都信了。

烏灼接住了郁汀的淚水,眼淚滾燙,比血液的溫度高得多,似乎連烏灼都被灼傷,讓他也感受到了疼痛。

良久的沉默後,烏灼低聲說:“最開始,是不想讓你有遠離我的可能。後來是不想你擔心,也不想你會害怕。我希望你永遠生活在陽光下。”

郁汀還是沒說話,也不去看烏灼,但任由這個人碰,雙手還是緊握着的。

烏灼偏過頭,一點一點吻去郁汀的眼淚。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眼淚的味道,鹹的,苦澀的,混合着郁汀的氣息,是因為自己而流的淚水。

他的手掌陷在郁汀的頭發裏,臉頰輕輕蹭着郁汀的臉,是親密至極的動作。

兩人對視着,郁汀的眼眸裏有着無法掩飾的天真的愛意,他對烏灼的底線一直很低,即使是此時此刻。

烏灼能看懂他的心。

“要看我的檔案嗎?”烏灼說,“從我九歲開始的記錄。”

他不可能再欺騙郁汀,也不可能對郁汀使用記憶香水,他不能一錯再錯,所以選擇坦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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