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找上門來

找上門來

兩個人見一面,本來是成熟、理智、體面的做法。但餘晚不知為什麽,這一次偏偏不想成熟、理智、體面。

反正,她也離開了那個階層、那個圈子,有很多年了。

盛茂地産,應該是盛建的全資子公司吧。

看來葉行洲最終還是選擇了繼承家業。

餘晚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想起和他為數不多的對話。

那天又是個飯局,兩位父親在桌上相談甚歡,餘誠斌搭着葉志軒的肩,臉色酡紅地小聲嘀咕,不知在講些什麽。

就是在那個時候,葉行洲突然扭頭看她,很感興趣地問她,以後想做什麽。

那時候她大概多大?十三四歲。聞言只是沉默了一會,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還是個高中生的葉行洲托着腮,勾着嘴角笑。不知道在笑誰,失态的父親還是啞巴的女兒。

過了一會,也許是笑夠了,他斂了神色,認真地說:“我以後想做個律師。”

為什麽?

“覺得很酷。”葉行洲沖她眨了一下眼睛。他離她很近,那雙精致如桃花般的眼睛含着笑意,讓人一不小心就走了神,“反正我才不要做建築行業,沒事就要喝酒應酬,回到家總是爛醉如泥……”

他明顯在說自己的父親。然而面對這樣帶着抱怨的剖白,餘晚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她後來想,如果餘誠斌能少喝點酒,大概也不會這麽突然地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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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晚看着對面的何苗苗,心裏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以前的葉行洲桀骜不馴,以前的何苗苗嬌縱任性。以前的父親給她安排了一條穩妥的路,希望她能過上平淡安穩的人生。

然而也就過了這麽幾年,桀骜不馴的葉行洲已經開始接班,嬌縱任性的何苗苗已經準備談婚論嫁。

而她自己呢?餘誠斌去世之後,她的處境一落千丈,想要原先的安穩人生,恐怕是已經不行了。

她想到什麽,把手機的靜音關掉,以便随時都能接到那個不一定會出現的電話。

何苗苗發洩完情緒,應該睡了個好覺,看得出來精神不錯。

餘晚雖然沒法給予她什麽實質性的幫助,勝在情緒穩定,不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更何況——面前擺着一個落魄千金,這位大小姐應該很能體會自己的處境還不算最差。和人比慘總是能讓人信心爆棚。

餘晚對此并不介意。在家道中落這個事情上,她沒有什麽不必要的自尊心。

關上出租車的車門,餘晚向車裏的何苗苗揮手告別,正要叮囑她到了地方發個消息,卻看見小姑娘的臉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了。

何苗苗眉頭緊皺,眼神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直直地盯着某個方向。

她循着目光回過頭,看到一輛黑色寶馬剛剛停在A大校門口,一個身形高挑的男性正從後座下來。

她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回頭卻看見何苗苗不知何時已經把目光移回她的臉上。眼中有探尋有愠怒,神色頗為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偏過頭去,向着司機道:“走吧。”聲音有點不穩。

十八歲的小姑娘,心裏終究藏不住事。

何苗苗真如她所言,不願嫁到盛建,來向自己求助嗎?

從寶馬上下來的年輕男人在A市的隆冬穿着與A大格格不入的羊絨大衣,顯出幾分單薄。

但他面容清俊,眉宇從容,帶着一股世家子弟的清貴氣質,卻又很好地平衡了這種感覺。

這樣出衆的男人,只是出現了短短半分鐘,就已經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目光。

餘晚腦子裏突然嗡了一聲。

也許是從沒想到過這個人有一天會出現在A大,她的反應慢了半拍。若非何苗苗的反應提醒,恐怕還沒那麽快回過神來。

葉行洲,最好別是來找她的。

盡管還沒看清楚他的臉,她已是一點都沒猶豫,伸出手來把羽絨服的帽子拉到頭頂,一聲不吭地就往校內走。

一步,兩步,三步。不錯,勉強到了安全距離。

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到一邊,地面仍舊濕漉漉的。她努力平穩地走着,嘗試把腦中紛亂的思緒理清。

正值課間,校園裏來來回回的人不少,餘晚不覺得自己會被認出來,也不願去想何苗苗看到這一切心裏會想什麽。

她越走,越覺得自己做的沒錯——這裏是她的A大,跟何苗苗、葉行洲有什麽關系?他們紛紛貿然跑到不屬于自己的地盤,碰一碰釘子又有什麽不對?

她這裏正在胡思亂想,兜裏的手機卻響起了鈴。

來自C市的陌生號碼。

*

盡管做了很久心理建設,但當葉行洲真的走向自己的時候,餘晚還是不免一陣懊惱。

“你好像不太想看見我,”面前的英俊男人這樣笑起來,聲音帶着些許戲谑,“怎麽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葉行洲和她能開玩笑,總比板着臉形同陌路強。

餘晚勉強笑了笑:“不太習慣翹課。”她說話很省字,但葉行洲應該能聽得懂。

他的到來,打攪了她的學習和生活。

她在并不禮貌地逐客。

葉行洲輕笑出聲。和餘晚的表現不同,他的心情聽上去很不錯。

“我來A市辦事,今天剛好在A大附近,想着來看看你,”他随口解釋了一句出現的原因,頓了頓道:“有件重要的事,必須得跟你說一聲。”

餘晚默不作聲地沿着校園大道往前走,葉行洲不緊不慢地跟在旁邊。

路上的行人已經少了很多。偶爾有神色匆忙的,騎着車飛快地穿行。不用看時間,就知道下一節課快開始了。

“在這裏不能說嗎?”

