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股權

股權

餘晚定定看着面前英俊的年輕男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誠建不太平,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餘誠斌正當盛年,突然去世,沒有留下什麽遺囑。按照遺産繼承的原則,他名下誠建的股權分成了三份,分給母親、妻子、女兒三人。

由于三人并無決策能力,在她們的授意和其餘股東的支持下,公司的經營權會移交給已經在誠建工作多年的二叔餘高斌,實現權力的平穩過渡。

但是這樣的安排,三叔餘勝斌并不同意。

在他的堅持下,餘晚的奶奶拖着因為長子去世而日漸消瘦的病體,簽下了一份遺囑。這份遺囑上寫明,死後将名下股權全部留給幼子。

遺囑公證完僅一個月,三叔就如願拿到了這份豐厚的股權,開始正式和餘高斌争奪起誠建的話語權。

就這麽一個權力交接,鬧了将近一年。

這一年間可謂戰果頗豐,鬧得誠建雞飛狗跳,上下不寧,還鬧出了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私生子。

這麽一鬧下來,餘誠斌原本的遺産重新分成了四份,餘晚母女手中股權都相應縮水,只有三叔因為成功拉攏私生子入夥,真正獲取了上桌談判的資格。

而在這之後,誠建的硝煙也從未停息,公司內讧時有發生,底下人偷工減料以權謀私的事都是常事,誠建的負面新聞幾乎沒斷過一天。

那又能怎麽樣?

母親撐不起來,她年紀又太小。盡管手握股權,但得不到股東認可,只能在兩個叔叔裏捏着鼻子選。

餘家人沒有善茬,二叔也不過是比三叔好上那麽一點。當年兩個人大鬧誠建,那真的是撕破臉皮,隔三差五還要鬧到母女面前,試圖讓高三學生餘晚站隊,逼得她放假也不敢回家。

這兩年消停是消停了點,大概因為誠建沒有什麽可争的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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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我所知,這兩年利潤增長有限,餘勝斌打算抛售手中的誠建股份。”

葉行洲說話輕描淡寫,大概是照顧她的情緒,把誠建的景況說成是“增長有限”。

實則誠建已經年年負債,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不同于二叔好歹還有點管理能力,她這個三叔是被寵壞的小兒子,從小沒吃過什麽苦,對自己的能力有着不切實際的認知。

這兩年中,當初被他綁上船的私生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話語權也是逐漸下降。加上誠建在他們的努力下一路走下坡路,眼看着就要沉船,估計覺得是跳船的時候了。

他願意幹什麽,餘晚當然管不着。但誠建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造成不可預估的影響,滾雪球般的把這個公司壓垮。

若葉行洲所說是真,誠建确确實實是快完了。

面前的那杯拿鐵還沒有動過,小熊的圖案卻是漸漸花了。

女孩的手緊握着咖啡杯的邊緣,指尖已經隐隐發白。

三叔是能做出這樣事的人。且為了防止別的股東也有同樣的想法,和他産生競争,影響議價,在真正找到下家前,他必然把這事瞞得很緊。

她沒有問葉行洲是怎麽得到的這個消息。作為同行龍頭,盛建的消息渠道一定比她所想還要多得多。

在抛出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後,葉行洲也沒有要吊餘晚胃口的意思。他雙手交疊,神情冷靜,繼續道:“盛建有意接盤,我給你提供兩個選項。”

“第一個,什麽都不管。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趁此機會,把你的股份轉讓出來。”

拉動第二個大股東下場,買方能有更多的議價空間。從這個角度來看,盛建的确有接盤的打算,不似作僞。

餘晚沒有表态,靜靜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第二個……”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說話的語氣比之前要緩和了不少,“我來出資,以你的名義,把你三叔手中的股份截下來。”

