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陸明放定睛望去, 就見葉池拉着風筝線還在奔跑着，邊跑邊喊着救救他, 陸明放瞬間擡起步子朝葉池追去。
這時候葉池的步伐已經慢了許多，陸明放很快追上，接過葉池手裏的線把，讓葉池歇息一會兒, 他向前小跑一段路程，聽到葉國盛喊“明放，不用跑了，掌着線把不讓它掉下來就行了”，他這才停下來，握緊手裏的線, 回頭一看，風筝果然在天上飛着。
葉池高興地跑過來說：“放哥, 看！風筝飛起來了, 都沒有掉下來。不會掉下來了。”
陸明放點點頭。
葉池轉身沖景山喊：“爺爺, 姑姑！”
葉國盛應一聲。
葉池指天空大聲喊：“風筝飛起來了。”
“我們看到了。”
“飛好高！”
“看到了, 你們玩吧。”
“好。”葉池話音剛落, 看到不遠處跌跌撞撞朝這邊跑的靈靈，他趕緊迎上去, 拉住靈靈的小手說：“靈靈，看, 風筝飛起來了！”
“嗯, 哥哥, 我也想拿線把，我也想放風筝。”
“一會兒放哥玩好了，就給你拿給你放，好不好？”
“好。”
葉池拉着靈靈來到陸明放跟前，一起昂着小臉看蔚藍天空中翺翔的紅色老鷹，悠遠、自由又遼闊，包括陸明放在內的三個孩子清澈的眼眸中，都帶着對自然對天空的憧憬和喜愛，一直看着，怎麽也看不倦似的。
這時候陸明放慢慢地放線，把風筝放的高高的，察覺到風筝已經穩定了，把将風筝把遞給葉池，說：“給你玩。”
葉池說：“先給靈靈玩。”
“給你玩。”陸明放堅定地遞向葉池說。
“那好吧。”
葉池接過來興奮地玩了一會兒，在陸明放的同意下，才将風筝把交給靈靈，三個孩子輪流玩了一會兒，風筝把再次落到葉池的手中，葉池拉着風筝來到景山山腳下，交給靈靈後，要幫着葉國盛和葉鳳霞幹活。
其實也沒有什麽活，就是看看蔬菜長勢，捉一捉菜間的蟲子，拔一拔田間的草，所以葉國盛沒讓葉池幹活，葉池便和陸明放坐在山間的石頭上，看靈靈在山腳下放風筝，也就看到了路上玩耍的葉彥博等小孩子，他們看一眼葉池，而後小聲說着什麽，叽叽喳喳地走了。
葉池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是他突然想到了爸爸的事情，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腦袋也跟着垂下來，一旁的陸明放見狀，喊：“葉池。”
葉池擡頭看向陸明放。
陸明放問：“你怎麽了？”
葉池反問：“放哥，我們是好朋友嗎？”
陸明放堅定地說：“是。”
“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嗯。”
“那會變嗎？”
“不會。”
葉池遲疑了一下，問：“那、那如果我是壞人的兒子，你會變嗎？”
“不會。”
“可我就是壞人的兒子。”
“……”
葉池聲音變弱了些：“我爸爸、我爸爸他坐牢了。”
陸明放一臉愕然。
葉池看一眼陸明放的表情，接着說：“因為我爸爸做了壞事，被警察抓起來了，他做的是壞事，所以他得坐牢。”
“……”
“坐牢的就是大壞人。”
“……”
“放哥，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願意。”陸明放毫不遲疑地說。
葉池眼睛立刻發亮，問：“真的。”
陸明放點頭：“你爸是壞人，你又不是壞人。”
“對！”葉池一下有了精神，他從小到大沒有見過爸爸，“爸爸”這兩個字帶給他的都是批評、嘲諷和不屑，即便如此他還是擁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讓自己快樂的生活。說到底，他內心深處并不是那麽在意爸爸這個人的，可是他怕他喜歡的人因為他有個壞爸爸，而疏遠他。
