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次日,護送肖若瑜回宮的車馬早早的出發了,硯星陪坐在馬車之側,心事重重。
林國內亂,改朝換代,細作傳信,楚瑤公主死在宮變之夜的一場大火之中,屍骨無存。
這些消息皆被硯星給扣了下來,不敢上報給主子,今日啓程之時,主子還詢問他林國那邊可有消息,他只小聲回了句無。
依硯星對肖若瑜的了解,若是這些事實皆說了出來,不敢想象,他家主子會做出什麽事來。
而且,暗兵已動,他家主子為父報仇的夙願,就快得償所願,衆将也都推崇其為新皇。
此時此刻,絕對不可再有任何閃失。
硯星自知有欺瞞之罪,那便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自行請罪罷了。
“硯星,你可有事要說?”
肖若瑜見他眼神飄忽不定,似有心事。
硯星故作鎮定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不解道:
“屬下無事,只是不明,将軍當真是要去履行婚約的麽,那……緣将軍那邊,該做如何籌備?”
“你無需過問,我自有分寸,”肖若瑜淡淡的回着,眸光微閃,忽問:
“緣将軍到何處了?”
“只知已經撤離羅鳳山,不日便能同将軍會和,至于何時何地,信中未書,只說靜待。”
肖若瑜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後便開始閉目養神。
此時,硯星緊繃的神經也終于是松了下來,幸得将軍沒有追問楚瑤公主之事,在這只容二人的車轎空間內,硯星恐怕難以再編排下去,遲早露餡。
未時:
“琴兒,都布置好了嗎?”
楚玉身着粉白色襦裙從妝臺前站了起來,發髻之上珠釵垂落,珍珠流蘇顆顆分明,白淨無暇,臉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側目問向剛回來的琴兒。
琴兒點頭:
“一切都按照公主的吩咐辦好,禦花園一處的紫薇花林開的格外豔麗,奴婢已經命人在那裏設好席桌,禦膳房也已經打好招呼,到時公主一句話便是,美味佳肴映着美景佳人。”
“公主定然得償所願。”
楚玉嫣然一笑,欣然自得,她的肖大将軍馬上就要回來了,并且正是應了皇兄下的賜婚聖旨,這才馬不停蹄的趕回來。
可見他對這樁婚事的重視程度。
如今,他的身邊只有她一人,那個礙眼的皇妹已經和親林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同她争搶什麽,她楚玉仍舊是楚國唯一的公主。
也是肖若瑜最佳的選擇。
一想到此處,楚玉內心更是欣喜萬分,禦花園的薔薇花宴,便是她送給他的回城之禮,她盛裝打扮,便正是為了見他。
但願,他能喜歡:
“琴兒,起駕去尚天殿。”
“是……”
今日一早,她便收到消息,肖若瑜回楚城複命,皇上诏見他正是在尚天殿內,她好說歹說,求得太後去同皇兄說與。
這才得了一個可隔簾偷聽的資格,畢竟是急迫出嫁的公主,怎麽都得讓自己心安。
更多的則是想早日見到心上人罷了。
于是安排好一切,她便往尚天殿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肖若瑜身着官袍,在內侍的引領下來到了尚天殿內。
空曠且莊嚴的殿內,只能聽見肖若瑜清晰又凝重的問安聲:
“臣肖若瑜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龍坐之上的楚雲翻着手心,目光沉視着他:
“愛卿平身,賜座!”
很快,太監便搬來座椅置于一邊,仔細的擦拭擦拭:
“肖将軍請。”
“臣……”肖若瑜跪地不起,語詞吞吐猶豫,內心一通掙紮過後,他扶地一拜,說出了進宮的真實目的:
“微臣求皇上,撤回臣同楚玉公主的賜婚。”
楚雲詫異:“愛卿這是想悔婚不成?”
“你可知,此乃欺君大罪,聖旨已下,拒婚可是砍頭的大罪,愛卿是否有苦衷?”
肖若瑜未曾擡頭,而是繼續道:
“肖府滿門忠烈,世代的使命便是為了楚國征戰平亂,歷代将軍更都是正值壯年便戰死在沙場,英年早逝,公主金枝玉葉,臣不想耽誤公主一生。”
“二來,楚國正值危機四伏之時,外亂未平,內亂又起,身為護國将軍,定義不容辭,楚國一日不安,臣便一日不得停歇,這個時候,微臣并不想兒女私情。”
“所以鬥膽請皇上撤回賜婚,臣也好無後顧之憂,保衛家國。”
肖若瑜句句肺腑,說的是義正言辭,将抗旨不尊全全然然說得正義非常,令人無法反駁。
楚雲思索良久,竟不知以何辭藻來反駁他,目光一沉,緊緊盯着堂下的肖若瑜,握筆的手松了松,宣紙上正在描繪的字形不自覺的歪了一歪。
正當肖若瑜認為皇上即将治罪于他時,楚雲竟說出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話來:
“朕允了,婚書就此作廢!”
