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很快,便到了與林國相約和親前夜。
敬遠公主府外多了許多的守衛,府內亦多了許多陌生宮女太監輪班值夜。
紅綢喜挂院內各處,府內的燭光将長夜徹明。
此時,楚瑤正在沐浴。
浴池之內撒滿着玫瑰花瓣,楚瑤褪去衣裳,入池便有一股暖意襲來,池中玫瑰芬芳萦繞周身,她的身子很快就軟了下來,靜靜的靠在浴池邊上。
長發被夏爾握在手中,塗抹上特制的皂角,搓出芳香,用水勺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
“聞聽,那林國君上年歲都有先皇那般大,且貪戀美色,後宮佳麗數都數不清,如今更是惡疾纏身,終日躺在床榻之上,就連出恭都得讓人服侍着去。”
“公主,您這是往火坑中跳啊……”
夏爾垂目,為楚瑤不甘。
楚瑤長斂眼皮,氤氲的水霧在睫毛之上凝出一顆顆小水珠來,輕輕顫落。
這些,她早已知曉。
即便是火坑,自己再怎麽不情願,可還是得跳。
誰讓她力薄勢小,留在宮中亦是被人欺淩到死,如今她只能順着局勢而走,在夾縫之中偷生。
水霧很快就包攬了整個浴室,楚瑤感覺自己置身雲端,通體的毛孔似都被打開了一般,舒暢至極。
沐浴完畢,楚瑤便在宮女們的服侍下穿上了層層疊加的喜服,因着明日天未明時就要踏上前往林國的路途,而喜服繁瑣沉重,若不提前穿好,恐誤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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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色的帷幔将房中一方之地隔開,楚瑤站在帷幔之中,一層層絹紗緩緩覆在身上,仿佛千斤重那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最後一件外裳大褂披上肩頭,上頭紋繡着金色鳳凰圖樣。
她長發披肩,雖看上去慵懶,卻依舊掩蓋不住身下華服散發出來的光芒。
她困倦的打了一個哈,尚未穿鞋,赤腳走到妝臺前,在宮女們的攙扶下,坐了下去。
琉璃鏡前擺放着五六個敞開着的珠寶箱子,裏頭玲琅滿目的珠玉翡翠,數都數不清。
夏爾正在為她梳頭,用的是上好的牛角梳子,柔順的長發與梳子貼合,如瀑布一般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
旁的宮女則從首飾盒中取出一條最為渾圓清澈的水滴翡翠玉項環,小心翼翼的繞上楚瑤白碧無痕的頸,翡翠水滴玉恰好落在她胸前正中。
與此同時,手腕之上也都戴上了價值不菲的手镯。
琉璃鏡中的人兒憔悴疲憊,在上好妝之後方才覺有些氣色,朱唇一點,楚瑤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長長的秀發盡數挽上頭,束成厚厚的發髻,戴上沉甸甸的鳳冠,步瑤輕輕晃動,光潔的額心之上用朱砂點了一顆美人痣。
此刻的她美得不若人間之物。
夏爾則惋惜的嘆了嘆氣,她家主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卻如此命運多舛。
待妝發衣裳都穿戴整齊,時辰尚未到,屋內宮女們則都紛紛将屋裏頭的物品都搬出去裝車。
夏爾從櫃中摸出一個小箱子來,不動聲色的遞給楚瑤:“公主,這個?”
“給我,你忙去吧!”
楚瑤接過箱子,擦了擦上面一層薄薄的灰塵,解開箱扣,将箱子打開,匕首上的紅寶石耀眼奪目。
拿出匕首,她冷冷一笑。
可真譏諷,防身之術還未學全,它便有它的用處了。
楚瑤将匕首藏在厚厚的衣袖之中,心道,她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手上。
今日出關,她恐……再也沒有未來了。
正當她意志堅定的垂眸看向袖口之時,妝臺旁的小窗突然發出一陣磕響。
她的目光上揚,好奇的沿着窗邊望去。
小窗是半敞着的,窗外是一條窄巷,枯地寸草不生,因着太窄,平日裏除了會有幾只鳥偶然飛落在窗前,并無他人路經。
楚瑤似乎聽見了腳步聲,但又不敢确認。
于是只得掀起長裙,輕步慢移至窗前,漆黑的窄巷一眼望不見邊際,令人膽寒。
她壯着膽子将窗戶推開,菱格小窗發出吱呀的輕響,目光往下,幾顆渾圓的黃杏竟整齊的擺放在窗臺之上。
楚瑤眼底一酸,遙望窄巷,似乎在探尋着什麽。
複而又将目光挪回來,屋外杏樹上的果子也都摘落光了,剩下的則是一些小小的尚未成熟,這窗臺之上的,則成熟飽滿得多。
再加上她方才聽見的腳步聲,心下一顫。
莫不是他?