餘晚擡眼看向他,沒有掩飾目光中的震驚。

……是,盛建并非誠建的股東,作為外部資本,如果想要接手餘誠斌手中的股權,在交易前要由出售方在股東內部公示,獲取半數以上股東的同意。

在公示期間,其他股東若不同意,可以自行出資購買下這部分股權。

由于存在這樣的規則,股權交易總傾向于優先在股東內部解決,流程要簡單很多。

而她,恰好就是誠建的股東。

餘晚想也能想到,若盛建親自下場,外部機構對誠建的未來估值會怎樣攀升。在這種情況下,盛建想要以比較合适的價格拿到部分股權,是有相當難度的。

借用一個內部大股東的名義,的确是一個不錯的方案。

餘晚思緒紛亂。她沒有心情去想葉行洲告訴自己這些的動機了。

葉行洲的出資承諾當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消息一定是。這很好确認,葉行洲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她可以趁着這次餘勝斌轉讓股權的機會,把自己和吳瓊的股權也借機出手,套現離場,以後誠建再如何,都跟她沒有關系了。

如果順利的話,她手中會有一筆非常可觀的現金,足夠她在任何地方過上想要的生活。

這當然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以誠建如今的情況,找到願意接手的下家并不容易——葉行洲并沒承諾盛建一定會接盤。

更何況還有一個三叔,他是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把整座池塘攪渾的人。

如果接受葉行洲提供的第二個選項,借他的資金出手吃下三叔手中這部分股權,就是在押寶誠建,同樣有一定的風險,她手中的股份可能會随着誠建的退市和破産而化為泡影。

餘晚垂下眼,掩蓋住眸中的思索。

她和吳瓊母女二人已經有當初餘誠斌1/2的股份,加上三叔手中這1/4,再争取部分小股東的支持,就能掌握相當程度的主動權,插手董事會的決策了。

葉行洲能坐下來和她談合作,或許也正基于此。

在這提議中,葉行洲只是承諾為她提供資金支持,甚至是以個人的名義,而非盛建。他所要的并不是誠建的股份,而是用資金換取餘晚在誠建決策上的配合。

他給的越多,所求就越多。

那……如果她拒絕葉行洲的出資,靠自己回收三叔手中的股權呢?

這并非異想天開。餘勝斌手中的股份不是個小數目,但餘誠斌幾十年打拼下來的家産更不是。

破船還有三斤釘,誠建雖然經營艱難,她和母親仍然有着相當數量的固定資産。回家清點一下,也許有機會回收三叔手裏的這部分股權。

只是這樣一來,她的未來就完全系于誠建之身了。賭輸了,自己就真成白身了。

這值得嗎?為了一個前途未蔔的公司,把全副身家押進去?把自己綁在一艘随時會沉的船上?

*

那年她和餘誠斌聊起專業選擇,是怎麽說的來着?

餘誠斌想讓她選個輕松的專業,以後畢業了做清閑一些的工作。他說掙錢辛苦,他打拼了這麽多年,就是希望她能有個富裕安穩的生活。

他這些話,餘晚不願意聽。她自小學習優異,優秀的人無一例外,總是自尊心爆棚。

她當然不接受這樣的安排,跟餘誠斌鬧得不歡而散。

第二天在學校,她接到了二叔打來的電話,說餘誠斌突發腦溢血,發現不及時,情況已經很不好了。

她看着餘誠斌的遺體被推進火葬場的焚燒爐中,曾經一度後悔,在心中答應了父親,以後要過安穩的生活。

如果沒有那個橫空出世的私生子。也許她真的會這樣做的。

*

“謝謝你的提醒。”

女孩膚色白皙,櫻粉色的唇瓣一開一合,語氣謹慎地開口:“我暫時沒有出售股權的打算。至于我三叔……我會找機會和他聊聊,先确定他的态度。”

這便是已經做出了決定,婉拒了他的所有幫助。

葉行洲品了一口咖啡。這裏的咖啡質量上佳,嗅之有淡淡花果香,風味鮮明,帶着微微果酸。咖啡放得半涼,入口溫度稍低,反而讓風味更明亮,給他帶來更多驚喜。

一杯咖啡,喝了将近一個小時。

被拒絕的葉行洲并沒有起身離開,反而話鋒一轉,不疾不徐地講起了股權轉讓。

這顯然是他很熟悉的領域。他條理清晰地列清楚了注意點,言明如果她需要——假設她有意願購入,需要關注哪些細節。

兩個人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事情塵埃落定前不願說得太過清晰,但溝通起來卻并無障礙,反而有種棋逢對手的酣暢感。

末了,也許是餘晚眼中的疑問太過于明顯,他解釋了一句:“我爸給我轉讓過一部分股權,所以我了解一些。”

老一輩退休了也沒交股權的不在少數。葉志軒仍處當打之年,當真是很看中這個兒子。

餘晚聽在耳中,無聲地笑了笑。

拖了這麽久,也沒心思去上課了。臨近期末,餘晚還是有些擔心,發了個消息,找相熟的同學問課上都講了些什麽,是否劃了考試重點。

發完消息,她心情平穩了不少。

事情再大,也要一件件地去解決。

有時候真希望人生和做題一樣。再難的題目也總有答案。可是人生中這并不明晰的題幹,要怎麽解呢?