肖若瑜一怔,瞬間擡眸,與楚雲四目相對,卻如何都察覺不出楚雲話裏話外的意思,他想過會有不同的結局,卻沒有想到竟然如此順利。
接下來的話,肖若瑜根本不用多費口舌,楚雲便允了他的請求。
實在是順利的詭異。
自認為很了解楚雲的肖若瑜,此時此刻竟對楚雲的城府以及反應能力,佩服不已。
他原以為,今日多少也是得同楚雲周旋一番,明裏暗裏指出利害關系,楚雲這才會撤下婚書。
如此情形,倒是令人意想不到,肖若瑜邊疑惑邊垂首拜謝:
“謝皇上……”
“不可!”
突然,從楚雲身側一道黃色綢緞門簾後頭溢出一道憤然的女聲。
随之而來的便是急促的腳步聲,誰也沒想到,這尚天內殿裏頭,還杵着一個人。
此人正是楚玉。
“公主?”随着肖若瑜一聲詫然,在見到楚玉的當下,立即便垂目俯身:“微臣參見公主。”
“出來做甚?”
楚雲緊鎖眉頭,
“皇妹也都聽到了,肖将軍忠肝義膽,為國為民,更是為了你,所以才拒婚,說到底,朕還是欠思量,這聖旨下的太過于倉促。”
“皇妹可要以我楚國江山為重,不可兒戲。”
楚玉見他們一言一合,在沒有經過她的允許之下,如此戲耍她,這才是将她的婚姻大事視為兒戲,三言兩語便可取消了婚約,這叫她日後如何在楚國立足,經此一遭,日後還有誰敢娶她。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為自己争上一争:
“婚姻大事,豈非兒戲,更何況,這是皇命,肖将軍回宮,難道就是為了拒婚?”
“她楚瑤到底是哪裏比我好,就算是她死了,還能同本公主争,我原以為,沒了她,你能多看我一眼,沒想到你是如此的鐵石心腸。”
“今日竟當衆,對本公主如此羞辱。”
“皇兄這是中了什麽蠱,竟也幫着外人,說賜婚就賜婚,說撤婚便撤婚,當我是個物什不成!”
“住嘴,玉兒……此事的确是肖将軍的不是,朕并非全然不追究,你莫要太過傷懷。”
楚雲一邊安撫楚玉,一邊嚴詞對肖若瑜問道:
“肖将軍可有悔改,還是仍舊堅持撤婚?”
楚玉看向肖若瑜,濕潤的眼眶夾雜着一絲期待,卻在下一秒期待之光瞬間黯然失色,她聽見肖若瑜堅定的說:
“臣撤婚……”
楚玉瞬間感覺天旋地轉,站立不穩,輕笑着後退,大聲呵斥:
“肖若瑜——楚瑤死了,死在林國內亂之中,一場大火将她燒的幹幹淨淨,你背棄了她,如今又背棄我,你會得到應有的報應的——”
說罷,楚玉便在下人們的攙扶下,癡笑着走了出去。
殿內重新恢複了平靜。
楚雲抿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喉頭,
“肖愛卿今日所求雖然合理,但也确實是違抗聖旨,念在愛卿戰功赫赫,為楚國立下不少功勞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來人,拖下去重責三十大板,就在尚天殿外執行,以儆效尤。”
“是——”
楚雲這一聲令下,立馬就有帶刀侍衛進來,将肖若瑜帶了出去。
全程,肖若瑜都若有所思,腦中不停回想着方才楚玉最後對他所說的話,他的重點在那句,楚瑤死在林國內亂之中的一場大火之中……
耳邊一次次的回蕩着這句話,仿佛一把利刃直直的插入他的心口,那痛感,比皇上罰他的這三十大板打在身上,還要痛上百倍。
她死了,為何他卻不知?
她死的時候,一定也是在恨着他的吧,楚玉說的沒錯,是他棄了楚瑤,是他将楚瑤一步步,送進深淵之中,就連她死了這麽大的事,他都不知道,他又有什麽資格說愛。
他如今的痛,都是作繭自縛。
他真該死,這三十板子,若是能将他打死,讓他去下面贖罪,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強忍着身心劇痛,在尚天殿外被衆人圍觀,一道道板子下來,他早已暈厥過去。
待到板子停下之時,遍體鱗傷,血肉模糊的肖若瑜匍匐在長凳之上。
昏昏沉沉的肖若瑜仿佛在幻境之中看見了曾經那個攀爬杏樹的楚瑤,原本一張天真無邪的臉龐,瞬間變得猙獰,她惡狠狠的瞪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
“我恨你——”
肖若瑜的心口瞬間一陣刺痛,徹底的暈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