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葉國盛年前年後都種菜了, 受品種、天氣、種植時間、生長周期、土質等影響，成熟先後順序也不同，他想了想, 回答說：“可以摘的菜可多了。”
葉池又問：“那都有什麽呢？”
葉國盛也不嫌煩地說：“豆角啊, 你忘了，之前我們還一起用竹條給豆角搭架子呢。”
葉池跟着說：“哦, 對, 放哥也幫着搭架子了。”
“對，搭架子的就要摘。”
“那還有嗎？”葉池又問。
葉國盛笑着回答：“還有黃瓜啊。”
“還有呢？”
“茄子啊。”葉國盛說：“不過，這些要晚一點成熟，我們要先抽蒜薹。”
“就是蒜苗上長的蒜薹嗎？”
“嗯。蒜苗特別有用, 蒜苗雖然生長周期長, 但是它期期都有收獲, 種的時候多撒一點, 待它長幼苗的時候, 可以拔出多餘的燒菜吃, 燒個蒜苗雞蛋，蒜苗鹹肉, 都是提鮮的。等它長大了，就能從芯裏抽長出花莖，也就是蒜薹, 就是我們要抽的蒜薹。蒜薹抽完了, 它繼續長, 這個時候就變老, 葉子啊莖啊都會枯萎的。”
葉池緊跟着問：“爺爺，它就死了嗎？”
葉國盛說：“沒有，它只是把所有的營養都供給了根部，根部就是大蒜，大蒜可以吃可以入藥也可以留種，年底把蒜瓣種進土裏面，來年又能收獲了。”
“哇，那蒜苗好棒啊。”
“是啊，人也是這樣，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價值，還能代代相傳。”
“爺爺，人是這樣的嗎？”
“是啊，不過啊，有的人也像蒜苗，死了是真的死了，有的人死了，其實他還活着。”葉國盛感慨地說。
葉池不解地問：“那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活了呢？”
葉國盛笑起來，知道葉池小，不懂這些道理，便不和葉池說這個，轉而繼續說菜，說菜的同時不由得就加了一些小故事的。
葉池聽的津津有味，但耐不住困意來襲，趴在葉國盛懷裏睡覺了，葉國盛摸摸葉池的小腦袋，準備睡覺。
轉身找手電筒，明明手電筒就在床頭櫃上，他愣是把手電筒看糊成了保溫杯，他揉了揉眼睛，自嘲自己老花眼了，而後把手電筒放到床頭，跟着躺下來，受葉池規律的鼻息聲影響，葉國盛很快也入睡了。
葉國盛如常起來跑步，上山挖菜，賣菜，等到葉池自然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他趕緊穿上自己的衣服，跑出房間，一眼看見坐在院子裏葉國盛和葉鳳霞。
葉國盛手裏拿着一個葉池不知道的工具，葉鳳霞手裏則是握着一把青綠青綠的蒜薹，葉池立刻問：“爺爺，你去過山上了？”
葉國盛說：“是啊。”
“那你去賣菜了嗎？”葉池操心地問。
“賣完回來了啊。”
“那你怎麽不喊我？”
“你姑姑不讓喊你的。”葉國盛看向葉鳳霞，葉鳳霞笑着看向葉池說：“你昨天和靈靈明放又是放風筝，又是瘋跑的，肯定累了，正好姑姑想吃蒜薹了，所以就和你爺爺一起去山上，讓你多睡一會兒了啊。”
“那菜都賣完了？”
“賣完了。”葉鳳霞瞅着葉池操心的樣子，笑着說：“姑姑去市場上看到你棉帽叔叔、汪阿姨他們了，他們還問你呢，說一天不見你就都想你了。”汪阿姨就是最初買竹筍的那個中年女人，一見葉池就買菜，後來葉池就開始喊她汪阿姨了。
葉池聽到棉帽叔叔汪阿姨他們都想自己了，是“都”，他有點喜悅又有點不好意思，挪步到葉國盛身邊，靠在葉國盛的身上，緩解了一下害羞，看着葉國盛手中的工具，問：“爺爺，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蒜抽子。”
“蒜抽子是幹什麽的？”
“抽蒜薹的啊。”
葉池轉頭看向葉鳳霞手裏以及腳邊籮筐裏的蒜薹說：“這些就是用蒜抽子抽出來的？”
“是啊。”
“怎麽抽這麽多，為什麽不賣啊？”
“這些不賣，留着給你姑姑帶走的。”
“帶哪兒？”
“帶回你姑姑家啊。”
葉池小臉一凝，問：“姑姑要回家了？”
葉國盛說：“是啊，年休假都休完了，該回去上班了。”
“不能不上嗎？”
“不能啊。”
葉池舍不得，可是他知道姑姑是要走的，他能做的就是跟着姑姑後面，看着姑姑收拾這收拾那，然後開始送姑姑和靈靈。
