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局中人
局中人
酒過三巡,餘晚端着香槟,被葉行洲送進女眷堆裏。
這裏的人在八卦方面的嗅覺可稱敏銳,女眷堆裏更是修羅場,稍微多說幾句就有可能被套出話。
好在餘晚本就不是活潑的性格,問得太深她也只會淡淡一笑,拒絕回答。也沒人敢逼得太緊,生怕她惱羞成怒,把在旁邊推杯換盞的葉行洲招來。
他有多護着這個小女朋友,誰都是看在眼裏的。
在多次試探未果後,一位全身Prada的貴婦姐姐笑着道:“要不怎麽說行洲有眼光呢,選了個A大的小美女。我看小姑娘就很好,不怯場,多沉得住氣。”
敷衍地誇了兩句,她話鋒一轉:“你們記得魏晟以前那個小女朋友嗎?也是個大學生,天天嘴上說什麽愛呀愛的。”
有幾個人表示記得。
“哎喲,那個小女朋友真是作天作地,魏晟有一次被她拿指甲劃了那麽長一個口子,我好心好意勸她還要被罵。那時候氣得我,偏偏魏晟鬼迷心竅了一樣,就是不肯和她斷了。”
極力渲染了大學生小女朋友的可怕之處後,她哼了一聲,緩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給他介紹了我三哥家的侄女,”說到這裏,她拍了一下掌,顯見得十分滿意,“要不說門當戶對就是好,兩個人做什麽都要一起,說什麽都沒有代溝,現在蜜裏調油,開春就準備結婚了。”
另一個人和她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接過話頭:“我知道這事。後來那個小女朋友天天求魏晟複合,他理都不理了。”
餘晚露出一個笑來。
這是在點她呢。
葉行洲是魏晟,她就是那小女朋友。說他們感情禁不起金錢的考驗,說葉行洲一時的新鮮感會被現實逐漸消磨,現在再轟轟烈烈,都不妨礙他以後找個門當戶對的結婚。
這還真是多慮了。她和葉行洲哪來的感情,全是純粹的利益關系。也許這樣的婚姻,才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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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不接話,另一個人又開口道:“要說行洲,那條件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但凡是有女兒的老板,誰不想讓他當女婿?有能力,長得帥,又是家裏獨生子。”
她望向Prada貴婦:“範姐你之前不是還給他介紹過你一個小表妹?”
餘晚露出了一個有點驚訝的表情。這人是做什麽的,專業媒婆?
以為她有了反應,範姐斜着眼笑:“喲,這你可別亂說。行洲跟誠建那個誰可是有婚約的,我哪能——”
她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略帶驚慌地看向餘晚。
……這演得是不是太明顯了?她真看不上,葉行洲的演技真比她好太多了。
另一個人推了推她:“快別說誠建了,估摸着快破産清算了,多晦氣。”
“那個餘家的丫頭,沒和葉行洲真談吧?”
“誰知道呢,我只知道這幾年每次別人給行洲介紹女孩,他都說自己有主,不能亂來。”
“餘家的小丫頭都是過去式了,”範姐擺了擺手,一臉高深莫測,看向餘晚,“不過你也不能掉以輕心啊,能搶到手呢,不代表能笑到最後。”
她意有所指,用嘴努了努不遠處始終亦步亦趨跟在周宜身邊的何苗苗。
“看見沒有,滿身香奈兒,蒂芙尼的耳環,景行的千金,非要跟着家裏哥哥來見行洲一面。這樣的對手還多着呢,你可是要小心啊,珠珠妹妹——”
何苗苗突然捂住嘴,打了個噴嚏。
周哲坤給她遞了張紙,繼續道:“……所以我覺得你很有希望。”
何苗苗壓根沒聽他在講什麽,聽他貿然得出這麽個結論,不禁茫然地“啊?”了一聲。
“男人都愛年輕的,”周哲坤很有耐心地又解釋一遍,“葉行洲不算大吧?你看他身邊那個,比他還小了四五歲。你才19歲,你更有優勢。”
何苗苗咬牙:“……我十八。”
“哦,十八,更好了,”周哲坤搓了搓手,滿臉期待,“要是你能嫁入盛建,咱們三房在周家也能挺直腰杆說話了。”
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年輕是吧?
全家的榮耀都得看她嫁得怎麽樣是吧?
何苗苗看着表哥瞳色淺淡的眸子,無法否認他有周家的血統。可同樣是姓周的,怎麽周宜看着像頭狼,他看着像哈士奇啊?
她遠在瑞典的媽,怎麽當年不托生在周家大房呢?
*
衛祁不知從哪摸了個骰子出來,往上一扔,又自己接住。
而後,看向葉行洲。
他這個表弟很擅長下棋。兩個人還小的時候,常常熬夜對弈。這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動聲色,勝而不驕,敗而不餒,輸了棋只會纏着他再下一把,骨子裏有股不服輸的狠勁。
兩個人雖然差了三歲,年齡的差距照理說很難彌補,可差不多到葉行洲升入初中的時候,就能執黑子和他鬥得勢均力敵了。
想想,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上一次下棋,好像是他從國外回來,請自己喝茶。
茶是特級的金駿眉,被他泡得久了一些,聞之香氣馥郁,入口滋味清苦。
這小少爺不會泡茶,卻仍要為他遞上一杯。
他們切磋向來點到即止,給彼此留一點顏面,那天葉行洲卻殺得他滿盤零落。前期的每一處不經意的落子,密密麻麻織成了圍堵他的網。最後他只能認輸,攤着手問葉行洲,究竟想做什麽。
他的神情和現在何其相似。一切籌謀已盡,只等待一個結果。
只是時隔多年,他學會了掩飾,垂下眼,将所有的謀算藏得很好。
攤開手,六個點。
衛祁靜立片刻,穿過人群,走向葉行洲。
*
範海喬推了推眼鏡,帶着幾分詫異,迎向了面前的人。
“小餘總?!”
