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早上烏缇一開門,許雲沉就醒了。
赭紅色的木門極輕微地“吱呀”了一聲,像初春窗漏溜進來的一絲微風,輕得幾可忽略。但他還是第一時間睜開了眼。
烏缇的腳步聲輕而穩,下樓時像是碰見了什麽人,輕聲交談幾句之後就沒了聲音。
許雲沉翻了個身坐起來。滿屋雕刻鮮豔華麗,襯得他一身雪衣伶骨孑孑。
如今他倉惶出現,烏缇的冷漠平靜,無一不顯示着當年他實實在在傷透了他的心。
但他不後悔。不後悔當年的平漠分手,亦不後悔之後的不告而別。
在許雲沉的處事原則中,“界線”二字是他交際标準,亦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那時他那樣愛烏缇,但他針對烏缇的選擇從未說“不”,也從未以愛的名義去強迫、威脅烏缇留下。愛是尊重、平等、彼此愉悅,但烏缇卻以提前退營的方式,不做任何商量地替他選擇了一條遵從他們愛情的天路。
許雲沉不接受。即使在烏缇沒給他選擇前他已經做了同樣的決定,但被動和主動,不可同日而語。
許雲沉當然也有拒絕的權利。可烏缇既然這麽做了,肯定就做好了許雲沉拒絕他的心理準備。
50%對50%的概率。烏缇也敢賭。
許雲沉那時覺得好笑,既然烏缇都敢賭,那他還有什麽好舍不得的。二人的關系裏,許雲沉承認自己驕橫、跋扈、任性,仗着烏缇的喜歡肆無忌憚地嚣張着,但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離烏缇而去。
他也知道拒絕之後有其他解決辦法,但他那時候太驕傲了,驕傲到眼底容不下烏缇第一次強勢的半點沙子。
即便是現在,他也是驕傲的。三次主動示好,烏缇依舊滿身冷漠。
這一覺睡醒,他覺得糊成一片的腦袋終于清明了些,于是快速下了床。
行李大多沒動,收起來很快。許雲沉随手換了身衣服,拎着行李箱就下了樓。
尕木措天剛蒙蒙亮。路過側殿,有個穿着赭紅色法衣的小孜瑪正在跪經,見到許雲沉過來,微微一愣,随即腼腆笑起來。
“澤德,你在找神官長嗎?”小孜瑪站起來朝他行禮,但看見他的行李箱,眼睛裏又有明顯不解。
“不是,我不找他。”許雲沉輕輕放下箱子,雙手合十微笑着還禮。
孜瑪是摩毗座下的修行者、護衛者的意思。這邊将孩童送來神廟裏當一段時間的孜瑪,是希望孩子能夠得到摩毗保佑,寓求健康平安、喜樂長順。
而“摩毗”,在民俗專業文獻裏又稱MOKAPI,乃摩尼圖騰。
摩尼族和其他少數民族一樣,有自己的精神信仰。他們信仰的就是這位名為‘摩毗’的崗拉次日山神。傳說這位山神的原身是一頭有着赤瞳黑足的雪獅,自摩尼族誕生之初,就充當着讓他們免受瘟疫、天災的保護神角色,所以凡摩尼族聚居之地,皆以白、赭紅、黑三色裝飾,衣飾也以這三色為貴,不同于藏族的五色崇拜。
“那你是要走嗎?”小孜瑪走到了他的身邊,眼睛裏越發不解。
“是的。”許雲沉蹲下來。小孜瑪疑惑的模樣,讓他想到了被他丢在千裏之遙外的小團子。想到那個喜團團的小人兒,他心裏軟成了一片,不由得放低了聲音,輕聲道:“你趕緊回去跪經,否則讓你的神官長大人看見,一會要罰你了。”
“我不罰他。”殿門口光線攸暗,烏缇一身雪白缁衣,俊美得不似凡人。待看見他身旁的行李箱,烏缇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古井無波,唯有一雙漂亮的瑞鳳眼顯出一絲譏笑來。
