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陸老太太看了一眼葉池懷裏的糖果、花生和蘋果，她挺想讓葉池去和陸明放在一起玩耍的，上次葉池陪陸明放看一會兒電影，都能夠讓陸明放多說兩句話，以後常在一起玩，肯定好處多多。

可是現在陸明放正在生氣中，她怕陸明放沒個輕重，打了吓了葉池之類的，她是真喜歡葉池這孩子的，于是溫聲說：“把東西給奶奶吧，奶奶轉交給明放，好嗎？”

葉池疑惑地問：“陸奶奶你不讓我看明放了？”

“不是的。”陸老太太說：“是明放正生氣，奶奶怕他兇你。”

“不會的，明放對我超好的，我們可以當好朋友的。”葉池堅定地說。

“他要是吼你，你不怕？”

“不怕的，他也不吼我。”

“……”對上葉池期待清澈的目光，陸老太太遲疑了一會兒，覺得陸明放雖然是發脾氣，但也僅僅是發脾氣，并沒出現其他不正常的症狀，她轉頭看向東廂房，輕聲說：“明放，小葉池來看你來了。”

陸明放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但是眸光卻閃了一下。

陸老太太見狀，轉頭對葉池說：“孩子，你去吧，有事兒就喊奶奶，知道嗎？”

葉池重重地點頭，摟緊懷裏的糖果、花生和蘋果，小心翼翼地擡步朝東廂房走，走進東廂房後，轉頭看陸老太太，表示沒問題。

陸老太太沖葉池笑笑。

葉池慢慢走到陸明放跟前，輕聲說：“放哥，你看，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陸明放身體未動，漆黑的眼眸卻朝葉池懷裏瞟了一下，這一眼被陸太太敏銳地捕捉到，陸老太太笑着轉頭向白發老太太說：“走，我們繼續納鞋底去。”

白發老太太問：“這就走了？”

“走走走，趁着還沒有晌午，去幹活去。”

白發老太太面帶擔憂地說：“萬一明放打小葉池怎麽辦？”

剛才白發老太太對葉池還是一副不喜的樣子，此刻就心疼起來了。陸老太笑着說：“不會的，我家明放沒有排斥小葉池進東廂房，說明明放不讨厭小葉池的，他不讨厭的人，他不會打的，走吧。”

“是這樣啊。”白發老太太不太放心。

陸老太太再三說：“是的是的，是這樣的，放心吧。”

白發老太太這才跟着陸老太太走向穿堂，再次開始納鞋底，不再管小葉池了，小葉池已經開始和陸明放說糖果、花生和蘋果的由來，并且一一展示給陸明放看。

葉池小手捏着一顆糖說：“放哥，你看，這糖是軟糖，特別好吃。”

陸明放僅僅是看着，卻沒有說話。

葉池熱情地介紹：“這個是玉米軟糖，好好吃的。”

“……”

“這袋裏面是花生，是椒鹽味兒的，好脆的，我剛才和爺爺都吃了一個，好吃的。”

“……”

“還有這個蘋果，爺爺說是新疆、新疆的什麽蘇的，我忘了，反正也好好吃的，我都給你放在這兒，你想吃就吃。”

“……”

葉池說完，陸明放一句也沒有接，東廂房裏安靜一片，葉池小手蹭了蹭褲子，覺得不好說話好尴尬啊，接着又開口說：“放哥，我今天和我爺爺一起去還債了，還了兩千塊錢！還差一千塊錢，我們就不欠債了，不欠債的話，我們以後賺的錢就是自己的了。爺爺說，過幾天給我買新衣服！”

陸明放還是不說話。

葉池歪着小腦袋朝陸明放臉上瞅了瞅，瞅清楚陸明放臉上的怒氣似乎未消，他抿了抿嘴，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放哥，你還在生你爸爸的氣嗎？”

聞言，陸明放轉眸看向葉池。

“你不要生氣了，那個，那個……我爸爸也不好的。”葉池低頭小手摳着說：“我爸爸欠了好多錢，讓我爺爺還。我爸爸還不要我和我媽媽，我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

陸明放直直看向葉池。

葉池也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陸明放，因為提到他爸爸了，他小臉上浮出些許委屈與難過。

陸明放終于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問：“你要看電影嗎？”

可能“爸爸”二字對葉池來說，只是兩個字而已，也可能葉池是天性樂觀，所以聽到“電影”二字，他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過來，開口問：“是看《哈利波特》嗎？”

陸明放點頭。

“好啊。”葉池說：“我看過《哈利波特》的，我看過兩部，《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和《哈利波特與密室》，好好看，照片裏面的人都會自己說話，我——”

