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國盛葉鳳霞面面相觑, 兩人本來的意思是想讓葉池留在景山鎮, 在鄰居家或者在陸老太太家待個兩三天，可是有些猶豫, 怕打擾到別人, 也怕別人因為葉宏濤而讨厭葉池, 見葉池執意要跟着去醫院。
葉國盛看向葉鳳霞說：“要不就讓他去吧。他不會亂跑的。”
“那他睡哪兒？”
“睡我腳邊。”
葉鳳霞望向葉池。
葉國盛接着又說：“把他一個人放在鎮上我不太放心。”
葉鳳霞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吧。”
葉池立刻向葉國盛詢問：“爺爺, 我可以去醫院照顧你了嗎？”
葉國盛點點頭。
“太好了。”
葉國盛笑笑。
葉鳳霞開始幫葉國盛收拾東西，準備住院，在收拾行李期間, 葉鳳霞再次告訴葉國盛，白內障就是個小手術，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做好了, 做好之後, 在醫院待個一兩天觀察一下，這一兩天內，因為她和趙馮松都需要上班接孩子，所以不能全天陪，不過會一天到醫院三次的。
葉國盛說：“不用來的, 到時候有葉池呢。”
“葉池能幹什麽？”
“別看不起葉池，葉池能幹的可多了。”
葉鳳霞笑着摸摸葉池的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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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池抿嘴笑笑。
葉鳳霞又葉國盛拿了水杯水壺之類，葉國盛也沒幫上什麽忙, 便走到床頭櫃前要打電話，葉鳳霞問：“爸，你給誰打電話？”
“給老張。”
“老張是誰？”
“買牛的。”
“你要把牛賣了？”
“是啊, 眼睛不行了，怎麽養牛啊？”
“什麽眼睛不行啊。”葉鳳霞簡直要生氣了，說：“都跟你講了，做了手術眼睛就會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不要想那麽多啊。牛好好的頭着，回頭還可以幫你幹點活兒，你現在賣了怎麽辦？”
見女兒有點動氣了，葉國盛只好放下電話，笑着說：“行行行，先不賣先不賣。”
葉鳳霞這才作罷。
收拾好之後，葉鳳霞去了西廂房睡覺，葉國盛把門關上，和葉池說了一會兒話，讓葉池先睡覺，他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住院了，想着要開刀了，想到開刀的過程中，萬一出了意外，要是瞎了，那他就不活了，免得連累女兒和孫子；那要是死在手術臺上呢？
老爺子對白內障手術一無所知，全靠腦補，越腦補越害怕，最後睡不着了，在心裏設想着要是自己這關闖不過去，他該怎麽辦，翻來覆去地想，他想葉池媽媽可能不會回來了，他就把葉池托付給女兒。
女兒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再養一個葉池怎麽辦呢，負擔太重了啊，不能再給女兒增加負擔，可是把葉池托付給別人，他又怕葉池被虐待，葉池那麽好，要是被人虐待了怎麽辦啊。
還是讓女兒養吧，他把牛賣了，雞賣了，房子賣了，地也賣了，都給女兒，只要女兒給葉池一口飯吃一件衣服穿，其他不用過問，養到十八歲就行，對，十八歲葉池就懂事兒了，剩下的路讓葉池自己走。
老爺子這麽想着還不放心，他坐起來，打開床頭的燈，從桌子找到葉池的練習本，撕下來兩張，拿出日常用的筆，趴俯在桌前，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寫：