“你要到哪裏去?”支開小孜瑪後,烏缇擋在他前面,冷漠地看向他。
“回家。”許雲沉對上他的視線,不急不緩道。
“昨天冷你半天,就受不了?”烏缇冷笑。
“對。”許雲沉絲毫不在意烏缇話裏的嘲諷,咬着唇,目光不退讓半分。
“那以前誰對我一冷暴力就冷暴力好幾天的?”烏缇眼裏嘲諷更甚。
“那是你,不是我。我忍不了,所以我要走。”許雲沉說着就去推行李箱,卻不料手肩一沉,烏缇半抱半挾,連人帶箱地将他挾進了後院。
“你幹嘛!”見烏缇“啪”地一下關上後院門,許雲沉猛地甩開他的手,怒道。
剛才不和他争執是怕小孜瑪撞見了不好,如今關上了門,許雲沉也沒有顧忌。
“躲什麽躲!”烏缇卻不讓他拂開手,猛地将他往懷裏一帶,這次直接攔腰橫抱上二樓,将他鎖進了卧室。
“心肝,老實在屋裏待着,別想着從窗戶逃。事先聲明,窗戶下面就是半懸崖,跳下去只會殘。”烏缇不知從哪裏拖出一根長凳橫在門口,雙手抱在胸前,恨恨道,“殘了你也得被我抱回來,繼續鎖着。”
“心肝”兩個字一出,就讓許雲沉眼睛紅了。以往每次他耍小性子或是二人厮磨時,烏缇便總是“心肝心肝”地哄。第一次聽見時他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後來久了才發現,烏缇為了哄誘他,多浪蕩的話都能說得出來。
“冷你半天就難受?”門後許雲沉沒了聲音,烏缇扯了扯嘴角,聲音卻越發緊,“那你躲我四年呢?這四年,想過我的感受?”
想到這,烏缇真是恨不得将他這個愛到骨子裏的愛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日日夜夜地不分開。
這少爺,說分手就分手,背後是家大業大的許家,玩失蹤也玩得徹底,讓他一頓好找。他以為,做了他烏缇的老婆,是将他說抛棄就能抛棄掉的嗎?
早就告訴他過,摩尼一族的神官長,不輕易許愛,但凡踏入愛河者,無一不瘋魔。确定關系前他将自己剖析得很徹底,說過若是他日後毀諾,他千方百計地都要将他抓回來綁在身邊。他以為他會害怕,誰知許雲沉眸子裏燃起興奮的亮光,無比篤定道“不怕”。
他們在一起的兩年裏,他那般無底線地縱着他,由着他,許雲沉規矩教養下偏生露頭的乖戾跋扈,在他看來不過都是名為“老婆”的這座山的一點刺叢荊棘。它們其實和玫瑰一樣可愛,得他細細嬌養呵護着,這樣才不會反過來紮到他的愛人,還能開出細小漂亮的花朵來。
他小心呵養着的老婆,他怎麽能允許說不要就不要他了。
這幾年,烏缇一直默默找着。許家是聯盟國極為低調的老錢家族,涉足領域衆多,生意更是遍布五洲,何況許雲沉正式介入家族生意後便沿用慣例化名對外,對外渠道裏幾乎再難找到關于“許雲沉”的任何消息。
他費了好些力氣,才好不容易順着程一白這個浪蕩公子哥摸到點許雲沉的消息。而意外之外的那個小人兒更是驚得他又愛又氣。
烏缇幾乎是在看見那個小小臉蛋的瞬間,一個巴掌拍在臉上。
有什麽資格氣。許雲沉,他的愛人啊,當時他決定一個人生下他們的寶寶時,該有多難過,該得有多疼。
烏缇想着許雲沉單薄的身影心裏就止不住發疼。可這人,性子太傲了,不讓他自己想明白找來,烏缇再怎麽求饒都竹籃打水。
真将他綁過來捆在身邊吧,他又舍不得。
家庭關系不和諧,對寶寶成長也不利。
所以他才布了這麽一個局。就是苦了謝阮春這個書呆子在真相大白後免不了遭受程一白的怒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