在看葉彥博他們小聲嘀咕時，他首先想到他們可能在嘀咕他爸爸，說不定哪一天就讓放哥聽到了，那時候放哥要是不跟他玩了，他會傷心的，所以他趕緊向陸明放詢問，得到滿意的答案後，他整個人都輕松了，再次活潑起來，把和爺爺的話說給陸明放聽，說他以後要好好上學，成為一個有用的好人，同時又勸陸明放也要開開心心地生活。
陸明放看着葉池笑了。
葉池跟着說：“放哥，以後你要多笑笑，爺爺說，笑一笑十年少，你老是繃着臉，會變成小老頭的。”
陸明放一下把臉繃起來了。
葉池敏銳地察覺到陸明放生氣了，陸明放身上毛病不少，不但有潔癖，還愛臭美，不介意葉池用任何浮誇的語言誇他帥誇他聰明誇他厲害，但是介意說他不好看！
葉池趕緊補救：“放哥你就算是小老頭，也是好看的小老頭。”
陸明放：“……”
“是個超好看的小老頭！”
“……”
“那不然就是超超好看的小老頭？”
陸明放倏地一下起身，擡步就朝山下走，葉池趕緊去追，拉着靈靈一直追到陸明放家，和靈靈一起陪着陸明放看了一部兒童電影，葉池才感覺到陸明放不那麽生氣了，正好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各家各戶都開始做飯了，葉池又一次邀請陸明放到他家吃飯。
這次陸老太太阻止了，說：“哪能一天兩頓在你家吃啊。”
葉池昂着小臉，問：“陸奶奶，為什麽不能？”
陸老太太突然發現葉池似乎吃胖了一點，臉上肉嘟嘟的，又嫩又滑，讓人看一眼心都化了，她真的太喜歡葉池這孩子了，當即就笑彎了眼睛，說：“因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讓別人知道了，會笑話明放愛吃的。”
葉池略微一思考，覺得陸老太太說的有道理：“那好吧，過兩天再讓放哥到我家吃飯。”
“行。”陸老太太點頭。
“那放哥陸奶奶再見。”葉池向陸老太太和陸明放揮動小手。
“等一下。”陸老太太喊住葉池，從廚房裏端出一碟子糖醋排骨給葉池，她知道葉池特別喜歡她做的糖醋排骨，本來是想留葉池在家裏吃飯的，但是想着葉池姑姑來做客，她把葉池留在這兒吃飯，于情于理也不太合适，所以剛才多做了一份排骨，讓葉池帶回家吃。
葉池喜歡別人送他東西，但是一直都不好意思接受，總覺得欠了別人，不知道該怎麽還，他是不想接的，但是靈靈都要流口水了，陸老太太又一直塞給他，他只好接受了。
陸老太太怕葉池端不穩，拿了個小竹籃讓葉池挎着回去，葉池說：“那陸奶奶，我明天把籮筐和碟子還給你喔，因為今天天都要黑了。”
陸老太太笑着說：“好。”
葉池轉頭看陸明放說再見，然後挎着籮筐走了。
陸明放轉身上了二樓，站在欄杆前，看着挎着籮筐朝家走的葉池，看着葉池一直阻止靈靈捏一個吃，還跺腳溫聲訓斥靈靈，他覺得特別逗，忍不住就笑出聲，一低頭看見自家奶奶正昂頭看着自己，他立刻又繃起小臉。
這下換陸老太太笑出聲了，笑着進了客廳，忍不住拿起電話，熟練地撥了醫生的號碼，向醫生反饋自己大孫子的情況，得到醫生的回複之後，陸老太太再次笑出聲，挂上電話，撸起袖子，決定使出自己終身所學，做出各種各樣的美食來給葉池吃。
葉池對此渾然不知，他挎着籮筐，直直地來到廚房，廚房中葉國盛在燒火葉鳳霞在洗菜，父女兩個正聊着種菜收菜的事兒，看到葉池挎着籮筐回來，都一臉驚訝。
葉池回頭見靈靈追過來了，他摸一把額頭上的細汗，向姑姑和爺爺解釋籮筐和糖醋排骨的由來，葉鳳霞聽後看了葉國盛一眼，接着嚴肅地和葉池靈靈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貪圖小便宜”以及“無功不受祿，不能仗着自己是小孩子，不能仗着別人的喜歡，不能仗着以前優點去做一些越線的事兒”。
靈靈聽的雲裏霧裏，但也知道媽媽在教訓自己。
葉池卻聽懂了，心裏很開心，能夠被人教育是一件特別快樂的事兒。
教訓都教訓完了，葉鳳霞接着說：“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這樣随便接受別人的東西，知道嗎？”
葉池點頭說：“知道。”
“靈靈你呢？”
“我也知道。”靈靈軟軟地說。
“那你們就吃排骨吧。”