“寫給十八歲的葉池——葉池，爺爺這信是寫給十八歲的你，你小時候就懂事，十八歲更應該懂事，爺爺年紀大了，沒法陪着你長大，可是又怕你一個人不行，所以爺爺把tuofu給你姑姑，原諒爺爺剛剛用了拼音，實在想不出來那兩個字怎麽寫，快七歲的你，和爺爺說過，不會寫的字用拼音。
“你肯定能看懂的，對吧？
“這個時候你該和你姑姑他們生活十多年了吧，你姑姑和姑夫生活不容易，也沒有養你的yiwu，是我kenqiu她給你口飯吃，讓你活下來。
“你現在十八歲了，和所有的十八歲孩子一樣，也和他們不一樣，因為你沒有爺爺沒有奶奶，也沒有爸爸和媽媽可以yikao，你要自己獨立，自己養活自己……”
葉國盛沒什麽文化，通篇都是樸素的言詞，歪歪扭扭的字裏夾雜着一個又一個的拼音，寫了許久才寫好，寫好了臉上的淚水也幹了，把信疊好了，從櫃子裏抹出信封，又給葉鳳霞寫一封。
寫完之後，他總算安心，剛坐上床，葉池醒了，葉池揉揉眼睛望着葉國盛喊：“爺爺。”
“嗯。”
“我做惡夢了，我害怕，想和你睡。”
“過來吧。”
葉池迷迷糊糊地爬到葉國盛的床上，摟着葉國盛的脖子，沒一會兒輕輕地鼻息聲傳入葉國盛的耳中，無形之中平撫了葉國盛的緊張，葉國盛可能心裏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沒一會兒他也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去跑步，不過順子來了，他跟着順子去山上摘了菜，去市場上賣，因為摘的不多，所以賣的很快，回來的路上，葉國盛順便和順子說了自己要去醫院動手術的事兒。
順子吓了一跳：“要動手術？”
“嗯。”
“什麽病？”
“白內障。”
順子也不大了解，反正聽說要動手術，就覺得事兒挺大的，倒是葉國盛故作鎮定地安慰順子說：“沒事兒，我過兩天就出院了。”
順子一聽，也就相信了葉國盛。
葉國盛剩下不好的話，暫時也就沒有說，與順子分開之後，葉國盛回到家，看到了葉鳳霞，卻沒有看到葉池，葉國盛好奇地問：“葉池呢？”
“去明放奶奶家了。”
“去那兒幹什麽？”
“說是和明放說一聲，他要去醫院待三天，不然的話，明放找不到他，會生氣的。”
葉國盛笑了。
原本陸明放早上都是幫助摘菜的，但是葉國盛因為眼睛問題，提前打電話給陸老太太，就沒有讓陸明放過來，所以葉池來到陸老太太家時，陸明放還在睡覺。
葉池和陸老太太打聲招呼後，便來到陸明放的房間，看着陸明放還在睡着，他就小聲喊：“放哥，放哥。”
陸明放還在睡。
“放哥，放哥。”
陸明放睡的很香，根本沒有聽到。
站在門口的陸老太太說：“小葉池，你聲音大點不就把他喊醒了嗎？”
“我舍不得喊。”葉池扭頭說：“放哥睡好香。”
“那怎麽辦呢？”陸老太太問。
“陸奶奶。”葉池站起身來，朝陸老太太跟着走，說：“陸奶奶，等放哥醒了以後，你和放哥說，我爺爺生病了，我要和爺爺去市裏面待三天，三天後爺爺就好了，我就回來了。”
“真不喊明放了？”
“嗯。”
“那行，陸奶奶幫你代話。”
“這個給放哥。”
葉池手裏拎着一籠灌湯包，是剛剛葉鳳霞讓他去買早飯時，他用自己的錢給陸明放買的，交給陸老太太後，葉池就朝家跑了。跑到家裏，正好姑姑爺爺在等他吃飯，他剛吃完飯，陸明放拎着灌湯包過來了，問：“葉池，你還能吃嗎？”
葉池毫不猶豫地回答：“能。”
“那們一起吃。”
“好。”
在葉鳳霞收拾廚房的時候，葉池陸明放坐在院子裏吃灌湯包，陸明放轉頭問：“奶奶說你也要去醫院了？”
葉池邊吃灌湯包邊說：“嗯，我要陪着爺爺。”
“葉爺爺生病了？”
“嗯。”葉池點頭說：“我好擔心的。”
“你擔心什麽？”陸明放疑惑地問。
“爺爺一生病我就擔心的，我不想爺爺生病。”
“放心，葉爺爺這次生病好了之後，就不會再生病了。”
“嗯。”葉池重重地點頭，看着陸明放就笑了，笑的格外治愈好看，所有看見的人都會因為他的笑容，而心情美好。
陸明放也抿了抿嘴，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五個硬幣，遞給葉池，說：“包子錢。”
葉池說：“我給我買的。”
