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漁舟沐霞(六):破碎

漁舟沐霞(六):破碎

府衙中的燈火亮了大半晚,待熄滅之時,已然天亮。

當日一大清早,趙令悅廂房的門便被人拍響,不多時,她起身開門,見是于叢生站在門檻後。

“于将軍。”

于叢生行色匆匆,在她開門時尚打着哈欠,擡眼見她竟也是臉色略白,泛粉的眼皮底下積了一層青紫,“哎,溫助教也沒睡好?”

趙令悅面色平靜,“出什麽事了嗎?”

“哪有......不過還是洛南關與禹城布防的那些老花樣。眼下戰事吃緊,城內調防頻繁,夜裏恐怕人聲嘈雜,吵的助教夜裏難以安寝。姚相公讓我送助教與周先生,去山中住上幾日,好生歇息。”

“那于将軍等等,待我收拾一下行裝。”

于叢生沒想她答應得如此痛快,堵了下喉嚨:“那我去督促下人馬,溫助教且先收拾着。”

結果他轉身沒走幾步,趙令悅的聲線跟在他背後。

她跨出門檻問,“真是姚相公吩咐的?”

于叢生的語氣相比較她的敏捷,便顯得略支吾,“是,姚相公親自叮囑。”

待人一走,趙令悅回到屋中緊閉房門,翻進櫃子深處,将衣服傾翻,找到一個妝奁,她一打開,裏頭不是金銀也并非什麽財寶,而是.......一根帶血的香劍竹殘片。

便是錢觀潮在進宮的路上,遇刺臨死前從刺客身上取下,彌留前塞進她手裏的那證物。

這根牽扯宇文平敬的竹片,到她被絞死當日,都一直捂在她的裹胸中,後又如同護身符一般随着她被人遷移到大相國寺,來鯨州一年來,從未離身。

她将那竹片用手帕重新包好,掀開領子塞進自己的貼身衣物中,再随意打包過幾件衣裳,将櫃子重新恢複整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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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辰時,天上陸續下起綿軟的輕雨。

于叢生很快過來接她,似再遲一步都會壞事 外頭分明沒聽見梁人要開戰的動靜,為何如此匆忙?

再者,府衙內的官員今日明顯多了起來,奔走匆匆,着長翅帽聚集各處,于廊下竊竊私語。

趙令悅掃眼過去,這長翅帽是正裝,不上堂不公開論政何以穿戴?撥雲見霧,仍疑點重重,出了事便這樣急着将她送去山上避風頭,想必和她也有關了。

思及此,她腳步慢了下來,直至停下,不再信任任何人。

于叢生納悶,“怎麽不走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趙令悅捏着包袱,神色潋滟地淺笑了一下,“就不能告訴我嗎。”

于叢生為難地搖搖頭,“本官也是按相公囑咐辦事,助教今日必須走。”

趙令悅下颚線繃得緊緊的,耳墜在旁不斷晃動,卻停在那不走了。

他見她不動,唇角一挂,上前去拉拽她的胳膊,“快走,我後頭還有行程,”邊拉她,邊道,“你與周先生都先在山上待着,待戰事結束再接你們下山。”

這般,将她拽出了府衙門口。

她手撐着門扶手,大半個身子被他拉歪着,又絆到了門檻,差些撞到開了一半的那塊門板上去,一只手忽然過來将她的半邊臉護住,及時将她的腦袋扭了回來。

于叢生見到來人,讪讪地松開拽她的手,“邵郎将,溫助教不想走,我也是着急,你看......”

他眉頭微皺,當着于叢生的面,去撩順她半邊臉上淩亂的發。

于叢生連忙退後幾步,識趣地等去車邊。

——他明顯對邵梵更加恭敬。

“為什麽不走?”

趙令悅扶着門板子,心中冷意刮過,“是你讓人送我走的。”

“不錯。”

他又變得寡言少語,趙令悅冷笑中帶着困惑,視線轉向他身後。

馬路上除了那輛馬車,他身後的幾股兵馬也在副将裴明的指揮下不斷調動。

細雨朦胧,邵軍身上的鐵甲被雨打的泛着黑光,比墓石中冰冷的玄色更肅殺。

她将目光落回他身上,“你不是将你的人都送去占領禹城了?為什麽這時候又調兵換防,又如此急着送我走?”

他本想叫她聽些話,別固執。

但轉念一想,她從來不是聽話的女子,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必然不甘罷休,喉頭粘膩,滾出了熬夜後微啞的嗓音,“沈思安知道你還活着,我不能讓他找到你。”

“他能有什麽威脅?他一個文官還能直接拿把刀殺了我嗎?”趙令悅直起身子,将身子面向他,“這不是答案,你在敷衍我。”

邵梵逼迫自己冷下臉來。

“夠了,溫梵。我有什麽義務,要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

二人之間的氣氛一下降至冰點。

知道找不到答案,她陷入自我封閉般的沉默。

邵梵側身便撐起一把油紙傘,将她扒住門板獅子扣上的那雙手,一點點掰開,将她的指頭都掰紅了。

她垂着頭,忽然淡淡說了三字。

“你騙我。”

“......”

