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晚
一晚
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強,餘晚下意識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葉行洲沒有掙紮,反而勾起嘴角笑。他不笑的時候冷臉成熟,笑起來少年氣更重,偏長的頭發乖順垂下,顯出幾分陌生來。
餘晚心裏發軟,有些別扭:“你笑什麽。”
葉行洲很配合地收起笑容,一只手仍摟在她腰間,沒亂動,只有若有若無的存在感。
他語氣無辜:“看到你開心,才會這樣的。”
餘晚道:“……不要騙我。”
葉行洲曾經許諾過,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會盡力做到。那時她讓他不要喝那麽多酒,他後來果真沒在她面前喝過什麽。
她在想,葉行洲對自己的包容和好感終究是有限度的,只是這好感從何而來,這限度又到底在哪裏呢?
葉行洲“嗯”了一聲,道:“答應你。”
他嘴唇張合,說出的話沒什麽玩笑之意,沒把她的話當成兒戲,認真做出承諾。
餘晚仍沒有放下手。葉行洲一直被捂着眼,竟也耐心得很,沒有分毫的不耐煩。
她鬼使神差般,伸出兩根手指,在他下唇輕觸。
葉行洲沒有多餘的動作。餘晚看不見他的眼睛,判斷不出他的情緒,只見到雙指下他唇線緊抿,喉結滾動。
她還坐在他的腿上……
有時,說出來的話會騙人,眼睛會迷惑人,本能的反應卻很難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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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晚問:“誠建那邊怎麽樣了?”
動作這麽旖旎,言語卻這麽正經。葉行洲嘴角勾了勾,抓住她放在自己唇上的手,親了親她的指尖。
他道:“海喬争取了一批人,申時平還沒表态。你堂哥找過我幾次,我沒理。”
他說的這些,範海喬都在進展總結裏提過,甚至細節更多。
但餘晚總得找點別的話題,不然她不知道今晚要怎麽度過。
葉行洲想了想,又道:“誠建目前股價還算穩定,只要不鬧得太大,短期內應無大礙。現在兩邊僵持,可以騰出手來做些別的事情。”
他的管理經驗的确豐富,不知道是在葉志軒身邊耳濡目染還是這幾年自己磨煉。餘晚放下捂在他眼上的手,聽他條理清晰地講着接下來一兩個月的計劃,一時間有些愣神。
她的游離被葉行洲察覺。
他在她腰間的手輕輕用力,把她帶到自己身前。二人鼻尖相觸,餘晚聽見他很輕地說:“不要走神。”
……
餘晚模模糊糊地想着,也許今晚不應該留下來的。
葉行洲沉重的呼吸聲在她耳邊響起,細碎的吻纏綿地落在她頸間,引起她新的戰栗。
他拉着她的手又往下伸。餘晚想要推他,卻沒力氣。她身子發軟,是被親的更是被羞的,葉行洲怎麽是個這樣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已是子夜,葉行洲才抱她起身,送她進浴室清洗。
餘晚把他推了出去,關上門。
細密的水流從高處落下,洗去她身上的薄汗。除了腿有些發軟,手有些發酸,嘴唇有些腫……其實葉行洲沒做什麽別的事。
但畢竟還是哪裏不一樣了。
餘晚站在鏡子前,用毛巾擦拭臉上的水珠。她臉頰緋紅,雙眸含情,乍一看到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想承認這是她。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打開門走了出來。
卧室的燈開了,房間裏卻沒人。
葉行洲不在。他去哪了?
無法面對自己被本能和欲望控制,還是因為剛才不讓他進浴室生氣了?
餘晚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心裏堵得慌。不是因為不适,如果她不舒服,她可以随時開口拒絕,可是她沒有。
可是頭暈腦脹之後,她不免生出一點懊惱。
剛才的葉行洲不再說話,只悶聲做事。她被迫迎合,雖然做得不算太過火,但并不知道他心裏究竟是怎麽想,也并不清楚這是否代表着什麽。
她想聽他的解釋,他卻在此時避開。
這讓她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覺。
出去找他?沒什麽必要。他好好一個人,樂意去哪是他的自由。哪怕他鬧了一番,自己又去睡了客卧,也跟她沒關系。
餘晚這麽想着,卻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傳過來。
葉行洲端着一杯水站在門口,臉上辨不出什麽情緒,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他原來是去接了水。
餘晚的确很渴。洗澡的時候聽到水聲,就已經非常想喝水了。
葉行洲将杯子遞到她嘴邊,神色自然地想要給她喂水,餘晚卻不大習慣,自己把杯子接了過來。
手碰到杯壁,她才發現是杯溫水。
他還挺貼心的。
餘晚一口氣喝了很多,放下杯子,杯中水已經見底。
葉行洲一邊道:“慢點喝。”一邊拭去她嘴角的水跡。他大概是吃飽喝足,眼睛裏不再是那麽濃重,連餘晚都看得出的欲色,神情專注,真的只是簡單地擦了擦。
……但是這有什麽好擦的?
餘晚沒覺得自己喝水有那麽不小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靈動可愛,葉行洲忍不住笑,在她頰邊輕啄一口。
*
清晨的陽光灑在床邊,窗外的鳥雀叫得歡快。
鎖骨發的女人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天。
天氣晴朗,山高水遠,雲卷雲舒,一切極為惬意悠閑。
昆明的确是個很好的地方。就是紫外線太過強烈,窗簾稍微露一點縫,早上就被灼目的陽光刺醒。
不過來了幾次,周宜也漸漸适應了。
套房外有人敲門。
周宜走過去幾步,在門邊問:“什麽事?”