“我等爺爺姑姑一起吃。”葉池說。
葉鳳霞聽言就溫柔地笑了，說：“爺爺姑姑在忙着，你們先吃，沒關系的，姑姑讓你們吃，你們就吃。”
“那給爺爺姑姑留一大半，我和靈靈吃一小半。”
“好吧。”
葉鳳霞拿了一只碗過來，撥了一半，剩下一半放在案板上，葉池靈靈趕緊去洗了小手，把大黑喊過來，圍坐在案板前，用手抓着排骨啃起來，軟香爛熟的排骨一入口，兩個孩子就快樂地笑起來了。
一旁的葉國盛葉鳳霞看一眼，便繼續聊天，聊接下來收菜的事兒，聊賺錢存錢的事兒，聊山腳下的一片麥子的成熟期等等。和靈靈一起啃排骨的葉池都聽在耳朵裏。
他還聽到了附近鄰居家的狗吠聲、路上小吃的叫賣、隔壁狗血電視的咆哮聲，最吸引他注意的是竈洞裏柴禾哔剝聲響，他轉頭看向竈洞，竈洞裏翻滾着烈烈火舌，非但不淩厲，反而溫暖，映在爺爺身上，在地上投射出來爺爺的影子，偶爾與姑姑走動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感覺到非常親近。
葉池啃着排骨的動作一停，看看自己的影子，而後挪動自己的凳子，朝前坐一坐，帶動自己的影子靠近了爺爺的影子，等到姑姑走動時，姑姑的影子又能和他重疊在一起，他感覺開心極了，忍不住轉頭看向姑姑。
姑姑葉鳳霞問：“小家夥，你啃排骨，你看我幹什麽？”
葉池嘿嘿一笑，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有多歡喜，歡喜此時的一分一秒一聲一火一廚房，低頭繼續啃排骨，排骨才剛啃完，晚飯做好了。
愉快地吃完晚飯之後，葉鳳霞收拾碗筷，葉國盛喂牛喂雞，葉池靈靈喂大黑，忙乎完之後，葉池葉鳳霞和靈靈坐在院子裏，看葉國盛修昆昆不小心弄壞的凳子。
葉國盛邊修邊給孩子們說一些往事。
比如說葉國盛小時候吃不上喝不上，天天餓肚子，一家人穿一條褲子的生活；再比如長大一點了，在生産隊幹活掙工分的日子；再再比如他和葉池奶奶結婚時，他的彩禮就是兩袋麥子一頭豬，葉池奶奶的嫁妝就是一口鐵鍋等等。
這些葉鳳霞沒有聽過，她知道爸爸總是忙碌，沒有時間和她說這些，葉池靈靈更是第一次聽，靈靈年紀還小，聽的一知半解的，葉池稍微大一點，能聽懂個大概，覺得很有趣，也特別心疼爺爺。
晚上睡覺的時候，鑽進葉國盛的被窩裏，摟着葉國盛的脖子說：“爺爺，以後我們都不會餓肚子。”
葉國盛笑了起來，說：“是嗎？”
“嗯，我們會賺錢，我們就不會餓肚子。”
“可是爺爺現在沒錢了啊。”
“我們存銀行的錢呢？”
“沒了。”
“為什麽沒了？”
“給你爸買東西什麽的，就沒了。”
葉池愣了下，而後開朗地說：“爺爺，沒關系，沒了我們再賺，賺了誰也不給了，我們自己花！”
葉國盛真是開心啊，有了葉池他真的每天都過的很開心，這是他這麽多年來都沒有過的踏實與開心，感覺生活有勁兒，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說：“好，我們自己花。”
葉池點頭：“不過，爺爺，我們可以帶姑姑花的對不對？”
“對。”
“也帶姑夫。”葉池能感覺到趙馮松的好。
“行。”
“昆昆和靈靈。”
“嗯，還有你放哥。”
“那當然，放哥是我最好的好朋友。”葉池想了想，說：“還有我媽媽，也帶我媽媽花，好不好？”
“好。”葉國盛伸手摸摸葉池的小臉蛋，問：“熱不熱？”
葉池跟着說：“熱啊。”
“那你回自己床上睡。”
“我不，我要跟爺爺睡。”葉池摟進葉國盛的脖子。
葉國盛呵呵地笑着問：“你沒聞到爺爺身上臭嗎？”
“沒有，爺爺身上是香的。”
“胡扯。”葉國盛這麽說着，其實心裏是非常開心的，他伸手揉了揉了兩只眼睛，而後撫摸着葉池的小腦袋說：“天要開始熱了，馬上山上山下的菜就陸續成熟了，我們就要忙起來了。”
“忙着挖菜嗎？”葉池立刻就問。
“也不全是挖了，還有摘的呢。”
“摘什麽菜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