這時候葉國盛也收拾了半袋子的菜拎過來，看向靈靈，因為提前給靈靈做了心理建設，所以這一次，靈靈沒有哭，只是拉着葉池的手，和葉國盛葉鳳霞朝公共汽車站走。
一路上葉鳳霞和葉國盛說個不停，說：“爸，你要注意身體。”
葉國盛說：“我知道。”
“上山的時候手裏拿個拐杖，免得摔着了。”
“好。”
“還有，二哥的事兒你不要想太多了，既然是國家管教他，那就讓國家管教吧，你過你自己的生活。”
“好好好。”
“還有啊，賺錢不要那麽拼命啊，現在國家政策好，上學不用花那麽多錢的，別有那麽大的壓力。”
“知道知道。”
“還有——”
“別還有了，車來了，趕緊上車吧。”
葉鳳霞向右一看，車子果然來了，她喊一聲：“靈靈，我們走吧。”向靈靈伸出手。
靈靈戀戀不舍地拉着葉池的手說：“哥哥，我中秋節再來喔。”
葉池說：“好。”
“中秋節你和陸哥還帶我玩喔。”
“嗯，我們等你。”
“嗯。”
靈靈把小手放到葉鳳霞的手中，跟着葉鳳霞上了公共汽車，葉國盛把行李箱和蔬菜遞上去，看着公共汽車晃晃悠悠地走了，葉國盛嘆了一口氣，低頭看向葉池。
葉池昂頭望着葉國盛說：“爺爺，我舍不得姑姑和靈靈。”
“爺爺也舍不得。”
可是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相聚和一場又一場的離別，葉國盛伸出手掌說：“走吧，回家吧。”
葉池握住葉國盛的兩根手指頭，一起朝家走，路上遇到幾個熟人，葉國盛停下來與人打招呼，打着打着招呼，那人便開口說一句：“聽說宏濤判刑了？”
葉國盛臉上不太好看，問：“你怎麽知道的？”
“那誰誰的丈母娘的女兒的侄子在市公安局上班的，她說宏濤要做五年半，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葉國盛面色有些尴尬。
“哎呀，怎麽會這樣啊。”
“自作自受呗。”
“唉。”
“那個，你忙，我們就先回家了。”
“好好好，你別想太多了，現在什麽事兒都不算事兒。”
“诶！”
葉國盛知道熟人可能是只是出于好奇，并不是惡意，但是這種事情拿出來問，他着實不好受，又怕葉池難受，可是事情就這麽巧，他越是不想聽到這些事兒，越是在路上就聽到有人讨論起來。
“诶诶诶，你們聽說了嗎？葉宏濤好像坐牢五年半。”
“誰說的？”
“全鎮的人都知道了。”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你不記得前幾天葉老爺子出門好幾天沒回來，好像就是為了這事兒啊。”
“唉，葉宏濤就沒做過一件好事情。”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葉宏濤的事兒全鎮都知道了，這些人議論着，壓根兒就沒有想到葉池和葉國盛就在身後，葉池小手捏了一下葉國盛的手，吸引了葉國盛的注意，他昂着小臉說：“爺爺，別人說別人的，我們不理他們就好了，我們是好人。”
望着葉池清澈的眸子，葉國盛真的覺得心裏清淨很多，正好這些人也走了，他拉着葉池繼續朝家裏，走到家裏沒一會兒葉宏偉過來了，說是聽說了鎮上關于葉宏濤的傳言，詢問一下是不是真的，害怕葉宏濤惹的人會牽涉到他，他明确地告訴葉國盛，自己可不替葉宏濤背監獄外的鍋。
葉國盛氣的罵了葉宏偉幾句，葉宏偉知道葉宏濤的事兒也牽連不到自己，便放心地走了，完全不提自己欠葉國盛的那一萬塊錢。
葉國盛也沒提，他了解大兒子葉宏偉，葉宏偉肯定時刻記着一萬塊錢的事兒，不還不提，就是想和老頭子葉國盛打馬虎眼，可是葉國盛是老頭子，卻不是老糊塗，他給葉宏偉一年的時間，一年不還錢，他就真的去告他。
所以看着葉宏偉走遠，葉國盛也沒有喊住他，沒一會兒陸老太太陸老爺子帶着陸明放過來了，二老也是聽說了這事兒，不過他們不是也追問原因，也不是看笑話的，而是真心實意地為葉池葉國盛考慮。
說陸老爺子打電話問了一些有權威的朋友，說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沒有什麽成分不成分，也沒有什麽牽連問題，只要葉池以後有本事，照樣可以受國家重用的，讓葉國盛不用擔心，同時三個老人在一處又說起來兒子女兒的事兒，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三個老人掏心掏肺的聊着，說到深處，三個老人都眼淚汪汪的，盡管沒有哭出來，但是心裏倒是開闊了，還要繼續聊時，葉池跑過來，說：“爺爺，天氣預報說下午要下雪了！”
