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怎麽在這裏?(三)

第3章 你怎麽在這裏?(三)

兩歲的邊牧精力旺盛,裘錦程扔球都扔累了,裘二寶還在呼哧呼哧地玩追球游戲。裘錦程坐在石凳上,看着草坪裏瘋跑的邊牧,說:“莊綸,你跟着我也沒用,我不想聊。”

“我,我兩年沒見你了。”莊綸慢吞吞地說,“我想看你。”他大學畢業回老家探親,飛機剛落地,他發現所有社交賬號被裘錦程拉黑,斷絕了一切聯系方式。微信、微博、游戲,他通通不是對方的好友,除了昔日保存在手機裏的照片,他沒有渠道打探到裘錦程的近況。

曾經吵吵鬧鬧聲稱不會離開的摯愛,仿佛斷線的風筝消失于茫茫人海。

裘錦程動動唇角,想抿出一個不屑的笑,奈何身心疲憊,渾身的尖刺和反骨被社會強行磨平,他說:“你想要的不是我,是你幻想中的完美情人。”他曾經竭盡全力地對莊綸好,噓寒問暖、溫柔體貼,他第一次談戀愛,什麽都不懂,青澀的毛頭小子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捧到男朋友面前,只求換得莊綸展顏一笑。

然而莊綸對他的表現并不滿意。

“我想的是你,學長。”莊綸固執地說。

“你說是就是吧。”裘錦程懶得像以前一樣跟他争辯不休,争來争去也掙不到錢,對錯是非在大部分情境下,都是耗費心神且無意義的東西,永遠掰扯不出個答案。

裘二寶玩夠了,叼着球去河道邊清洗幹淨,樂颠颠地朝裘錦程跑來,把混着河水腥氣和口水味道的球塞進裘錦程手中,瞪着一雙亮瑩瑩的眼珠等小主人誇它愛幹淨。

裘錦程敷衍地摸摸狗頭:“真棒。”他将彈球放進塑料袋,提溜着往回走。

莊綸跟在裘錦程身後,落下兩步的距離,他說:“上個月高考,我妹考上了上海海事大學,我送她去上海租房,然後就來天津找你了。”

“學校這麽早開學?”裘錦程問。

莊綸見裘錦程願意理他,表情松快些,說:“她不想在家住,跟我弟合不來。”

“你弟呢?”裘錦程問,“你弟弟妹妹是龍鳳胎,年紀一般大,怎麽只有你妹妹參加高考?”

“他成績差,送去中專讀了一年,讀不下去,鬧着辍學。”莊綸說,“現在在家收租。”

“哦。”裘錦程說,“你怎麽不回去收租?”

“我爸媽偏心我弟。”莊綸說,“錦程哥,我和家裏鬧翻了,我家的房子以後可能都是我弟的。”

“怪不得廖家貴沒跟你表白。”裘錦程冷笑,“他愛錢勝過一切。”

“我早就不和他聯系了。”察覺氣氛緩和,莊綸試圖去牽裘錦程的手,“錦程哥,廖家貴和你說什麽了?”

裘錦程一把拍開莊綸,瞪他一眼,快走幾步拉開距離,輕描淡寫地說:“他說你回老家相親,要我識趣些不要糾纏你,認清我配不上你的事實。”

“我是配不上你。”裘錦程平淡地陳述,“我哪裏配得上獵德拆二代呢?”他看向莊綸,目光中浮動着譏诮和認命,“我很高興你終于脫離封建壓抑的原生家庭,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自由。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再聯系了。”

莊綸不明白自己哪句話又踩到裘錦程的紅線,他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心口一陣陣地疼,他說:“廖家貴在騙你,我沒有相親,我是回去和他們斷絕關系。”

“這件事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裘錦程說,“這之前,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分手。”

“為什麽?”莊綸迷惑地問。

裘錦程看着莊綸,視線掃過對方蒼白俊秀的臉龐,他曾多少次為這張臉上的悲傷孤寂而讓步妥協,就有多少次惡心當初上趕着犯賤的自己,他輕笑一聲,像以前的莊綸對待他那樣,說:“你猜呢。”

“廖家貴看在錢的份兒上,快把你捧到天上去。你覺得他講話好聽,就去找他過日子。”裘錦程站定在單元門口,說,“去樓上拿你的行李,離開天津,不要再來找我了。”