拿到遙控器的陸明放突然轉頭看向葉池。

基于上次陸明放說過“再說話你就出去”，這時候葉池識相地閉了嘴，過了一會兒說：“放哥，我再說最後一句話，最後一句，好不好？”

陸明放輕輕嗯了一聲。

葉池指了指電視機說：“那個，你能讓哈利波特他們說中國話嗎？他說的外國話我一句都聽不懂的。”

陸明放：“……”

葉池又說：“電腦上都能換成中國話，要是、要是你這兒換不成中國話的話，我就不看了，我回家看我家大母雞，它在孵蛋，爺爺說再過十多天，就能孵出小雞了——”

不等葉池說完，陸明放舉起遙控器，對着電視一番操作，電影裏面傳出來的就是中國話了，葉池瞬間聽懂了，高興地坐在陸明放旁邊，和陸明放保持距離，一起看電影，一直到把一部電影看完了，葉池激動地對陸明放說：“他們說《哈利波特》還有第四部 ！還有第五部！還有第六部！”

陸明放一副沒理會葉池的樣子，低頭捯饬着遙控器，迅速找出哈利波特第四部 ，正要播放時，陸老太太緩步走進來說：“明放啊，小葉池，你們都看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視了，別看了，不然要近視了，出來玩一會兒吧。”

陸明放轉頭看向葉池。

葉池是個聽老人話的孩子，當即就說：“那好吧，那就不看了。”

陸明放低頭看手裏的遙控器。

葉池站起身來說：“放哥，我們出去玩吧。”

陸明放将手中的遙控器放下，起身擡步走出了東廂房，葉池跟着到了院子裏，此時已是中午，暖暖的陽光灑在院子裏，不但人覺得溫暖，連院子裏的大花狗也舒适地趴在地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

葉池指着大花狗說：“放哥，你看，大花在睡覺。”

陸明放跟着看過去，看到大花下巴抵着地面，眼睛都眯上了。

“我家大黑也愛睡覺。”見陸明放十分有興趣的樣子，葉池繼續說：“大黑一睡覺就呼呼的，然後還不讓人打擾，碰一碰他，他就汪一下，再碰他一下，他再汪汪兩下，不碰它，它就頭一歪，呼呼地睡着了。”

葉池模仿着大黑汪叫的樣子，連“汪汪”聲都發出來了，陸明放在旁邊看着，一直緊繃着的小臉微微緩和，落入陸老太太眼中，陸老太太嘴角不由得噙了一絲笑容，正在這個時候，院外傳來葉國盛的喊聲。

“葉池，葉池，吃飯了。”

葉池一聽，立刻轉頭看向院子門口，看到了叼着旱煙的葉國盛，他立刻喊：“爺爺。”

“诶！”葉國盛應了一聲。

葉池立刻奔到葉國盛身邊。

葉國盛伸手摸摸葉池的腦袋，和陸老太太寒暄了兩句，陸老太太熱情地挽留葉池吃午飯，葉國盛笑着拒絕了，然後對葉池說：“走，回家吃飯去。”

“嗯。”葉池點點頭，然後對陸明放說：“放哥，我回家了，過幾天再來找你玩，你要是有時間的話，你去找我玩呀！我每天都上山跟爺爺去種菜的。”

說完葉池拉着葉國盛的手走了。

陸明放望着葉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轉頭進了房間。

而葉池則拉着葉國盛的手，朝自己家走，也不知道樂呵什麽，小腳踢着小石子玩兒，踢着踢着，看到路面上有一些橫七豎八的枯樹枝，他松開葉國盛的手，蹲下來就撿樹枝。

葉國盛問：“你撿這樹枝幹什麽？”

葉池小手捏着樹枝說：“撿了回家燒火啊，爺爺，這個不能燒嗎？”

“能。”這種散落在地上的枯枝，經過陽光長期照射和清風風幹，基本沒了水分，最适合燒火的。

“那我再撿點。”

葉池松開葉國盛的手，又蹲在地上撿了一根又一根，抱在懷裏累的小臉通紅，額頭上冒出細密密的汗水，葉國盛伸手摸了一把葉池的額頭，問：“熱吧？”

葉池點頭：“好熱，我想脫衣服。”

如今已經是春天，葉池仍然穿着冬天的棉服，其實也是因為葉池并沒有春天過渡的衣服，葉國盛摸着葉池的小臉說：“不能脫，受了風會生病的。”

“可是我好熱。”葉池小手又抹了一把汗。

葉國盛接過葉池懷裏的樹枝，給葉池将拉鏈拉開，說：“忍一忍，到家別亂跑了，坐一會兒，下午天就涼了，明天賣了竹筍給你買件新衣服穿。”