“——啊,我是葉行洲葉總的助理,之前和您談過誠建股權的事情。”
“這不是巧了嘛!今天葉總生日啊,就在隔壁。”
“您要去打聲招呼?當然方便,我直接帶您進去吧!”
轉身的當口,他不動聲色地摁滅了手機。
*
察覺到氣氛有異,周宜回過頭,看見一個穿着黑色正裝,帶着黑框眼鏡的青年領着一群人進來。
為首的濃眉直鼻,皮膚偏黑,看上去不算面善,把端着果盤經過的服務生吓了一跳,卻在走到葉行洲面前後露出一個堪稱谄媚的笑容。
不是來找茬的,倒像是有求于人。
何苗苗看了她一眼,眼睛明顯瞪大,又回頭看了看餘晚。
周宜看在眼裏,明知故問道:“怎麽?”
這就讓她說了?
何苗苗試探着道:“這個人好像很眼熟啊?”
周圍人都頗感興趣地看向她。這個剛進社交圈的小姑娘看上去沒有太多心眼,說話直來直往沒有半點忌諱。如果不是周宜在場,估計能從她身上抖出不少料來。
她剛才碰見葉行洲那個小女朋友,不就是一臉的驚恐萬狀,欲言又止嗎?
看客已腦補出了大段大段的劇情,什麽心機閨蜜借機上位,什麽a大校花竟是釣系高手,每款都足夠未來一年的談資。可惜周宜不願讓她多說,他們只能看着何苗苗眼饞。
有人開口問:“苗苗認識?”
何苗苗眼見周宜沒有阻攔的意思,眼珠子轉了轉,開口道:“我聽說餘晚姐姐有位堂哥,應該是她二叔家的兒子……”
*
“葉總,太巧了太巧了,聽說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啊!”
這邊烏泱泱一大群人進來,連現場閑談的嘈雜聲都顯得小了不少。來人似乎毫不介意,開口就是中氣十足的嘹亮聲音,震得全場又靜了靜。
他話音剛落,衛祁就側身看向葉行洲:“行洲,這位是……”
範海喬忙道:“這位是誠建的小餘總,聽說葉總過生日,想來給葉總敬一杯酒。”
誠建?一圈人神色各異,彼此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餘誠斌去世以後,餘家人自己鬥得不亦樂乎,早被這圈子邊緣化。這位小餘總不請自來,上來就和葉行洲套近乎,看來也被逼到絕境,連臉面也不要了。
“小餘總?”衛祁拖長了聲音,“具體是哪一位?”
“餘誠斌餘總是我大伯,”餘和亮作勢往四周看了一圈,壓低了一些聲音,“換句話說,我是餘晚的堂哥。”
*
“堂哥?!”
範姐點了點頭,開始眉飛色舞地轉述。
“說曹操曹操到,真是誠建的餘家人。”她有意無意地看了餘晚一眼,“別是來要說法的吧?哎喲,這動作也太快了。不會當衆給行洲難看吧?”
她身體前傾,靠近餘晚:“珠珠妹妹,你在行洲那說得上話,要不你去勸勸?”
餘晚看了看場內,對目前的情況也有點不解。
餘和亮是二叔的長子,比葉行洲還要大上幾歲,是餘晚這一輩年紀最大的堂親。
餘誠斌還在世的時候,餘和亮就進入誠建工作,當時有不少人認為這是在把他當繼承人培養。也正因如此,餘誠斌死後,二叔一系才能這麽輕松地上位。
但要說餘和亮這個人,餘晚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對公司經營一知半解,但還算會看人。她這個堂哥表面上人模人樣,實則沖動易怒,道德底線低,這麽多年身居高位,虛榮心膨脹,只因為別人對他不夠恭敬,已經逼走了兩位公司元老。
誠建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他的功勞可是不小。
好在是範海喬帶他進來的。這說明葉行洲不會毫無準備。
餘晚看了一眼葉行洲。他臉上神情輕松,時不時對侃侃而談的餘和亮回應一兩句,顯得氣氛很是融洽,表面并無劍拔弩張的氣息。
葉行洲不是無的放矢的人。
打交道這不到一個月時間,她對這個人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他做事缜密而又有條不紊,走一步已想好之後百步,絕不會為無用的事花心思。
餘和亮……能給他什麽?
也許是她目光停留的時間太久,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擡頭望向這邊。
看到她之後,葉行洲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只匆匆一眼,又不露痕跡地移開。
快得好像是一場錯覺。
範姐緊盯着餘晚。她剛剛聽見動靜的時候明明能看出一點不安來,可這點情緒就像水過無痕,一眨眼就消失了。
這小丫頭的心理素質這麽好?她心裏泛起嘀咕,卻聽見對面人清清冷冷的聲音:“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她聲線平穩,話裏帶刺,笑容也并無溫度,不像剛才始終保持沉默。有幾位和事佬看氛圍不對,試圖息事寧人,開口勸了起來:“這跟你沒有關系的,這都是葉行洲自己的事。”
秋後的螞蚱還要蹦。貴婦臉色幾變,讓人勸了半天才笑道:“唉,也是,行洲一看就是有主意的,這個時候怎麽肯聽勸。只希望他能和餘家人好好說說,能化幹戈為玉帛了。”
她給自己找了個臺階,還要夾槍帶棒,說餘晚對葉行洲的影響力有限。
餘晚才不在意。
葉行洲的反應她看得分明,是讓自己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她舉起香槟,淺酌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