裘二寶乖巧地蹲坐在裘錦程腳邊,機靈的眼珠看看小主人,又看看莊綸,不叫也不鬧。

“不,錦程哥。”莊綸說,“我知道我以前很過分,經常問你不想回答的問題,總想試探你、确認你是不是懂我、愛我。”他看着裘錦程,語氣堅定,“我以後不會了,我會改成你喜歡的樣子。”

“你只是在感動你自己。”裘錦程說,他垂下睫毛,似乎厭倦和莊綸對視。他相貌如此,乍一看白皙乖巧,不說話時是位斯文英俊的青年,但莊綸清楚,裘錦程性子果斷,很容易喪失耐心。莊綸多次聽信室友廖家貴的話,愛他的人願意做所有事證明愛情,于是用各種各樣的辦法磋磨裘錦程急躁的脾氣,熬鷹似的折騰對方,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愛情的堅韌和包容。

夏季的天津變天如翻書,厚實的雲層悶雷滾動,轟隆作響。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珠噼裏啪啦,砸在樹葉和地面。裘錦程牽着狗,踏進單元樓避雨,和莊綸同乘一部電梯,轎廂裏兩人皆沉默,唯有裘二寶的喘氣聲清晰可聞。

裘錦程開口:“莊綸,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需要你改,我也不信你能改好。”他曾經經受莊綸大大小小的考驗,磨去棱角,将自己裝進絕世好男友的框架中,這感覺有多難受,他心如明鏡,便不願看莊綸做無用功。

“這是我的事。”莊綸出乎意料地執着,“不用你管。”

到十六層,裘錦程摸出鑰匙開門,穿着圍裙站在廚房裏炒菜的裘棟梁擡高嗓門喊:“你倆可算回來了,快來吃飯。”

莊綸看裘錦程一眼,說:“不用了叔,我來的時候吃過飯了,不餓。”他提起行李箱,邁過門檻,轉身還想跟裘錦程說兩句話,門板擦着他的鼻尖“咣當”一聲關上,絲毫不念舊情。

“随便吃兩口呗,年輕小夥多吃點。”揮舞鍋鏟翻炒蔬菜的裘棟梁仍在熱情地勸阻。

“爸,人走了。”裘錦程彎腰給裘二寶解下狗繩,拎着裝球的塑料袋去衛生間清洗。

“哎這孩子,跑什麽。”裘棟梁嘟嘟囔囔,“我特意炒了四個菜,這下吃不完了。大寶!”

“嗯?”裘錦程應道。

“去樓上看你媽回來沒,叫她下來吃飯。”裘棟梁說。

“哦。”裘錦程把洗淨的球放在窗臺上晾着,塑料袋挂在門後,拎着鑰匙去摁電梯。

裘錦程高考後,父母和平離婚,仍然保持朋友關系,用母親楊俊盈的話說,裘棟梁這人,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丈夫。裘錦程起初不理解,覺得兩人感情挺好,一把年紀了何必瞎折騰,後來經歷的事情多了,再回顧夫妻倆相處的細枝末節,深入思考,楊俊盈說得有道理,朋友和愛情,終歸是不同的。

裘棟梁有一顆教書育人的拳拳之心,堅信有教無類、因材施教,一手創辦了弘毅職業技術學校,擔任校長一職。在學校發展最困難的時候,裘棟梁想過賣掉楊俊盈的超市,來保住學校的資産,被楊俊盈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悻悻作罷。

楊俊盈性格要強,高中畢業後借了一筆錢,支起小區門口的小超市,與裘棟梁相識。超市的年紀比裘錦程還大,這是楊俊盈的婚前財産,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絕不可能為了裘棟梁的夢想賣掉。

兩人都是有堅持的人,裘棟梁外柔內剛,楊俊盈外剛內更剛,針尖對麥芒,寸步不讓,一路磕磕碰碰忍耐到裘錦程高考,已然不易。

離婚十年,裘棟梁和楊俊盈都沒有再找新歡,一個住十六層,一個住十九層,偶爾串門說說話,看看兒子,大部分時間都在忙事業。裘錦程也從最開始的不理解,轉化為享受的心态,終于不用聽小兩口斤斤計較地算計自己為對方付出了多少的争吵聲,還耳朵一個清靜。

“篤篤篤。”裘錦程敲響楊俊盈的門板,“媽,下樓吃飯。”

“來啦——”門未開,聲音已至,楊俊盈打開門,捏一把兒子的臉頰,“我家大寶真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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