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遺産

遺産

葉行洲牽的這個人,還真就是餘晚。

何苗苗緊閉着嘴,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在桌旁,感覺自己有點像個小醜。

她左側坐着周宜,右側坐着衛祁,這二人正隔着她聊天,聊的話題她聽得雲裏霧裏。至于表哥周哲坤,早就被擠到其他桌去了,此刻根本指望不上。

雖然被周宜帶着,硬留在了主桌,但何苗苗心裏一點都不開心。

她擠過去的過程中,聽見有人在說什麽“珠珠”,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這兩個人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之前找到餘晚的時候她說的那些“和他不太熟”“這些年沒什麽聯系”,豈不都是在騙她?

要不是因為在她喊出“珠珠姐”之後,周宜面帶微笑地用手撫上了她的後頸,讓她感到一種來自血脈的壓制,她早就忍不住把這事給捅出來了!

*

仍有接二連三的人來和葉行洲打招呼,讓他一直無暇落座。他的手搭在身旁餘晚的椅子上,顯出幾分無聲的親密,兩個人一站一坐,歲月靜好得讓人不忍打擾。

餘晚感受到何苗苗灼熱的目光,此刻卻不能回應。

她對何苗苗說的當然都是真的。一個月之前,她自己也完全沒想過會和葉行洲有任何交集。

不僅有交集,等下還要宣布婚訊。

這事是解釋不了的。她總不能說,她和葉行洲是為了拯救誠建而選擇了契約婚姻吧?

所以剛才被何苗苗一喊,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假裝無事發生,親切地應一聲:“苗苗,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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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久呀,”何苗苗不愧是在這圈子裏耳濡目染多年,臉色很快就變得正常,笑盈盈地道,“A大的藍莓慕斯很好吃,下次還要去找你玩。”

話音剛落,她就被那位周家大小姐拎走了。

她們二人轉身的剎那,餘晚看見周宜的口型,清晰的是“慎言”二字。

何苗苗不動聲色地把她的學校給透露了出來。這話說完,別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鄭重。

葉行洲倒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過當着衆人的面,一直沒問。

*

“公司上市就是這點不好,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股價。”

何苗苗左右的兩個人不知道怎麽聊到了這裏,像是頗有同感。

“媒體其實只要流量,什麽都能給他們做成文章。還是像辰輝一樣不上市的好,自負盈虧,決策不用受外部影響。”

衛祁身體前傾,臉上帶笑,偏長的頭發微卷。他好像是葉行洲母親那邊的親戚?何苗苗努力回憶了一下。

他的臉部輪廓和葉行洲是有一點點相似,不過家世應該是天差地別,看着有點小家子氣,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麽工作。

周宜雙臂抱胸,笑了笑:“辰輝是家庭作坊,和上市公司沒什麽可比性。我們也不是不想上市,是上不了市。要是能上市,怎麽會不上呢?”

兩個人的話術都一套一套的,推拉了十分鐘一點信息量都沒有。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聽他們說十分鐘等于浪費了600秒的時間。

何苗苗正覺得無聊,一個寸頭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那個叫魏燃的二愣子不知為什麽不肯安分待在位子上,悄悄溜過來問她:“你認識那位珠珠啊?”

自她開口喊出“珠珠姐”,對她們關系好奇的人不少,想借機猜出餘晚身份的人更多,可直接問到臉上的,這還是第一個。

何苗苗感覺幾道視線刺在自己身上,終于知道了什麽叫如芒在背,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

餘晚已經是第三次看向那邊了。

在接連的寒暄中,葉行洲分心去看她,看她心不在焉,似乎有重重心事。趁着服務生推蛋糕過來的間隙,他俯身在她身側,低聲問她:“不開心?”

她今天神色總是淡淡的,不知道是累了還是煩了。

餘晚看着他的側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隔了一會才說:“沒有不開心。”

需要猶豫的回答,聽聽就得了。

葉行洲看了看周宜那邊,自己的兩個兄弟和這對表姐妹聊得正歡。再看看另一邊的江映澄,緊抿着唇應付着幾位熱情的小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受什麽酷刑。

餘晚一向不喜歡吵鬧,身處于這樣的環境中,沒有幾個熟悉的人,應該的确會陌生,會不習慣,會沒有安全感。

和上次在校園裏所見不同,她這次紮了一個低低的馬尾,因為頭發不算太長,有碎發四散下來,學生氣少了一些,平添了幾分慵懶随性。

他伸出手,勾起她一縷碎發。

“藍莓慕斯,我怎麽沒吃過?”

“……”好怪的問題。餘晚感到一點無語,反問他:“你不是喝雲南手沖嗎?”

原來是咖啡館的藍莓慕斯。

她怎麽帶誰都是去咖啡館?

葉行洲點了點頭,又問:“她是誰來着?有點眼熟。”

餘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景行何弘禮的女兒,你不認識?”