很快她便給否決了。
怎麽可能是他呢,他如此絕情,又何必多此一舉。
總之,不管是誰放在這裏的,都是不明之物。
故,她用扇子将窗臺上的杏子一顆一顆的撥落下去,任由它們滾入窄巷,然後便迅速将窗戶給關好。
昏黃的燭光映照着窗菱,從外頭看,像是蒙了一層亮黃色的窗紗。
肖若瑜的身影從窄巷盡頭走出,望着剛剛被楚瑤關上的窗戶,目光逐漸變得陰郁,低眉卻見幾顆黃杏散落在窄巷各處。
他心下冷然。
原本只是想來偷偷看她一眼,卻控制不住的留下了杏果,他也不知,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
總覺得心有不安。
宮道長廊之上,有太監在敲更,五更聲響起,淺睡的楚瑤被這更聲驚起,目光淩然。
要走了。
夏爾走了進來,手裏的托盤之上疊放着龍鳳呈祥的大紅喜帕,“公主,接行的儀仗來了。”
喜帕遮面,楚瑤握住夏爾的手,由着夏爾引導而出。
太監前來送喜,随着一聲尖長的:“公主出閣——”
楚瑤步至車轎梯前,她凝視腳下,猶豫了一瞬後便踏上了車轎。
夜未明,長長的送行隊點起了宮燈,此時,大半個後宮可見長燈如龍一般貫行至宮門口。
顧嬷嬷站在敬遠公主府門前,遙望遠去的車轎長隊,目光悻然。
至此,身後公主府院內徹夜長明的燭光,正一盞一盞的熄滅。
整個院子也——空了。
皇上和太後則高立于尚天殿上,目送敬遠公主出宮。
長隊行至宮門口,便換了一行護親隊伍。
楚瑤清楚的聽見一行身穿盔甲之人踏步至車轎兩旁,車轎停了不多時,似乎是在交接。
交接好之後,車馬繼續前行,周遭傳來百姓們嘈雜的聲音,有歡呼,有唏噓。
走了一段時間,楚瑤感覺車轎又停了下來,心中惦量,這會應該是到了城門。
果不其然,耳邊響起了城門大開之聲,兩側的兵也都小跑着分散開去,取之而代的,是騎兵。
馬蹄聲漸響,前方傳來一陣洪亮的男聲:
“請肖将軍接聖令——”
喜帕之下是一雙錯愕的眸子,後又緩緩安于平靜。
她忘了,他既是将軍,也兼顧着兩國和親使節的身份,此行,是皇上授意,指名要他送親。
今日肖若瑜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正出神時,車簾被人從外頭掀開,夏爾的臉映入眼簾,只見楚瑤正掀開半邊蓋頭,還未來得及探出頭去,就被夏爾給逮了個正着:
“主子快放下,有失禮節,莫要讓人看了去。”
夏爾坐了進來,将外門關好,簾子順好,瞧着楚瑤,叮囑着她将蓋頭蓋好。
楚瑤放下紅蓋,問夏爾:“是要出城了麽?”
夏爾點點頭,“路途遙遠,公主若是施展不開,盡管躺在奴婢的腳上歇息,萬萬不可再将蓋頭掀開,有事叫奴婢便好。”
“夏爾,待出關時,你便随着肖将軍的隊伍回來吧,總歸是隔了一片土地的,我既已離鄉,不能再讓你無家可歸,若是客死他鄉,我便有罪過了。”
“公主莫要說胡話,夏爾既然已經跟出來了,便不會再回去。”
“若是沒有奴婢在身邊照料着,公主水土不服,豈不是連個解悶的人也沒有了。”
“夏爾,”楚瑤心酸,握住她的手,“也只有你,待我最真。”
夏爾溫溫一笑,“主子從不苛待奴婢,奴婢心甘情願的。”
此時,趕馬人揮鞭,車輪緩緩起步。
行至車隊最前頭的,是肖若瑜,他一身鐵甲坐在白馬之上,那一慣深邃不見底的目光之中,竟多了許多惆悵。
馬隊出城,夜幕褪去,晨光赴至踏來。
楚瑤也逐漸有了睡意,昨日一夜未寝,早已經撐不住了。
好在轎內寬敞,亦有棉被蓋體,楚瑤躺在裏頭,倒也不會不舒服。
沒一會兒,她便睡着了。
夏爾掀簾朝後頭看去,只見車轎距楚城越來越遠,前方是一片綠林小道,旁有溪水湖泊,倒是與皇城之中不同得很。
一股冷風灌入,她連忙放下了簾子,将木窗從上至下關好,卡緊,唯恐驚涼了裏頭的楚瑤。
“将軍……”
硯星遞給肖若瑜一個水壺,肖若瑜準确無誤的接過水壺,扯開上面的塞頭,昂頭便往嘴裏灌了幾口,蓋好之後又把水壺丢回給硯星。
肖若瑜擦了擦嘴角,略微調整了一下騎馬的姿勢,不由得轉頭看了看楚瑤的車轎,特意停下來等了一會。
待轎車同他并肩而行時,他的目光好似都未從轎身上移動過。
硯星緩緩收回水壺,往肖若瑜那邊看了看,頓了頓神色後便繼續驅馬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