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天
那天
餘晚一大早就醒了。
可能是記憶真的有點恢複,她突然意識到一個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整整五年的記憶啊,就不說高中知識了,大學學的課程她豈不是都忘光了?
要是期末考試之前她恢複不了記憶怎麽辦?要是永遠恢複不了記憶怎麽辦?這些時間就白白浪費了嗎?
餘晚接受自己失憶顯得很輕松,可能因為事情到這個時間點都已經解決,還有個葉行洲杵在這裏當後盾。和葉行洲已經結婚這件事稍微要難一些,主要是不習慣,但也不算什麽麻煩。
但是這件事讓她從夢裏驚醒了。
餘晚特別希望這是個噩夢,醒來之後心跳加速,躺在床上緩了好一會。
而後慢慢側頭,看見在陪護床上面對着自己睡着的葉行洲。他一連幾天都沒休息好,沒有被自己細微的聲響吵醒。
餘晚很想和他說說話。昨晚葉行洲很規矩,只是陪她說了會話,兩個人安靜地看了會電視,她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單單只是相處的話,好像也沒那麽難。
範海喬半夜給她發了條消息,她點開看了看,是多份清晰詳實的調查報告。
報告以申時平為核心,串聯起了五年來誠建發生的所有事情。範海喬說,她那天就是因為這件事而去見他的。
看來應該是很重要的事。
重看這份報告,餘晚沒有被情緒影響。一個清晰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餘二叔和申時平手裏捏着對方的把柄。
是的,互有對方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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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很難說有什麽感情的叔侄二人組,二叔放任自己的兒子屢次三番教訓申時平,而申時平也明顯是捏着鼻子合作。
沒有對單方明顯的讓利,所以很少人察覺到他們的合作關系。
他們手中必然有對方不得不忌憚的消息。
按照範海喬的說法,申時平幾次跑來私下找餘晚投誠。但是嘴很緊,範海喬引用餘晚當時的描述,“像是在找我要承諾”。
這有點奇怪。他是覺得餘晚可以替他兜底?那究竟是哪種把柄?
餘誠斌那個去世的助理應該知道真相,在雙方鬥法中不幸淪為炮灰。被裁了不算完,還不明不白地死了。
在這裏範海喬做了一下标注:算過一卦,确實是意外死亡。
餘晚:“……”
這種判斷方法是不是太兒戲了?
她看得太入神,沒察覺到對面的男人已經醒轉,自覺起身過來。
葉行洲把她攏進懷裏,看了眼時間,帶了點鼻音:“天還沒亮,怎麽不繼續睡。”
病床本來就不大,餘晚想躲都沒地方躲。她察覺到一只手要落到她腰間,心中警鈴大作,不露痕跡地将他推遠一些。
葉行洲正是心神放松之際,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見餘晚問他:“範海喬把申時平的資料發給我了。我想找個機會,聽聽他的條件。”
在她目前的認知中,範海喬此前一直是葉行洲的助理。他幫忙調查的事,一定也是經過葉行洲授意的。
這甚至可能是契約中的一環。
葉行洲原本眯着的眼睛睜開。相關資料的确是他間接送到了範海喬手裏,可餘晚是怎麽知道的?
餘晚之前查申時平,也許是有所保留,一直沒和自己明說過。她這是知道自己暗地裏插手的事了?會不會不開心?
葉行洲複盤起她剛才的語氣,很快選擇坦白:“嗯,這幾年我一直在跟着查。這兩個人的聯盟很脆弱,彼此不信任,你想和他談條件也行。”
他一直在跟着查?還真是有心了。
餘晚心裏軟了一些,輕聲問:“你還記得嗎?我爸爸剛去世的時候,有天晚上你來了我家。”
這對她來說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對于葉行洲來說已經是五年前,或許已經不記得。
畢竟那之後,兩個人好像也沒什麽交集。
葉行洲不知道她為什麽想到這個,回憶了一下,自以為抓住了原因。
“記得。那時候吳姨住院,我送點東西過去,剛好撞見申時平在小區堵你。”
嚴格意義上說,他撞見的是三個人。徐博文在後面跟着,讓他本要上前的動作停頓住。
小區環境幽靜,深夜裏燈光也顯得黯淡。他不聲不響地立在樹影中,那一邊的人沒誰察覺。
葉行洲是碰巧撞上吳瓊昏迷的。餘誠斌出事很突然,他接到消息就從國外趕了回來。和葉志軒鬧得不歡而散後,他還是過來登門拜訪了,卻碰上吳瓊酒精中毒。
餘家那時候一團亂。葉志軒又不肯幫忙,他說餘家沒有合适的接班人,以後肯定要垮的。葉行洲這位準岳父死得太早,連帶着餘晚的估值也要下跌。那時候還沒鬧出私生子的事,葉志軒就有心退婚。
葉志軒是這麽說的:“以前看餘家丫頭聽話孝順,餘誠斌也算是小有成就,這婚約定也就定了。現在情況不一樣,小姑娘年紀輕輕沒爹了,她媽媽又是個撐不起來的,以後性格會扭曲的呀。”
說白了,葉志軒挑兒媳婦就是挑個性格。本來也就是一根風筝線,用來拉住葉行洲這叛逆的風筝。
葉行洲覺得父親莫名其妙。婚約本來是他主動的,現在人家家裏變故又直接要退。父親總這麽自作主張自以為是,能怪他性格叛逆嗎?