葉池難受地扯着棉服，總想脫掉。

葉國盛摸着葉池的小腦袋朝家走，葉池一到家又和大黑玩在一起，玩熱了也不敢脫衣服，一直穿到下午，天氣變涼了，他才舒服一點，高高興興地和葉國盛一起到山上去種紅薯，順便挖了一些竹筍和一些小青菜。

晚上的時候，葉池和葉國盛一起把青菜紮成把，一小把一小把地和竹筍碼在一起，第二天早上，爺孫兩個一起到市場上賣竹筍，順便将小青菜也給賣出去了。

葉國盛拿着手裏的一百多塊錢，帶着葉池去步行街買衣服，爺孫兩個都看上了一套衛衣，一問價格三百多塊錢。這個價格把爺孫兩個都吓到了，只好換家店問一問。

最後換來換去，終于花了九十九塊錢買了一套紅色印斑點狗的厚衛衣，穿在葉池身上，配上小白鞋，像個明豔的小王子一樣，好看極了，一路上不停地有路人和熟人誇葉池。

“看，那個小男孩好好看。”

“他穿的小衛衣真俊。”

“喜慶，長得也讨喜。”

“喲，那不是葉老哥家的小葉池嗎？真好看。”

“……”

新衣服簇新又輕便，葉池穿上就舍不得脫下來，不停地甩胳膊踢腿耍起來，但這似乎不能抒發他內心的喜悅，于是帶着大黑在院子裏跑來跑去的，吓的公雞支棱着翅膀亂飛。

葉國盛看葉池閑不住，就說：“葉池，你去山腳下拔兩棵蔥回來給爺爺做飯吧。”

葉池幹脆地答應：“好！”

“不要跑遠了，拔了就回來。”

“好的！”

葉池轉頭就和大黑招手，像極了去打日本鬼子的小八路，說：“大黑！我們走！”

大黑搖着短尾巴沖着葉池“汪”一聲，看到葉池跑了，它四條小短腿像裝了馬達一樣，追着葉池就跑起來。

“大黑，快跑！”葉池在前面喊。

“汪！”大黑在後面追。

但是大黑到底是只小狗，沒一會兒就追不上了，開始耍賴不走，在原地繞圈偷懶，葉池沒有辦法，又跑回來，抱起大黑，點着大黑的黑腦袋，像個小大人一樣，邊訓大黑邊朝景山走。

“你個小大黑，怎麽回事兒？跑一會兒就不跑了，怎麽這麽懶，啊，太懶了，你看看放哥家的大花，跑的比放哥還快！你還得讓我抱着！”

葉池就這麽跑着大黑朝景山走。

正在院中的葉國盛不放心小孫子，站在後院向景山眺望，看着紅紅的一個小人兒，抱着一個黑黑的小家夥，乖乖地朝景山山腳走，他溫和一笑，就站在後院看着，一直看着，一直到紅紅火火的小人兒朝家跑了，他才走上去迎接。

葉池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把一把小蔥遞給葉國盛。

葉國盛接過來小蔥誇了葉池一句：“真棒！”

葉池回身抱起地上的大黑，說：“爺爺，我剛才看到昨天那個叔叔了，我還給那個叔叔拔了一把蔥和小青菜。”

葉國盛好奇地問：“哪個叔叔？我怎麽沒有看到？”

“就是昨天來挖竹筍的那個胖叔叔啊。”葉池伸手朝景山上指着說：“他說今天是星期六，他和朋友來景山爬山玩兒，問我蔥和小青菜好吃嗎？我就拔了一些給他們。爺爺你說過，菜是自己家種的，給別人一點沒事兒的喔。”

葉池一副怕爺爺責怪他的樣子，葉國盛反而笑了，說：“說的對，給別人一點菜沒事兒的。”

葉池放下心了。

葉國盛也不放在心上，不過就是幾根蔥幾棵青菜而已，給誰都可以的。他帶着葉池回家，做了一頓青菜雞蛋面，吃完以後，爺孫二人睡個午覺。

下午照常去景山上種紅薯挖竹筍摘青菜，今天算是把紅薯給種完了，葉國盛安心一點，蹲靠在山裏的枯樹身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看着染紅半邊天的夕陽，心裏無限感慨着，想想自己的老伴兒，想想自己的兒子，想想自己的女兒……唉，轉頭看向身邊在逗狗的葉池時，他心頭一暖，所有的感慨都消失。

可是看到葉池還穿着紅色的衛衣，沒有穿棉服，他心裏一驚，趕緊起身，把煙鍋兒裏的煙草全磕掉了，走上前摸摸葉池的小手小臉，還是熱乎的，問：“冷不冷？”