葉行洲垂下眼,似乎思索了一會,很快了然地“哦”了一聲。

餘晚沒和他說過何苗苗來A大找過她的事。兩個人畢竟沒熟到這種地步,她不願意去觸碰葉行洲的過往。

他年少叛逆的時候,他在外留學的時候,他這幾年回國歷練的時候,都有太多的可能性,發展出很多的故事。不論出自本心,還是家裏安排,這些都和她沒有關系,和他們的合作沒有關系,她就不會在意、不會去管。

餘晚覺得,他們是有這樣的默契的。

這縷頭發,撥得她臉頰邊好癢。

她伸出手,把碎發通通撩至耳後。

葉行洲的手停在半空,隔了一會才收回去,轉而拿起茶杯。

他聲音如常:“何弘禮是靠和周家的姻親關系發家的。不過這位周姨十多年前就離婚出了國,她的女兒處境大概也不會太好。”

餘晚下意識看向何苗苗。後者正應付魏燃的狂轟濫炸,臉上已經飛紅,嘴卻還是硬的,一直在打太極。周宜和衛祁二人坐在一旁,都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自己的身份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早晚要搬到臺面上。只是很明顯,周宜不願意讓何苗苗當這個破局之人。

周家家風低調,可見一斑,難怪一向名聲不顯。

何苗苗的父母離異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十多年前,餘誠斌還不夠格和這些人相提并論,這些消息她也無從得知,只知道何苗苗平時生活在奶奶家,有個小她七八歲的弟弟,如今應該還在念小學。

這麽看來,這個弟弟應該和她并非同母,家裏的母親也是她的繼母。可是何苗苗一向驕矜傲氣,要不是這次找她訴苦,半點也看不出來生活有哪裏不如意。

但葉行洲說話一向謹慎,能讓他說出“大概不會太好”的處境……

在這連交際花都要買學歷鍍金的年代,何苗苗才剛成年,何弘禮就在考慮她的婚事,将女兒待價而沽了。

餘晚輕聲問:“周家不管嗎?”

“管不了。周家子孫繁茂,關系駁雜,周老先生去世之後,第二代的長輩也先後離世,這幾年誰不忙着争權奪利,分不出心思一致對外。”

他輕輕搖晃着茶杯,将聲音壓得很低。

“而這位周姨人在國外,父母兄弟混得也都不算太好,能幫到的也有限。有時候宜姐看不過,會出手幫幫忙,照顧一下。”

服務生推來蛋糕,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葉行洲向餘晚伸出手,她沒得選擇,将手遞了出去,順勢起身。

這樣的動作當然又引得一片起哄。

衛祁在下面開玩笑:“我們葉總過生日,這不得上去說兩句?發表一下感想?”

魏燃跟着道:“行洲今天盡說悄悄話了,有什麽話也說兩句給我們聽聽。”

大家都看得出來,今日葉行洲的姿态擺得很足,雖然還不肯透露身邊人的身份,但顯然對她極為重視。

現在連許願切個蛋糕都要拉着人家一起,戀愛的酸臭味撲面而來,不開玩笑簡直對不起他。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上首,何苗苗悄悄靠近周宜,告狀道:“宜宜姐,這個餘晚上個月還跟我說和葉行洲不熟呢。”

周宜并不在意:“你們年輕人不都是這樣,認識沒多久就要死要活的了。”

“……可是我不理解,”何苗苗洩氣道,“你跟我說過,要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葉行洲選餘晚是為了什麽?為了一個瀕臨退市的誠建嗎?”

“誠建?”

周宜揚起頭,似乎是陷入了一段遙遠的回憶中。她思索了一會,突然笑道:“我說他一個什麽都不在意的人怎麽費盡心思下了這麽大一盤棋。也許還真是為了這個呢。”

*

在玩笑聲和起哄聲中,葉行洲閉着眼睛許願。

餘晚靜靜地看着他。

這是他的二十六歲生日,不知道會許一個什麽樣的願望?

恍惚間還是八九年前,葉行洲還是個高中生的樣子,這些年他是成長了,穩重了,可骨子裏那股自信灑脫,毫無畏懼的氣質無法磨滅,他的人生舉重若輕,潇灑恣意,有時候真讓她心生向往。

眼下,他的人生光明璀璨,她的人生困難重重。誠建和婚姻會将他們綁定,而這條路會将他們導向何方?

葉行洲許完願,睜開眼睛,沒理會旁人疊聲的追問,含笑看向她。他眸子裏映照着燭光,璀璨得如同星空,用手遮了一下口型,以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開口問了一句。

餘晚一愣。

他問的是——“要反悔嗎?”

她明白他的意思。眼下誰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退出還來得及。等這場生日宴結束,消息放出去,她就沒那麽容易抽身了。

這也許是她最後的反悔機會。

葉行洲沒有等太久,就看見他的女孩沖他一笑,搖了搖頭。

她很少笑,從小就是這樣。偶爾出于禮節的需要,也會勾起嘴角,矜持淺笑,但很少見她這樣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沖淡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感。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臉頰,見她下意識微微別開臉,又硬生生轉了個向,只摸了摸她的頭發。

餘晚才不要反悔。

小兒持金于市,和自身能力不匹配的財富終究會流走的,三叔已經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而今天她在這場生日宴上所看到的,在能力之餘,還有姻親,有人際關系,有利益共同體。葉行洲這樣優質的合作夥伴,甘願用最親密的紐帶和自己捆綁,她有什麽可拒絕的?

她想,這或許才是餘誠斌給她留下的,最重要的遺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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