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醫生看着電腦上的數據, 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動手術, 他這種情況必須得動手術了。”
“今天能動嗎？”趙馮松趕緊問。
“今天不能, 最快也要明天。”醫生走到葉國盛跟前，用手輕輕掀開葉國盛的眼皮，和趙馮松說一下葉國盛的眼部情況, 而後說：“眼睛不是小事兒，老人家年紀大了，血壓血糖各方面都要檢查一遍再動手術。”
“動了手術就好了, 是嗎？”
“看個人情況，但白內障治愈率非常高。”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呢？”
“确定手術日期，提前一天住院。”
“诶好, 謝謝醫生。”
“不客氣。”
從醫生手裏接過體檢表, 趙馮松看向葉國盛，見葉國盛整個人都呆了, 他明白老人家對疾病的恐懼，伸手攙扶着葉國盛說：“爸, 檢查好了，我們走。”
“檢查好了？”葉國盛從恍惚中驚醒。
“嗯。”
“真是白內障？”
“嗯，不過, 醫生說了, 動手術就好了。”
葉國盛沒作聲。
趙馮松轉頭說：“小葉池，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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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進檢查室開始葉池的手一直抓着葉國盛的衣服，就沒有松過，此刻聽到後, 趕緊抓緊了，跟着爺爺姑夫在醫院裏穿梭，把最後一項體檢做完之後，三個人站在醫院的門口，趙馮松望着葉國盛問：“爸，你看我們什麽時候方便動手術？”
葉國盛有點失神。
“爸。”趙馮松又喊了一遍。
葉國盛看向趙馮松。
趙馮松說：“爸，要不我們今天就辦住院吧？”
葉國盛問：“住院幹什麽？”
“動手術。”
“動手術就能治好了嗎？”
“醫生說治愈率非常高。”
“那也不是完全能治好，還有治瞎的。”
“我沒聽過有治瞎的。”
“我聽過。”
“……”趙馮松知道老頭子的頑固勁兒上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葉鳳霞的電話打來了，他趕緊把情況給葉鳳霞說了，葉鳳霞也吓了一跳，不過聽到趙馮松說治愈率很高，再聯想到自己對病症的了解，心寬了不少，轉而讓趙馮松把手機給葉國盛，她來勸葉國盛。
“爸，鳳霞的電話。”趙馮松把手機遞給葉國盛。
葉國盛接了過來，溫聲喊：“鳳霞啊。”
“爸，馮松都跟我說了。”
“嗯。”
“你別怕，能治好的，我們收拾一下今天住院吧。”
“不住院。”葉國盛說。
“爸——”
“我這兩天都聽人說，白內障都給治瞎了。”
“胡說，不治才會瞎。”
“不治慢慢瞎，治了一下就瞎了。我情願慢慢瞎！”
“爸，你怎麽連國家醫生的話都不信呢？”
“我……”
“爸真的。”葉鳳霞在彼端勸說：“我身邊有個朋友，她媽媽都八十了，做了白內障手術就好了，現在也沒有複發，好的很吶，要是不做的話，肯定會成問題啊。你不想想自己，你也得想想葉池啊。”
葉國盛低頭看葉池一眼。
葉池從聽到醫生說爺爺得了白內障開始，他的心裏惶惶的，一直抓着爺爺的衣擺，昂頭看着葉國盛，眼神中滿是不安，葉國盛心頭湧出一陣凄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先回家想想，想一想再說。”
