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知曉于細,恍然于思

知曉于細,恍然于思

簽押房內,蘇折離正向蕭钰敘述昨夜未來得及彙報完的情報。

蘇折離連續多日帶人暗查娈袖滿春院,尚進一行人忽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倒給他們省下不少事。

“王斌經常進出滿春院?”蕭钰問。

蘇折離點頭回應。

蕭钰靜默思忖,尚進會将滅口這種事交付給王斌,那他必然在尚進身邊或多或少有一些分量。滿春院中買賣娈童,也需要人運送娈童。王斌身為一名衙役,經常進出奢華地段眠花宿柳,顯然不符合實際。他開口吩咐:

“帶人封查滿春院,找出所有富商買賣娈童的賬目。再派人将王斌帶來,我有些話詢問他。”

蘇折離領命,轉身離去。

以世有縷胡有些不解:“為何不公審?刺殺太子,私通他國,都是誅族之罪,私審傳到旁人耳裏,只怕惹禍上身。”

以世有心如明鏡,頗有夙慧的蕭钰怎會不明白這種道理?可再明亮的鏡子也有照不全的殘缺,以世有不明白,蕭钰似乎在刻意隐瞞什麽。

蕭钰面帶笑意:“師爺,你覺得他們是想刺殺太子?”

以世有聽聞微微皺眉,神思恍惚的看向蕭钰。他一直認為刺殺太子是對方狗急跳牆的栽贓陷害,太子一亡,誰還有空管略賣人口這件事,對方将刺客殺死,死無對證,再參劾他們失責之罪,便可逍遙法外。現聽蕭钰如此相問,雖有疑惑,但知必有其因。

不等以世有回答,蕭钰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今日的口供需改,牽扯的人太多。”

以世有回神,将堂中記錄的口供從懷中掏出:“呂蕭二人禍政多年,實在可恨。”

蕭钰沉寂良久:“是啊。”

一句‘是啊’平淡無力,盡顯無可奈何。呂蕭二人結黨營私,構陷忠良,貪贓枉法,膽大妄為。縱橫朝野多年,揮霍無度,便掠之于民。民變在即,便掠之于商。奸佞之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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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世有搖頭嗟嘆,他知曉蕭钰擁有寧可負自己,也不負他人的脾性。呂賢對易老将軍易建榮的知遇之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若推翻呂蕭二人,易建榮,易安平必受挂落。

以世有将口供放上案桌,由蕭钰親自修改。不經意間,看見案桌上的人像圖,拿起看去,雖是白紙黑墨,卻惟妙惟肖,躍然紙上,猶如神來之筆。以世有細細品閱,此畫畫風卻令他似曾相識。

“這幅人像是誰畫的。”以世有問道。他知道蕭钰這種雞毛都畫不出的人,肯定不會是他。

蕭钰走過去和以世有一同看了起來,他雖不懂畫,但形形色色總看過些。在他印象裏,沒有比這幅更能入他眼:“是雲兮,這小子會的東西倒挺多。”

以世有贊嘆不已:“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才學,難得,難得。我上一次見到這種佳作,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雲兮這幅畫的作風,和那位畫師的極像,真是令人過目難忘。”

以世有将畫像放回桌上,觸及往事,心裏總有些事情略感遺憾:“可惜這位造詣極高的畫師,在舊政末年便被流放,原因不免令人覺得可笑。”

蕭钰問:“什麽原因?”

以世有縷胡踱步:“此人姓氏王孫,名為不歸。連讀便為王孫不歸,因為得罪朝黨,被人攻讦其名,說此名有辱敗皇室之意。”

蕭钰:“欲加之罪從來不患無詞。”

以世有點點頭繼續道:“還好,他最後去了明國,并未因此事喪命于此。——等等,你剛才說他們并不是來殺太子。”以世有問似非問,突然恍然大悟般看着蕭钰。

他一語點透自己,如果他們不是來殺太子,那就是來殺和他們有關的人,雲兮被他們拐賣而來,一定是他身上的一些事情令他們害怕才會想法設法殺他。那麽,沒有什麽比私通他國更讓他們害怕了。

蕭钰點了點頭,以世有思忖:“你的意思他們想要殺雲兮?你是如何斷定的?”

蕭钰坐到案前椅上,搖扇說:“是雲兮自己告訴我的。”

以世有不解:“怎麽未聽你說起過?”