葉志軒道:“當然不是現在退。我們家是那樣落井下石的人家嗎?就是提醒你一下,沒必要做得太到位。你這兩年在國外如何?我聽衛祁說你好像在談戀愛。”
葉行洲懶得解釋:“不勞你費心。”
葉志軒:“你看,我這也是不想耽誤人家。不幹涉你談戀愛,畢竟過盡千帆才能看懂人生。說起來當年你沒出生的時候,你奶奶還想跟周宜結娃娃親呢。她前段時間去美國出差,你跟她有沒有見過面?”
葉行洲理都沒理,徑自出門了。
樹影中的葉行洲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餘晚。小姑娘跟在餘誠斌身後,穿着一身校服,帶着一點好奇擡頭看他。她有一雙睫毛長長、稍顯狹長的眼睛,不顯天真單純,更多的是一種文靜的書卷氣。
那個時候葉行洲也恰好十六,隐隐猜到葉志軒的打算。兩家話沒點破,讓他們“好好相處”,葉行洲心裏不耐煩,幾度覺得啼笑皆非。
餘晚吃得很認真。這個小姑娘并不明白大人們在做些什麽。對她來說,這只是一頓普通的午飯。
葉行洲的思緒漫無邊際地發散。她如果某天知情,會作何反應?安靜怯懦地接受,還是哭鬧着拒絕?
似乎都不太貼。
其實四年間兩個人接觸不多,葉行洲自認對她不甚了解。他以為自己不喜歡這種無趣的人,但小姑娘平時安安靜靜的不多話,也不招人讨厭。
後來她應該是知道了兩位父親的打算,有時席間餘誠斌又勾着葉志軒的肩開心照不宣的玩笑,她也會稍微有點反應,抽空将目光投向自己。
那種眼神怎麽說呢,有點同病相憐。
同病相憐……嗎?
葉行洲站在樹影中,看清了攔住餘晚的人。那是一張和餘誠斌很相似的臉,甚至不需要說任何話,別人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吳瓊被葉行洲所救,醒來道謝也顯得心不在焉。她沒解釋為什麽這麽折騰自己的身體,葉行洲也沒多問,畢竟餘誠斌剛剛去世,此刻卻猝不及防看見了正确答案。
如果葉志軒知道這件事,大概會感嘆自己的先見之明。葉行洲當下沒有想那麽多,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站在中間的餘晚,想知道她是否需要幫助。
如果沒有那個男同學,他現在會冷着臉站在餘晚身邊,幫她處理這一切。但現在既然已經有了護花使者,他過去是不是顯得有些多餘?
餘晚總叫他“行洲哥哥”。因為兩個人有一定的年齡差,她念初中的時候他已經結束高中生活,葉行洲一直把她當小妹妹看。但是他沒有想過,似乎完全沒有預想過,餘晚也會有追求者,可能會在高中談場偷偷摸摸的早戀。
葉行洲想到了餘晚那個同病相憐的眼神。原來是這個意思。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溫順,卻不是個真的乖乖女,她和自己一樣從沒把婚約當真。
他有點不太高興。因為意識到了自己的不高興,又更不高興。
他只是覺得有點不平,畢竟自己一直挺潔身自好,和異性一向很有距離感。有人主動追他,他都很快劃清界限,告訴對方也告訴自己,家裏有婚約。
雖然只是個擋箭牌,但對方也不能這麽不當回事。作為婚約的另一方,她談戀愛什麽的,他起碼得有點知情權吧?
葉行洲告訴自己,只是這樣而已。只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有點不高興。
然而沒等他理順自己的真實想法,就看見了極其戲劇化的一幕。
那個攔住餘晚的人突然跪了下來,似乎說了幾句話。而她身後那個護花使者下意識後退兩步,片刻後竟然自行離開了。
怎麽這麽靠不住?葉行洲本來就看不慣他,現在更不滿意。他沒來得及猶豫,就已經快步趕過去。
……
葉行洲已經很久沒有揍過人了。除了暴力,他有很多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是這個人很讓他生氣。
他原本只是想叫住他問問情況,這個“護花使者”看起來卻如同驚弓之鳥,眼神倉皇地問他是誰。
葉行洲愣了一下,未婚夫三個字到了嘴邊,又覺得自己幼稚得好笑。
“餘晚的哥哥。”
徐博文可能真是吓懵了,根本沒注意對方的發色變化。他側開目光,有些難堪道:“你找我沒用,我跟餘晚只是普通同學。她最近狀态不好,我只是好心送她回來,以後……不會再多管閑事了。”
他最後一句說得很小聲,還帶點怨意。葉行洲起先懷疑自己聽錯了,揪住他的衣領問:“多管閑事?”他這是在埋怨餘晚給他帶來麻煩?
這個人的五官其實算端正,但行為舉止實在讓他不爽。餘晚就喜歡這樣的人?遇到事情立馬退避三尺恨不能假裝不認識她的人?那還不如選擇他這個婚約對象。
徐博文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二人之間很快從推搡升級成打鬥,然後變成單方面的壓制。
葉行洲留了力,因為他意識到實在不必把對方當成對手。各種意義上的。
這個人說的唯一有用的話是說餘晚“狀态不好”。驟然間經歷這麽多的事情,此刻一定非常脆弱。葉行洲覺得自己有義務,或者說有責任,在這種時候給予一點安慰。他告訴自己,畢竟兩個人的婚約還沒解除。
他只扔下一句“離她遠點”,就毫無遲疑地走向餘晚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