“那好吧。”葉鳳霞也沒有逼葉國盛，安慰說：“爸，別擔心，沒事兒的，就是一個簡單小手術，做完就行了。我現在讓馮松把你和葉池送回家，你好好想想。”
“好，我知道了。”
葉國盛把手機遞給了趙馮松，趙馮松和葉鳳霞說了兩三分鐘，挂上之後看向葉國盛說：“爸，我們先吃點飯吧。”
“不吃了，回家再吃。”
“飯店就在旁邊。”
“還是回家吃吧，你就別送我們了，我們坐公共汽車回去就行了，你趕緊忙去吧。”
“……”
趙馮松和葉國盛争執了一會兒，他非送葉池和葉國盛不可，最後把爺孫兩個送回了景山鎮，他這才離開，葉池葉國盛一起朝家走，路上看到陸明放了，葉池沒有像以往那樣興奮地喊“放哥”，等到陸明放走過來的時候，他才聲音低低地說：“放哥，我今天不想玩了，我和爺爺先回家了。”
看着葉池走了，陸明放也沒有跟上去，看看陸老太太，而後和陸老太太一起回家了，這時候葉池葉國盛已經到了家，葉池跟着葉國盛一起喂牛喂雞喂大黑，喂完之後，葉池轉頭問：“爺爺，你餓了吧？”
葉國盛反問：“你餓了嗎？”
“我不餓，爺爺你早上都沒有吃飯，我給你泡方便面吃吧？我泡的方便面好好吃的。”
葉國盛笑了，說：“你想吃方便面了？”
葉池搖頭。
“想吃面條了？”
葉池又搖頭。
“那你想幹什麽？”
葉池看着葉國盛說：“我想爺爺吃飯。”
不知道是疾病讓葉國盛覺得凄涼，還是葉池讓他覺得可憐，總之這一刻，他心裏非常難過，但是他也覺得溫暖，暫時把疾病抛到一邊說：“被你一說，爺爺也餓了，我們做飯吃，好不好？”
葉池睜大眼睛問：“爺爺你餓了？”
“餓了！”
“我也餓了！”
“我們多做些好吃的！”
“多做些好吃的。”
葉國盛拉着葉池進廚房，葉池燒火，葉國盛炒菜，沒一會兒，爺孫兩個就做好了午飯，雞肉蛋都有，十分豐富，爺孫兩個坐在一起吃飯，吃完之後，爺孫兩個帶着大黃牛一起上山看蔬菜。
此時已經入夏了，陽光直射，溫度上升，葉池葉國盛都感覺到熱氣襲來，連大黑都在陽光吐舌頭，葉國盛拉着葉池喊着大黑坐到樹下，微風輕輕一吹，瞬間感覺到了怡人涼意。
葉國盛說：“真涼快啊。”
本來應該附和的葉池卻低頭不作聲。
葉國盛喊：“葉池。”
葉池扭頭看葉國盛。
葉國盛問：“怎麽了？”
葉池問：“爺爺，你會不會死啊？”
葉國盛微微一愣，沒想到小孫子會突然說這麽一句。
葉池小嘴扁了一下，接着說：“我聽醫院的爺爺奶奶說，得了白內障，沒好好治療，後來就看不到了，就死了，爺爺，你會不會死啊？”
“爺爺會死，人都會死的。”葉國盛實話和葉池說。
“那爺爺你能不能不要死？”
“這個不是爺爺能決定的。”
“那是誰決定的？”
“老天爺啊。”
“老天爺在哪兒？”
“老天爺就是天啊。”葉國盛看向天空。
葉池跟着看向天空，蔚藍的天空，白白的雲彩，寧靜澄澈，一直都是他喜歡的，以前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只要看到天空，他就覺得自己有伴了，天空、陽光、雲彩都是他的夥伴，都是能夠讓他開心的夥伴，這也是老天爺，那麽老天爺就是好的，他轉頭就和葉國盛說：“爺爺，老天爺是好的，你一定不會死的。”
葉國盛笑了。
葉池繼續說：“姑夫說，動手術的話，眼睛就能好了，爺爺，你動手術吧。”
葉國盛看着葉池沒有說話，伸手摸摸葉池的小腦袋，好一會兒才說：“好孩子。”
葉池靜靜地看着葉國盛，沒有等到葉國盛的回答，他就坐在葉國盛身邊待着，一直待到下午，回家吃了晚飯，坐床上時，葉池又說讓葉國盛治療的事兒，葉國盛心裏有自己心裏的想法。