“不讓你買，我有錢。”
“那好吧。”葉池絲毫不客氣地把五個硬幣接過來，說：“我裝到小豬裏面去，等我給我媽媽買好禮物，要是還剩下錢的話，我都給你買禮物。”
陸明放笑着點頭。
葉池拿着五個硬幣又裝了存錢罐裏，等到他和陸明放再出來的時候，趙馮松開着車子已經過來了，葉池看向陸明放說：“放哥，我們三天後再見。”
陸明放問：“三天後什麽時候到？”
“我也不知道要三天還是四天。”葉池說：“姑姑說，這個得看醫生怎麽說了。”
“那我在這兒等你，你什麽時候回來都行。”
“嗯。”葉池答應了。
接着葉池拉着葉國盛的手，剛要上車子的時候，葉宏偉走了過來，葉宏偉支支吾吾地表示，自己沒有湊那麽多錢出來，就湊了三千塊，不等葉國盛說話，葉鳳霞把三千塊錢接過來，然後說：“還有七千，盡快還吧。”
葉宏偉笑了笑，沖着葉國盛說：“爸，不要擔心，白內障是小事兒，開個刀就好了，那麽什麽彥博學校的老師讓我去開家長會，我走不開，就讓鳳霞陪着你吧。”
說完不等葉國盛等人回答，葉宏偉徑直走了。
葉鳳霞直翻白眼。
葉國盛也知道葉宏偉的為人了，也就不予理睬，轉而和葉鳳霞說：“鳳霞，我們走吧。”
葉鳳霞點點頭。
葉池跟着坐進了車子裏，趴在車窗上和陸明放揮手，一個多小時後，葉池跟着大人們來到了醫院，一到醫院趙馮松因為工作便走了，葉鳳霞留下來幫着辦理住院，她明顯感覺到了葉國盛的緊張。
住院辦後之後，葉鳳霞安慰了葉國盛一會兒，便要回去上班了，單位領導剛視察完，她一會兒休年假一會兒又請假的不太好，所以趁着葉國盛還沒有動手術，她先回去上班，明天再請半天假。
但還是不太放心說：“爸，你別緊張，沒事兒的，好好檢查，你一緊張的話，影響檢查結果的。這又得耽擱了，別緊張，小事兒小事兒。”
葉國盛點頭說好，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也在努力調節自己。
葉鳳霞沒有辦法，把昆昆日常帶着的手機給葉池用，教葉池使用，讓葉池有事兒給她打電話，在這艱難的情況下，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即将七歲的孩子身上了。
葉池瞬間感覺自己肩上的任務重，鄭重地說：“姑姑，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爺爺的。”
葉鳳霞“噗嗤”一下笑出聲了。
葉國盛也被葉池大人的模樣逗笑了。
葉鳳霞看了看時間，不得不趕緊走了，于是只餘下葉池葉國盛了，葉國盛還沒有做手術，所以并不需要葉池照顧，爺孫兩個在病房呆着，和臨床說話聊天，聽着臨床對葉國盛的安慰與笑談，葉國盛漸漸的沒那麽緊張了。
等到醫生過來檢查身體時，他的各項指标都正常，再觀察幾個小時，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基本就可以按照原計劃動手術，也就是明天下午三四點鐘手術。
醫生走後，葉池摸着挂在脖子上的手機，看着葉國盛說：“爺爺，我給姑姑打電話喔。”
“你會打嗎？”
“我會的，這個手機比放哥的手機容易多了。”
“行。”葉國盛坐在病床上，笑容和藹地說：“好，你打你打。”
葉池靠在床上，認真地按着老式手機的鍵盤，肉嘟嘟的小臉在陽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細小的絨毛，像是剛出生的小黃雞一樣可人兒，葉國盛看着，他真是舍不得這個小孫子啊，在心裏默默祈禱老天爺讓他多活幾年吧，多活幾年看着小孫子長大，他也可以瞑目了。
“爺爺，姑姑讓你接電話。”葉池突然把手機伸過來。
葉國盛驚喜地問：“你打通了？”
“嗯。”葉池驕傲地點頭。
葉國盛接過手機，和葉鳳霞說了情況之後，挂上電話，下午和葉池在病房裏待了待，傍晚的時候，在醫院的後院逛了逛，又到食堂裏吃了營養飯。
出來以後，葉國盛問：“醫院的飯好吃嗎？”
葉池毫不猶豫地回答：“好吃！”