葉池說：“不冷，暖和的很。”

葉國盛并不放心，害怕葉池生病，當即拿了鋤頭拿了鏟子挎着籮筐就帶葉池下山，回到家裏葉國盛回想以前自己老伴怎麽照顧孩子的，趕緊給葉池穿上厚衣服，又特意煮了紅糖水，老大的一碗讓葉池下去。

葉池喝的額頭冒汗，又被葉國盛塞到被窩裏，葉國盛還是不放心，他突然想到陸老太太，陸老太太年紀的時候是醫院的護士，對照顧孩子極有辦法。

他立刻給陸老太太打了個電話，和陸老太太說明葉池的情況：“我聽說，最近小孩子生病的特別多，你們家明放好像就沒有生病。”

陸老太太在彼端說：“葉老哥，別擔心，就說生病了，也就感個冒，發個燒什麽的，小孩子生病正常不要那麽擔心，再說了，你給小葉池喝了紅糖水，又發個汗，晚上睡覺被子蓋好了，一般夜裏不會起熱，不會發燒的。別那麽擔心。”

“哎好，好好。”

打完電話之後，葉國盛微微松了一口氣，晚上睡覺時，特意讓葉池和自己睡一個被窩，葉池不明白爺爺做這一系列的事情是幹什麽，躺在床上開口問：“爺爺，你怎麽讓我和你睡一起呀？”

葉國盛摸着葉池的腦袋說：“爺爺怕你生病。”

“我怎麽會生病？”葉池還不明白自己哪裏做的不對。

“因為現在是換季啊，小孩子一不小心就容易生病，下午的時候你穿那麽少，萬一凍病了怎麽辦？”葉國盛溫聲說：“爺爺是第一次單獨照顧孩子，怕照顧不好你，讓你生病的話，爺爺就不是一個好爺爺。”

葉池立刻接話：“爺爺，你是好爺爺的，你比我媽媽還好。”

葉國盛笑了，摸着葉池的小臉蛋，說：“爺爺也不指望你什麽，就希望你健康快樂地長大。”

“爺爺，我不想長大了。”以前葉池有個願望就是快快長大，一下長到三十歲就好了，可是他現在卻不想長大了。

“為什麽不想長大了？”葉國盛問。

葉池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葉國盛，看到葉國盛臉上的皺紋，很深的皺紋，小肉手摸上去，都膈手，他眼神有些黯淡，輕輕地說：“因為爺爺皺紋好多，我要是長大了，爺爺皺紋更多，電視上說，皺紋更多了，人就更老了，老着老着就會死了，我要是不長大了，爺爺就不會變老，也不會死，就可以一直和我和大黑和大黃牛和雞在一起了。”

葉池的聲音很嫩很清澈，如同一汪山間裏的暖泉，流入葉國盛的心中，充盈他渾濁的雙眼，他吸了下鼻子說：“行，葉池不長大，爺爺也不變老了。”

“嗯。”葉池是真的以為爺爺說不變老就不會變老，他開心極了，精神也好。

葉國盛摟着葉池開始給葉池講一些神話故事，床下的大黑眯着眼睛趴在紙盒裏，旁邊的大黃牛輕輕地甩着尾巴反刍着，就這樣夜漸漸深了，葉池入睡了，察覺葉池也沒有發熱的跡象，葉國盛摸着葉池肉肉的小臉，心裏格外的踏實，沒一會兒也跟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葉池還是活蹦亂跳的，葉國盛放心地帶着葉池去賣菜，賣的特別快，爺孫兩個回來的時候，鄰居們還在吃早飯。

正好葉國盛早上煮的稀飯沒有喝多少，爺孫兩個一人一碗稀飯，就着鹹菜，坐在院子裏的小桌子上吃，葉池邊吃邊聽葉國盛說母雞孵蛋的事兒，這個時候陸老太太來了。

葉國盛趕緊起身上前迎接：“他嬸兒，你怎麽來了？進來進來，快進來。”

“诶好好好。”陸老太太笑着走進來，問：“葉老哥，你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怕小葉池生病，我過來看一看，他昨天病了嗎？”

“沒有沒有。”葉國盛笑呵呵地指着葉池，說：“你看，這孩子身體好着呢。”

陸老太太笑容滿面地看向葉池。

葉池喊一聲陸奶奶之後，一歪小腦袋看到陸老太太身後的陸明放，眼睛瞬間一亮，大聲喊：“放哥！放哥，你來了！”

陸明放本來是正對着大家的，一聽葉池喊自己，立刻微微側身，把臉偏到一旁，一副不要理葉池的樣子。

陸老太太：“……”

葉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