他總認為是藥就有三分毒，動手術就有風險。他害怕有風險，萬一，萬裏有一的風險假如降臨在他身上了，他就瞎了，就不能照顧葉池了，既然這樣還不如不治療，慢慢變瞎，他還能抓緊時間賺點錢，留給葉池，或者還能給女兒留點，等到真的瞎了，就找個地方解決自己，不給他們添麻煩。
想到這裏，他伸手摸出席下面的存折，打開來看，好不容易存了點錢，不能再花了，再次把存折塞進席下面時，他的目光放到牆角的大黃牛身上，過兩天把大黃牛賣了，聽說最近牛又漲價，按照大黃牛的體格來說，賣個一萬多不是問題吧。
葉國盛在心裏默默算着，忽然聽到院門被拍響。
“爸！爸！”
葉池一下坐起來說：“是姑姑。”
葉國盛也聽出了葉鳳霞的聲音。
“我去開門。”葉池從床上跳下來，穿了拖鞋就朝房間外跑，沒一會兒就拉着葉鳳霞進來了，葉鳳霞還穿着工作的制服，看到葉國盛就喊：“爸。”
“你怎麽來了？”葉國盛連着問：“吃飯了嗎？怎麽來的？靈靈呢？”
葉鳳霞中午聽說葉國盛得了白內障，想着爸爸也不知道聽了誰的話，自己把自己給吓着了，她下午上班上的不安心，提前和趙馮松說了一聲，一下班就趕上公共汽車過來這邊了，她喘着氣和葉國盛說：“坐公共汽車來的，還沒有吃飯，靈靈昆昆都跟着馮松呢。”
“那你怎麽來了啊？”
“我來看你啊。”
“來看我幹什麽啊，大老遠的。走，我給你做飯吃去。”說着葉國盛就朝廚房走，葉鳳霞拉都沒拉住，葉國盛硬是給葉鳳霞煮了一碗面條。
葉鳳霞單位今天有領導來視察，十分忙碌，中午沒吃好不說，剛才下午還加了會兒班，不然不至于到現在才過來，她也确實餓了，一碗面吃的光光的，收拾了廚房之後，拉着葉國盛回房間，這才和葉國盛說動手術的事兒。
“爸，現在醫學很發達的。”
葉國盛不作聲。
“你放心，手術都用不到一個小時就治好了，不會致盲，不會出事兒的，這幾年白內障治愈率高達百分百，不是什麽大病，你不要害怕。”
葉國盛依舊不吭聲。
“我不知道你聽誰說的，你肯定聽錯了。白內障很好治療的，不是大事兒。”葉鳳霞不停地說。
葉國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萬一出事兒了呢？”
“不會有萬一。”
葉國盛又不吭聲了。
葉鳳霞突然明白了，葉國盛可能是擔心錢，也可能是真的怕手術臺上出現情況，然後就走了。
雖然知道沒有什麽風險，也不會致命，可是到底是病，想到白內障這麽久了她才帶他到醫院，她心裏特別難受，望着葉國盛，望着爸爸，望着頭發花白皺眉深刻的爸爸，曾經像大樹一樣有強壯生命力的爸爸，怎麽就老了呢，一下悲從中來，眼睛就酸了，聲調就變了，忍不住就哭了：“爸，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啊，都跟你說了沒事兒沒事兒，你怎麽還不願意治療啊。”
葉國盛沒想到女兒會突然哭了，從來也不知道怎麽表達情感，只低着頭不說話。
葉鳳霞繼續哭着說：“你就去治療不行嗎？不會有事兒的，你要是不治療的話，肯定會瞎，到時候誰會照顧你，大哥二哥肯定不會管你，我都那麽辛苦了，你還讓我怎麽辦啊？媽走的早，大哥二哥根本不疼我，從小就不疼我，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要是走了，你讓我怎麽辦啊，我還要不要活了啊？”
葉鳳霞越想越覺得難過，最後只哭也不說了。
葉國盛終于擡頭看葉鳳霞，也看向葉鳳霞旁邊的葉池，葉池穿小睡衣小拖鞋，站在一旁，小手對着小手，眼淚也是吧嗒吧嗒地向下落，葉國盛忽然覺得自己想岔，因為有人比他更擔心自己的情況。