她聲音不大,葉行洲沒聽清:“什麽?”

餘晚擡起頭,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什麽重要的事,在這裏不能說嗎?”

葉行洲略有詫異。

和他的好心情截然相反的是,餘晚似乎并不是太高興。盡管她面容平和,嘴角放松,但總是繃着一股勁,有種情緒不佳卻礙于修養不好發火的感覺。

葉行洲自問沒哪裏做的不對。餘晚怎麽突然開始讨厭自己?

他也跟着沉默下來。

*

餘晚不想跟他說話。憑良心說,她跟葉行洲其實也沒有多熟。

葉行洲比她大了四歲。這并不是簡單的四歲,而是初中和高中,高中和大學的鴻溝。

這意味着在餘晚成年以前,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話題。

餘誠斌和葉志軒關系的确很好,但這僅僅能讓餘晚和葉行洲在長大的過程中多碰幾次面,比陌生人要熟上那麽幾分,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現在回頭看,餘晚其實可以理解葉行洲。

盛建根基深厚,枝繁葉茂,餘誠斌卻是一個把野心寫在臉上的新貴,他的示好從不無的放矢。

餘晚和葉行洲這場所謂婚約,任誰看都知道是誰高攀,誰又占了便宜。

葉行洲到底是教養良好,即使是被餘誠斌多次表達要他當女婿的意思,也只是不接茬,稍顯冷淡和疏離,從沒有當面發火或冷臉,對她甚至稱得上照顧。

但是人總是會變的,葉行洲是,餘晚也是。這種源自少年時代的濾鏡正在被逐漸消磨。

餘晚不明白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不僅要約她當面講,還要找個合适的場合講——他口中的場合顯然不包括校園大道,于是他們只能往昨晚見何苗苗的咖啡館走。

化雪的風這麽冷。

餘晚把下巴埋進羽絨服的立領中,保持着緘默。

這像是一種無聲的博弈,一場毫無意義的博弈。

自始至終,她能做出的一切抗争,也僅限于此。

*

大概九年前,餘晚第一次見葉行洲。

餘成斌帶着剛放學的她去吃飯,沒給她任何解釋,路上再三強調是頓便飯。

她穿着校服跟在餘誠斌後面,心裏還在想着今天的午覺是否已經泡湯,下午上課會不會犯困,擡眼就看見被葉志軒派出來接人的葉行洲。

他穿着寬大白T配黑色長褲,露出半截線條流暢的手臂,左眉剃了一刀,整個人冷酷又痞氣。

餘晚現在仍能清晰記得當時的場景。盛建的太子爺也曾經有那麽随性不羁的過去,說出去恐怕沒人會信吧。

想到這裏,又想到餘成斌。

組個私人飯局,讓各自的兒女相識,是一件聽上去合理,細想又很奇怪的事情。

葉志軒不像是此事的推動者,這位叔叔對她總是淡淡的,只會禮貌地誇獎兩句;而餘成斌卻表演得像是跟葉行洲一見如故,言語客氣殷勤。

她雖然聰慧,到底年紀太小,很多事也是後來才慢慢想明白。

越是想明白,就越難以接受。

她有一天突然意識到,那場飯局裏,她就像一個亟待被兜售的商品,被對面的父子以一種未知的心态審視。

當時的她比現在的何苗苗還要小上不少,餘成斌究竟是以什麽心态在做這件事?

在少女時代,她曾經因此厭惡過父親。

他死之後,她更厭惡彼時的自己。弱小、無知的自己,任人宰割的自己。

*

葉行洲理所當然的要請客。

誠建雖然早不如前,但供她一杯咖啡還是供得起的。餘晚忍了半天,才把這句酸味十足的話咽下去。

她接過拉了只小熊的拿鐵,對面的葉行洲喝的是雲南手沖。學生和社會人的對比這麽鮮明。

昨天還是她哄着吃藍莓慕斯的何苗苗,恍惚之間角色已經對調。

餘晚不由得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她側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A大的咖啡館選了個絕佳的位置,往外看就是校內的人工湖。人工湖旁種植了很多的梅樹,如今都已經舒展開放。

店裏氣氛安靜,大多是抱着電腦敲鍵盤的人。偶爾有人說話,也都是小聲的低語。

A大就像她的世外桃源,是她安寧的自留地。

三年的校園生活讓她的心境逐漸平和,然而這種平靜又被不請自來的二人打破。

窗外路過一只圓滾滾的珠頸斑鸠。這是A大校園中最常見的鳥兒,喜食堅果,并不怕人。

餘晚的目光正随着這只斑鸠而游走,卻聽見葉行洲低聲開口,扔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誠建,正處在危急關頭。”

餘晚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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