葉國盛問：“天氣預報什麽時候說的？”
“現在說的呀，我和放哥正在看電視啊，我們得收衣服了。”
“好。”
葉池跑出房間開始收衣服。
陸老太太陸老爺子想着葉國盛需要忙，也就不耽誤他了，喊着陸明放走時，陸明放表示不願意回去，二老就讓陸明放在這裏幫着葉池葉國盛收拾東西。
陸明放點點頭。
陸老太太陸老爺子也就走了。
陸明放轉頭看向葉池時，葉池在院子不停地跑來跑去，一會兒抱着衣服朝西廂房跑，一會兒搬着凳子朝廚房鑽，一會兒又拎着袋子進草房……陸明放看了好一會兒，算是看明白了，也跟着葉池把院子裏的東西朝房間裏拿、抱、搬。
而葉國盛則是把小雞朝雞窩裏趕，把院子掃一遍，把菜收起來，把大黃牛拉進牛房裏，這些都弄完了，葉國盛趕緊到床頭櫃跟前，給葉鳳霞撥了個電話，确定葉鳳霞和靈靈已經到家了，他也放心了。
從房間出來，雨下還沒有下來，天氣有點悶，葉國盛看向累的額頭冒汗的葉池，笑着上前給葉池抹了一把汗，問：“聽天氣預報時，聽到下雨下多久沒有？”
葉池啊了一聲，說：“我忘了。”
“三天。”陸明放突然開口。
葉池轉頭問：“要下三天嗎？”
陸明放點頭，怕葉國盛不相信，他從口袋裏掏出他的小手機，搜索了一下天氣預報，上面确實顯示三天雨，葉國盛特意讓葉池進房間，拿了老花鏡，看了又看，摘下老花鏡之後，葉國盛說：“三天啊，那牛的草不夠啊。”
葉池問：“那怎麽辦？”
“去割吧，得給牛存一點吧。”
“爺爺，我也去。”
“好。”
“爺爺，要不要給大黑也存吃的啊？”把雞、牛和大黑放在一起，大黑是葉池心中的第一，只要葉國盛為雞為牛考慮，葉池就會為大黑考慮。
大黑被點名了，“汪”了一聲，擺動着尾巴饒着葉池轉悠，葉池沒理大黑，直直地望着葉國盛。
葉國盛去拿鐮刀和籮筐說：“不用，大黑吃狗飯不夠的話，吃我們的剩飯就夠了。”
葉池這才放心，走向葉國盛，然後同時看向一旁的陸明放，陸明放說：“我也去。”
葉池葉國盛一起說好，一老兩小一只狗外加一個扁擔兩個籮筐兩小把鏟子，一把鐮刀就朝景山走，在景山腳下就有不少野草，葉國盛微微彎腰割長草，葉池陸明放拿着小鏟子鏟小草，并且彎腰抱長草短草，把所有大黃牛愛吃的草抱到籮筐裏，兩個籮筐裝的滿滿的時候，天色更沉了。
葉國盛挑着扁擔快步朝家走，葉池陸明放大黑小跑着追，一到家，噼裏啪啦的雨點落下來了，落後于陸明放葉國盛的葉池，站在穿堂抹着小腦門，說：“哎呀，有三個雨點子親我腦門了。”
葉國盛聽後哈哈笑起來了。
陸明放跟着也彎了嘴角。
葉池蹲下來，小手捧着大黑黑黝黝的腦袋說：“大黑，我看看雨點子親你了沒有！”
大黑撲騰地搖頭不配合葉池。
葉池就捧着大黑的黑臉看。
大黑掙脫不掉葉池的小手，一伸舌頭舔了葉池鼻子一下，葉池趕緊放開大黑，抹一把鼻子，跺腳吓唬大黑，說：“你個小壞蛋！”
大黑根本不怕葉池這招，自顧自地甩身上的水，葉池轉頭再看向外面時，嘩啦啦的雨滴落下來了。
葉國盛心情愉快地說：“終于下雨了。”
葉池問：“爺爺，下雨好嗎？”
“現在下雨好啊，莊家正需要雨呢。”
“那多下點吧。”
“那可不行，大小雨下三天，正好可以了。”葉國盛說：“這三天之後，天肯定就一熱起來了。”
“為什麽肯定熱起來呢？”
“年年都是這樣的，爺爺也不知道原因的。”葉國盛說。
“這是暖鋒過境的天氣特征。”陸明放突然開口說。
葉池葉國盛同時看向陸明放問：“什麽叫暖鋒過境？”
陸明放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電視看到過。”
葉國盛笑着說：“明放就是聰明，看電視就能記住，以後肯定也是文化人，國家棟梁之才。”
葉池跟着就說：“對，放哥最聰明，放哥就算‘不知道’，也是超厲害的。”
葉國盛：“……”真會吹。
陸明放看一眼葉池，而後微微低頭抿了抿嘴，嘴角情不自禁地就揚了起來，心裏歡喜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