“真好吃嗎？”葉國盛年紀大了，口味也就比較重一點，覺得醫院裏的飯菜沒滋沒味的，正好醫生不讓他多吃，他也沒有多吃，連葉池也沒怎麽吃，可是葉池卻說好吃，他不大相信。
葉池又說：“就是沒有爺爺做的好吃。但是醫生說了，有營養！有營養的就是好的！”
葉國盛笑了。
葉池拉着葉國盛的手朝病房走，晚上的葉國盛去水房打點水，去旁邊洗手間，和葉池洗洗，就讓葉池睡到自己的腳邊，第二天早上，醫生又來給葉國盛檢查了一次，決定下午三四點鐘動手術，問：“老爺子，沒有家屬嗎？”
葉池向前一步說：“醫生，我就是家屬。”
醫生：“……”瞬間無語。
病房裏其他的病人都被葉池逗笑了，這一笑讓葉池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有些害羞地朝葉國盛身上趴，把小臉埋起來，葉國盛忍不住笑出聲，然後向醫生解釋：“下午的時候，我女兒女婿就過來了。”
“那就行了，放松心情，很快就做好的。”
“诶好，麻煩醫生了。”葉國盛笑着送走醫生。
葉國盛本來心情挺放松的，但是随着時間越來越近，葉鳳霞趙馮松的到來，葉國盛緊張的不行，葉鳳霞葉池一起握着葉國盛的手，葉鳳霞不停地想辦法讓葉國盛別緊張，一直到葉國盛躺在床上，被推到手術室。
葉池葉鳳霞趙馮松都在外面等着，葉鳳霞也知道白內障不是什麽大事兒，可是得白內障的是她的爸爸，她就不由得擔心，緊緊地握着趙馮松的手，趙馮松說：“沒事兒的，別緊張，別緊張。”
葉鳳霞應一聲，伸手摟過身邊一言不發的葉池，葉池靠在葉鳳霞的肩膀頭，他其實是茫然的，他很多事情都不理解，也不明白，一些對醫院、手術的概念都是抽象的，特別是看着醫生們把爺爺推進一個房間，他覺得這種陌生讓他惶然，他直直地盯着手術門，一直盯着。
差不多一個小時左右，手術室門打開，葉國盛被推了出來，葉池一眼看到病床上的爺爺，看到爺爺的眼睛被厚厚的紗布包蓋住，他瞳孔微微一縮，接着看到姑姑和姑夫趕緊上前詢問，聽到爺爺微微的聲音，葉池一下找到了自己，然後跟着姑姑姑夫後面朝病房裏進。
看着姑姑姑夫忙乎，他想幫忙，可是又不知道怎麽幫，又怕幫倒忙，于是就站在床邊，一直盯着葉國盛看。
葉國盛躺到床上後，葉鳳霞溫聲說：“爸，沒事兒了，沒事兒了，過兩天拆掉拆布就好了。”
“真的就好了嗎？”葉國盛聲音有些沙啞地問。
“真的就好了，我問過醫生了。”葉鳳霞伸手摸摸老父親蒼老的臉龐說：“別擔心，好好休息。”
“葉池呢？”葉國盛還是時刻擔心着小孫子。
“在這兒呢，我看着呢，放心吧，今天晚上我守在這裏，不會讓葉池出事兒的。”
葉國盛應了一聲。
葉鳳霞讓趙馮松看着葉國盛葉池，她又去向醫生詢問相關情況，回來之後便讓趙馮松趕緊回去接孩子，她今天就在醫院陪着了。
趙馮松離開沒多久，天就黑下來了，這時候葉國盛也醒了，感覺自己狀态還不錯，他放心了不少，就是年紀大又剛做完手術，眼睛要被紗布包蓋住，沒辦法吃喝，好在葉鳳霞在，從食堂打來清淡的稀飯，喂葉國盛吃一點，再次告訴葉國盛，今天有個做白內障，年紀小一點做完一個小時就回家了，根本就沒有住院。
葉國盛聽了又放心很多。
葉鳳霞也放心了，笑着讓葉池看着葉國盛，她則去把垃圾扔掉。
葉鳳霞一走，葉國盛便開口喊：“葉池。”
葉池趕緊來到床邊，趴在床邊，握着葉國盛的手喊：“爺爺。”
葉國盛笑了：“以為你跑丢了。”
“我沒跑，我一直都在這兒。”
“真乖。”
葉國盛伸手想摸葉池的腦袋，但是又看不到，葉池發現了之後，把腦袋主動蹭向葉國盛的大手，葉國盛心裏暖暖的，葉池趕緊地看着葉國盛的眼睛上的紗布，說：“爺爺，外面的天黑了，你的天也是黑的吧？”
葉國盛笑說：“是啊，黑的。看不見就是黑的啊。”
葉池忍不住用小手輕輕觸一下紗布，然後摸着葉國盛臉邊的皺紋，小聲說：“那爺爺，你也別怕，別怕黑，因為天一黑，星星就出來了，星星會陪着你的，我也陪着你，你別怕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