蕭钰:“尚進親口說還有人從別國拐來時,我才有十足的把握确認。”

以世有更加茫然:“這事不是雲兮自己說的?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蕭钰停下手中動作:“開始我就在想,一個人十二三歲,如果不是癡愚,怎麽會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在何處叫何名?很顯然雲兮不是這種人,相反他有的時候還很機靈,那他肯定是在刻意隐瞞什麽。後來我發現,每次提到送他回家,他便格外慌張。還記得那時我問師爺你,他們都會從哪綁人販賣?。”

以世有回想起那時回他的話:

“他們哪裏的不敢擄劫?從別國拐來都有可能。”

他若有所思的點頭,聽蕭钰繼續道:“雲兮為什麽會畏懼回家?你說的最後一句話,讓我想到了原因,讓他怕的不是回家,而是我們,他怕我們知道他不是冀國人。當時只是猜想,後來我試問了幾次相似的問題,更加印證了這種猜想。”

以世有訝異于蕭钰缜密細致的思維,蕭钰向來做事嚴謹,沒有十成的把握,斷然不會将事情說出口。只聽蕭钰又道:

“ 雲兮手無薄繭,證明他不做粗事。他不通世事,但他會騎,會武,會畫,這幾點證明他應該身系富貴人家,而且長年足不出戶,否則他不會連冰糖葫蘆這種東西都不認識。”

同行一路,以世有從未留意過這些事情,蕭钰卻滴水不漏,全部記下,令他十分欣慰,感概笑道:“雛鳳清于老鳳聲啊。”

蕭钰咂嘴:“我得去燒兩柱香,師爺好不容易謬贊我一回。”

以世有擺手:“行了,別貧嘴了,這件事你沒問雲兮吧。”

蕭钰:“沒有。”

以世有道:“你先別問,讓他好好養傷,出了這麽樁事,人都吓壞了。”

蕭钰沉思輕“嗯”一聲。

簡雲兮一直在蕭钰房中養傷,蕭钰吩咐春生,二胖,成伍不用做別的事情,輪流照顧簡雲兮。

“雲兮,你是怎麽樣殺死那個刺客的。”三人圍在床前,好奇的問道。

劍刃割肉之痛,依舊清晰。簡雲兮不想回想,但見三人興致勃勃,饒有興趣的模樣,他一頓天花爛墜的講了起來。

門突然被打開,蕭淼走了進來,臉上還帶着未消退的淤青。

春生幾人連忙起身行禮,目光跟随蕭淼到床前,生怕他對雲兮不利。

蕭淼冷聲道:“傷還未好,便急着吹牛皮,真是有本事。”

簡雲兮翻過身去,依舊避而不聞,不想同他計較。

蕭淼見他不理,心中一陣氣急,諷刺道:“瑾明的床躺着還舒服麽?”

二胖見狀忙道:“太子殿下,雲兮身上傷口太多,不方便挪動,您別…”

蕭淼開口打斷道:“還用你廢話麽,我不瞎。”

簡雲兮沉聲開口:“有氣朝我發,欺負他算什麽本事,還有。”簡雲兮別過臉用餘光瞟向蕭淼:“瑾明的床很舒服,連褥子上都有他的香氣,我很喜歡。”說完便轉回臉去。

“你!”蕭淼被登時對他的無恥無言。

三人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這場“床笫之争”。

“我的褥子上有香氣?”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蕭钰踏門而入,正巧聽到簡雲兮的話。

“蕭總督。”三人異口同聲。

簡雲兮聞聲,睜大雙眼,驚慌失措。緊張的蜷縮起身子,将臉埋入被褥中抓心撓肝,羞怯使他緊閉雙眼,不停的拍打自己嘴。心裏如同關着一只鳥鬧騰個不停。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麽?羞紅漫至耳後,渾身滾燙燒灼,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瑾明。”蕭淼面轉和悅。

“你怎麽不好好休息跑到這來?”蕭钰一手将他攬過,溫和的問道。

“我…我來看看雲兮。”蕭淼低下頭,唯唯諾諾,如同犯了錯一樣。不知道蕭钰有沒有聽到他剛才的話。

蕭钰擡手整理了一下蕭淼的外衣:“回去好好休息,別亂跑,過幾日派人送你回宮。”

蕭淼忙擡頭看向蕭钰,滿臉慌張困惑:“可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啊?我不想回去。”

蕭钰:“這次你遭遇刺殺,我已經上了奏章,沒能保護好你,是我的失職。”

蕭淼忙搖頭:“不,不怪你,都是那群刺客的錯。而且你天天那麽忙,還沒有好好帶我出去玩過,這次要是回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你。”蕭淼越說越覺得不甘。

蕭钰輕撫蕭淼臉上的淤青安慰道:“聽話。”

蕭淼不肯:“我這就去寫信給父皇,我不想回去。”說完便跑了出去。

蕭钰搖頭,拿他無奈。轉過身去,走向床邊。

“雲兮,好些了嗎?來,我看看傷口。”蕭钰坐到床邊,輕輕掰過簡雲兮,可他執拗着不肯翻過身來。

“這是怎麽了?”蕭钰疑惑的看着春生幾人。

二胖上前喊道:“雲兮,蕭總督來了。”

喊那麽大聲幹嘛,他又不聾。簡雲兮只得畏畏縮縮的從被中鑽出,翻過身去羞怯道:“蕭總督…”

“這麽熱的天,還捂着被子,真有這麽香?”

哪壺不開提哪壺,簡雲兮感覺自己的腦袋在騰騰冒氣,不知如何回作答。

蕭钰淺淺一笑,掀開被褥,想要解開簡雲兮身上的麻布。

“你幹嘛?!”