一個男聲道:“大小姐,葉先生已經下了飛機,阿良正帶他往那裏去。”
“知道了。”
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心眼太實太過執拗呢?明明沒必要這麽早做決定的。
不過,她也有些能理解。葉行洲不是心無挂礙的人了,他一定想盡早将這件事情解決。
周宜手搭在門上,靜靜感受自己心跳的聲音。
保險櫃中的玉蟬。
荒山上的道觀。
以及……曾祖父日記中的只言片語。
她離那個秘密,已經非常近了。
*
雨霧蒙蒙,路旁的樹在飛速倒退。申時平看了窗外一眼,在隐約倒影中看見自己的臉。
他咬了咬牙,面色極差地戴上了口罩。
車遠遠地開到了城郊的墓園。申時平打開車門,自己撐開了傘,在雨霧中慢慢前行。
綿綿的細雨被風吹得傾斜,他渾不在意,小半邊口罩都被水意打濕。
清明期間,墓園裏很多新擺上的花和供品。只是今年下着雨,是沒法燒紙錢了。
雨聲滴答,申時平停下腳步,突然向身後看去。
一輛賓利停在那裏。一個年輕女人從副駕駛位下車,匆匆撐開傘,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從後座下來的那個人似有所覺,擡起頭和他對視一眼。
申時平無聲嗤笑一聲。反正戴着口罩離得又遠,誰也看不見。
他停在原地,直到兩位女性撐着一把傘走近前,才露出一個笑容:“真是你啊,妹妹。”
至于旁邊那個臉龐青澀,舉止拘謹的年輕女人,他理也沒理。
餘晚偏頭道:“思雨,我和他有幾句話要說。”
說話間,她已經撐開手中那把折疊傘,離開了詹思雨的庇護。
詹思雨應了一聲,退遠了一些。
申時平等她站定,才開口道:“葉行洲對你真是上心啊,掃個墓都要人陪。”
餘晚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薄外套,手裏撐着傘,也許是氣氛莊嚴,看上去顯得比平日更加沉靜。
她聽出他意有所指,卻并不接話,只道:“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申時平單手插兜,垂眼道:“我也沒辦法。你不肯加我微信,不肯接我電話,讓別人轉達我也不放心,只能找機會見你一面了。”
見這一面,還是通過範海喬那個四眼仔實現。他對他主子忠心耿耿,油鹽不進,顯然早把這事告訴葉行洲,否則怎麽餘晚來掃個墓,都有眼線安插在旁邊?
他又遠遠看了詹思雨一眼,才又開口。
申時平道:“年初葉行洲對誠建勢在必得,誰都能看出來。可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只派個雜魚出來擋了兩個月的槍,本來對他滿懷期待的高層都不吭聲了。”
餘晚:“他的計劃,我怎麽知道?”
申時平笑了笑:“妹妹不知道一鼓作氣的道理嗎?他拖得越久,餘高斌他們能準備的就越多,勝算就越大。現在那位範助理表面上能攏住一批人,但他單打獨鬥,又能管得了多少?”
他言語卸下了之前那種虛僞的僞裝,有幾分說教和輕蔑,餘晚不太喜歡。不過,聽得出是真有些急了。
餘晚看了他一會,才道:“你想讓我催他?”
“我其實一直不太明白,你為什麽寧願相信一個陌生男人,也不願相信跟你有相同血脈的血親,”申時平在口罩裏扯了扯嘴角,“我的出生不是我自己決定的,沒誰想當一個第三者的孩子,父親去世之後,我只想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遺産。知道你和你母親都厭惡我,我也一直盡力避開你們,很多場合都是能推則推,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嘲笑我,說我像陰溝裏的老鼠嗎?”
關于這一點,申時平似乎總有很多話想要說,一說起來,就有些剎不住了。
他的确非常在意自己的出身。
他頓了頓,有些難堪地止住話頭,才繼續道:“你選了葉行洲,我也沒話說,他出身權貴,履歷光鮮,接手誠建能服衆。但一個陌生男人真的能成為你後半輩子的依靠嗎?他現在的舉動在你意料之中嗎?你能全心全意信任他嗎?”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目光緊盯着她,似乎想逼問出她的答案。
*
申時平的話術換湯不換藥,但的确更直擊人心了。
餘晚不得不承認她在那一瞬間有動搖。她和葉行洲的合作起初是純粹的利益聯盟,她能理清利弊,當然不需要擔心。可後來逐漸摻進去了一些感情,一切就都變得複雜起來。
她親眼見證父母多年婚姻是多麽脆弱,多麽不堪一擊,如何轟然倒塌。吳瓊看中餘誠斌,不顧外祖父的阻攔執意要嫁給他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她現在一樣将信任交托于他,滿懷期待地以自己的一生作賭?
吳瓊賭輸了。她的女兒憑什麽會贏?
細密的雨鋪滿了整個世界,帶來濕潤水意和朦胧的霧氣。
餘晚壓低了傘,擋住自己的思緒。
她動作明顯,申時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也未再多說什麽,只道:“他要是真心待你,我也沒什麽意見。如果他想吞并、拆分、拖垮誠建,希望你別忘了你還有個血脈相連的哥哥。”
他意有所指:“不過你看男人的眼光,一直也不算太好。”
說罷,他轉身往墓園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