既然有可能會治好，那麽就試一試吧，他沉吟片刻，說：“得花多少錢？”
葉鳳霞立刻停止哭聲：“花不了多少。”
“花不了多少是多少？”葉國盛還是擔心錢的問題。
“你不是有醫保嗎？國家給報的，看看報的比例，肯定花不了多少的，大哥不是還欠你一萬塊錢嗎？給了嗎？”
“沒有還。”
“我去給你要去！”
說着葉鳳霞就起身朝外走，葉國盛趕緊喊：“鳳霞，他——”
葉鳳霞回頭說：“他也是你孩子，他小時候生病，下着大雪，你背着他走四五裏路去治療，現在你生病了，讓他還錢怎麽了？不要你管，我去要！”
一句話把葉國盛給堵住了。
葉鳳霞轉身走出房間，走出院門，順便把院門給帶上了，葉國盛微微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葉池，然後說：“葉池，先去睡覺，爺爺去找姑姑去。”
葉池問：“姑姑是去找大伯嗎？”
“嗯。”
“找大伯要錢？”
“對。”葉國盛伸手給葉池抹一抹眼淚，拉着葉池走到床邊，用力把葉池抱到床上，說：“你在這兒等爺爺和姑姑，我們馬上就回來。”
“可是外面天都黑了，爺爺你能看清楚路嗎？”
“爺爺拿着手電筒。”
“我陪爺爺去吧。”
“不用了，小孩子晚上出門不好的。”
葉國盛還有點迷信，總覺得小孩子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後，不應該出門，不然會碰上什麽鬼鬼怪怪的，他堅持不讓葉池出門，葉池只好點頭說：“那爺爺，你走路小心點兒。”
“爺爺知道。”
把葉池安排好了之後，葉國盛拿着手電筒，走到院門口，卻死活拉不開院門，這才發現院門被葉鳳霞從外面用繩子給系上了。
“這孩子！”葉國盛沒辦法又拿着手電筒回來。
葉池立刻問：“爺爺，你怎麽回來了？”
“你姑姑怕院門系上了。”
“為什麽系上？”
“怕我去找她，怕我對你大伯心軟。”
“那怎麽辦？”
“就在這兒等。”
“那就等吧。”
爺孫兩個坐在燈下等，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葉鳳霞回來了，葉國盛說一句：“你怎麽把門系了？”
“就怕你心軟。”
葉國盛無奈一笑。
葉鳳霞說：“還好你沒去，你去的話，說不定就說‘沒錢就別還’了。”
“怎麽了？”
“跟我哭窮啊。”
“……”
“還好有點良心，我說爸你生病了，他說最近籌籌錢還你。”
其實情況并沒有葉鳳霞說的那麽簡單，葉宏偉一聽是白內障，就覺得是小毛病，是老人都會得，用醫保報銷一下就行了，可勁兒地向葉鳳霞哭窮，葉鳳霞向來尊重大哥二哥的，可是這次卻是氣到了，指着葉宏偉大罵，讓他睜開眼睛回頭看看，也向前看看老爺子為兒女們做的那些事情。
葉鳳霞一件件細數給葉宏偉聽，再告訴葉宏偉，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心葉彥博向他學習，不知道是葉宏偉良心發現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還是怕葉彥博将來不過問他，總之他答應近期還錢了。
葉國盛也就不說什麽了。
葉鳳霞開始和葉國盛說住院治療的事兒，頂多住院三天就可以回來了，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葉池怎麽辦，葉國盛葉鳳霞一起看向葉池。
葉池立刻說：“我也去，我去照顧爺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