葉行洲眼見她的情緒由多雲轉陰,終于又逐漸轉晴。

他笑着問:“帶我逛逛A大?”

*

葉行洲是在國外念的本碩,對國內的大學頗有興趣。一路走走停停,常常問些意想不到的問題,倒是沒有冷場。

只是他個子高挑,兩個人并肩走,讓餘晚很不習慣。

她習慣獨來獨往,偶爾和人同行,也都是同性朋友。她遺傳了餘誠斌的身形,整個人纖瘦細長,同性中比她高的并不太多。如今走在葉行洲身邊,無形的讓她有種壓迫感。

“我這幾天都在A市,有空一起吃個飯?”

他微低下頭,一時之間離她近了很多。

這樣壓迫感是淡了些,但有些過于親密了。

她怔了一下。

“今天不能算吃飯嗎?”

餘晚不明白,葉行洲怎麽是個這麽有儀式感的人。同樣是花上一個小時對談,吃飯和喝咖啡有什麽區別?

況且兩個人今天,難道還沒有聊完?

葉行洲并不感到受挫:“再忙也總要吃飯的,不如一起吃。”

說是這麽說……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餘晚想了想,才想起何苗苗的事貌似還沒提。葉行洲找她這一趟,竟真不是為了退婚來的。

他這次沒提,不代表下次不會提。也許是想找個更合适的場合。校內咖啡館這種地方,确實是有點太随意了。

葉行洲的示好,也許就是一種退婚的交換。

想到這裏,餘晚心裏了然了幾分,不再糾結這些,幹脆地答:“也行吧。時間你決定。”

*

A大逛了一半,葉行洲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地走了。

他大概是真的忙,忙到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了。

一周過完,餘晚仍未等到他的邀約,心裏笑了一聲自己的天真。

不過,這飯吃不吃,事情都還是要照做下去的。

如葉行洲所言,餘勝斌果然有轉讓股權的打算。他倒也不是完全的無可救藥,表示更傾向內部的股權轉移,不要引發不必要的動蕩——盡管餘晚覺得,他是急着套現,等不了30天的公示期。

據餘勝斌說,想吃下他手中股份的人可不在少數。若非他看在死去的大哥面子上,是不會考慮讓餘晚來接這個盤的。

說的好像誠建如今還是什麽優質資産一樣。

餘誠斌當年還在的時候,也算是富養餘晚這個女兒,每年她過生日,都要送上一筆資産。正如餘晚的小名,她在別人眼中一直是誠建老總的掌珠,是他所珍視的獨生愛女。

餘晚不否認餘誠斌愛她。

可當她開始清算自己的資産時,這種被愛的感覺何其強烈,被背叛的感覺卻也如影随形。

這樣的父親在去世前就公證了和私生子的父子關系,讓她的這位哥哥得以毫無障礙地繼承他的1/4遺産。那他送自己這些禮物的時候在想些什麽?這難道是一種預先的補償嗎?

她有的時候甚至會想,為什麽她的名字是晚?怪她出生得太遲,私生子的存在已成定局嗎?

吳瓊倚在門邊,看着女兒清點家産。

她原本諸事不管,保養良好,這幾年卻衰老得很快,鬓間已經生出了白發。

“珠珠,你真的要把你三叔手裏的股份收下來嗎?家裏的錢恐怕是不夠的。”

“不夠就抵押做貸款。”

“何必呢,”吳瓊淡淡地道,避開她的目光,“自從你外公去世,家裏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我們家的福氣已經用光了。不要嘗試着去改變了。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還不如捐給有需要的人,還能為下輩子積點福氣。”

餘晚停了手。

母親遭逢巨變,在虛妄之事上尋求安慰,她一直知道。能找到新的寄托,對她來說也算好事。

但是……她究竟花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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