簡雲兮驚慌的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行為。無意間,十指相扣,蕭钰手上的薄繭略有磨感,指間相觸的溫熱,使他瞬間六神無主,忘乎所以的看向蕭钰。

汗水打濕了簡雲兮的發絲,淩亂貼在他白皙的額上,頸上。份外渲染他緋紅的面頰,一雙深邃的眼眸,炙熱如火般看向蕭钰。

蕭钰微愣将手收回:“我看下傷口。”

簡雲兮忙從恍惚中收回神情,擡眼向床板看去,他強做鎮定開口道:“不用了,我…我現在不想動。”

見他推脫,蕭钰也不勉強,起身吩咐道:“一會兒請楊太醫再來給雲兮檢查下傷勢。”

二胖:“好的,蕭總督。”

轉眼看向床上的簡雲兮,叮囑他好好休息,便徐步離去。

見蕭钰離去,簡雲兮松了口氣同時,又不免可惜的責怪自己,亂說些什麽話?

二胖去請楊如意,成伍将盆內的污水換掉,春生喂簡雲兮喝湯藥。

“雲兮你是不是喜歡蕭總督?”春生突然開口問道。

“噗!”簡雲兮聽聞此話,将口中湯藥全部噴出,嗆咳起來。春生忙起身幫他擦淨,他只是一問,沒想到雲兮這麽大反應。

沉默半響,簡雲兮毫不遮掩的問道:“有那麽明顯嗎?”

春生微愣,沒想道雲兮回答的這麽幹脆,他掩面輕笑,點了點頭。

簡雲兮忽然緊張起來:“瑾明會不會也知道?”

春生拿起湯藥繼續送入簡雲兮口中:“你不想讓蕭總督知道嗎?”

簡雲兮猶豫答道:“我…不想…”

春生問:“為什麽?”

簡雲兮目光暗淡下來,心也随之沉寂:“你不覺得我這樣很不正常麽?”

身為男子,竟會喜歡男子。

春生理解他所說的不正常為何意,微微一笑安慰道:“不,雲兮你很勇敢,敢于承認自己內心的想法。”

簡雲兮驚谔的看向春生,春生繼續道:“我覺得每種情感都是平等的,喜歡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因為有過一段美好的相遇,有時結局不會如意,但至少追尋過,快樂過,不曾遺憾過。有些事情即使面臨失敗,不也有人願意繼續嘗試嗎?”

春生腼腆,聲音細如蚊咛,卻響徹簡雲兮心底:“不曾遺憾…即使失敗嗎?”

簡雲兮不懼怕失敗,但目标為蕭钰時,他不免遲疑彷徨。

這時,二胖帶着楊如意推門而來,中斷了簡雲兮的思緒,楊如意老态龍鐘的将藥箱放置床邊。

“雲兮,楊太醫來給你看傷了。”二胖樂呵着說道。

“楊太醫。”簡雲兮點頭示意,慢慢支起上身,卻被楊如意攔下,緩緩開口慈和道:“身上還有傷,躺着,躺着。”

簡雲兮按他吩咐,踏實的躺了回去。楊如意解開簡雲兮身上的麻布,細細查看起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的傷痕共一十一處。

二胖春生站在一旁見楊如意皺起眉頭,不禁面面相觑,以為雲兮傷口加重,忙上前詢問:“楊太醫,雲兮的傷怎麽樣了?”

楊如意勘察細微,思索入神,對二胖的突然插話,忙回過神來回道:“無礙,無礙,恢複的很好。”

只是恢複的太好,讓他實感怪異。

楊如意又細致檢查了一番,屬實未覺有何異常,給簡雲兮換好傷藥,包紮好傷口,囑咐幾句便疑惑離去。

以世有準備出府,正巧碰見楊如意若有所思,皺着眉頭迎面走來。

“楊太醫,什麽事讓您老滿面愁容?”他迎上前問道。

楊如意作揖,忙被以世有攔下,擺手道:“咱們不講王爺府那一套禮。”

楊如意點點頭說道:“我剛才去給雲兮檢查傷口。”

以世有聞言便知肯定是出了什麽稀奇,忙問:“如何?”

楊如意:“老夫行醫五十六年,從未見過傷口恢複如此之迅速,一天未到,竟好了七八成。”

以世有縷胡,深有感觸,将前兩次簡雲兮受傷之事,對楊如意一一細說。

楊如意聽後思忖道:“莫非這世上還真有天人之體?”

以世有問:“何為天人之體?”

楊如意:“玄道之道,大道之盡,方可長生不死。”

以世有咂嘴:“您老什麽時候也學會皇上那套了,滿嘴玄道之言,要我說長生不死無非就是沒心沒肺,傻吃悶睡。”

楊如意一本正經道:“我也不信這些,但世間千千萬萬物,又哪能是個“理”字能夠說清的。傳聞也好,迷信也罷,歸根結底都會有個源頭。”

以世有雖不信長生之說,但聽聞此話也頗為贊同:“此話有理。”

楊如意擺了擺身上的藥箱揮袖離去:“我回去翻翻醫書,看能不能尋個頭緒,人吶,總是好奇一輩子。”

以世有看他離去的背影搖頭輕笑,如他所說,行醫五十六載,于經大小遘疾,對楊如意而言還真是好奇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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