“你說過你不會騙我的。”趙令悅唇角發抖。

他仍舊未曾說話,将憤恨的她拉入傘下,二人共遮一傘,中間一根傘柄細細長長,卻隔出天涯海角般的遙遠距離,“梵梵,等一切結束我向你解釋,現在,請你聽話些吧。”

一番軟話化在雨中,她的身子也沒那麽僵硬了。

邵梵面上無笑,一手托着她的脊背将她送到馬車前,讓她搭着自己的小臂上車,他小臂上皮質的護腕很硬,有些硌手,她碰了碰,很快就縮了回去。

坐入馬車,周匕已經在內。

于叢生為他們卷下竹簾,趙令悅連忙一手掀開車窗的遮布,發現他仍在昂頭看着自己,手持木柄,目光筆直。

她用手扶住車窗沿:“什麽時候,這一切能結束?”

“我會盡快。”

于叢生一趕馬車,她的耳墜子便來回打在布簾上,眼前的男子漸漸陷入鯨州這場清晨的迷霧中,身影模糊起來,她忽然揚聲道,“那我等你!”

邵梵在心下回她:好。

他目送那輛馬車許久,待它不見依然不舍,屹立原地,久久未動。

雨水漸兇,他身上那件披風的衣腳全被水浸濕,顏色深了一圈。

“殿下——”裴明走到他後頭。

但方啓這二字,邵梵的兩道森然目光便射了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一時疏忽,忙改回口,“郎将,洛南關下新的安防都與姚相公調派好了。報信的人說宋兮下午便從禹城回來,護送郎将與沈中書今夜一道出鯨州。姚相公說是要遞交郎将幾封手書,我讓宋兮順路拿來?”

邵梵将傘遞給他,自己走幾步翻身上馬,“不必,我親去一趟。”

幾匹馬朝于叢生所駕馬車相反的方向,漸漸馳遠。

*

春汛将至,雨勢來即兇猛。

一些輕型的漁船蓄滿雨水,被漣漪帶着在海面上來回地搖晃,客船來不及拉下的風帆濕沉,若此時乘船,也多有不便。

于叢生在海邊與客船的船家商量許久,擡起頭望了眼遠高處,大雁塔被白霧圍擋,只露出不太清晰的一角。

他嘆口氣回來,對車內的二人轉達,“船家說水路今日不太好走,不出船。恐要先生與助教多費一下午功夫,我們走村莊的山路繞去山腳。”

簾內周匕的聲音傳出:“于将軍,無妨。”

于叢生隔簾抱拳,複坐回車前,一揮馬鞭,令那馬帶着車調向。

馬車身後的兩隊人馬也騎行跟上。

車內,趙令悅與周匕一同颠簸。

周匕腰窩酸痛,忍不住用手去揉搓,她忽然說,“您瞧,我腿上,是不是帶着一雙無形的鐐铐?”

“二姑娘想開些吧。”

趙令悅在車轉彎時,幹脆地坐到周匕身旁去,低聲竊語。

“周伯,建昌有變,一定有變,而且此次是與我有關的,我若此時聽之任之,随他擺布,就會永遠被蒙在鼓中。”

她有種預感。

若此時聽邵梵的話上了山,規避開那些本該屬于她的波雲詭谲,就再也回不去建昌了,亦或者等她回去時,一切都晚了,什麽也來不及了。

她怎麽可能等他将所有事情平息,再來接她,那樣說不過是為了讓他放下戒心。

她不能等他。

她等不起了。

“我要回府衙打探真相。”

“可——”周匕伸出兩根指頭指着周圍,也壓低了聲音,“二姑娘想跑的話,外頭這麽多人吶。”

“周伯從前說,梵兒在此地無親無故,若有請托,周伯必然替作親人盡力相幫,這話可還作數?”

周匕低笑,而後沉聲道,“當然作數,二姑娘但講!”

趙令悅一驚,豎起手指抵唇:“噓........”

周匕意識到自己嗓門大了,連忙驚慌地捂住嘴。

趙令悅便豎起手掌攏在周匕耳邊,湊過去說了通話。

等她再坐回去,周匕臉上的多番表情已輪轉了一番。

“定要如此嗎?你自己......那麽遠的路啊......”

“周伯不必擔心,我現在已會騎馬。”

周匕點點頭,扶住自己的腰,練了幾回腰扭斷時,臉上被痛煞扭曲住的五官表情,才沖她憨憨笑,壓聲振奮自己,“好,那我且陪二姑娘,演上一回!”

*

當夜大雨混着滾滾雷聲,鋪天蓋地籠在經略使府衙廊院上方,将府衙門前的低窪處通通淹沒,卻未曾阻止府中人影匆匆來去。

他們将一應物品收拾了打包入箱屜,擱堆在車馬上馱放。

她蹲守在牆垣下偷看,頗覺觸目驚心。

見如此架勢,必定是他要離開此地了。

原來沈思安來,是要将他從鯨州緊急叫回去,他調兵衆多,也許就是為了讓這些軍隊跟他一起出鯨州城,北上回建昌。

談判失敗,梁人也遲遲沒有朝鯨州開戰,若不是單純懦弱,另一種可能便是暗地轉移了攻打的目标,那......會不會是梧州?

只有建昌危矣,他才會帶兵北歸。

但她一時,還無法将被屯兵逼近的建昌京城,與邵梵此時非要将她送走這二者互相聯系起來。

而且什麽樣的宮變,會讓梁人決意北上攻打梧州,放過鯨州?

雷雨不似雪。

去年雪天,她親手制造了一起宮變。

雷聲沉悶,趙令悅恍若被雷劈開,呼吸被雨幕遮打停滞。

她抱膝縮在屋腳下,無神地盯着那頭上斜屋頂的瓦片滴下的水珠。

再一聲雷響時她做了決定,撐着牆根起身,按照那些衙門值守換防的間隙,矮着身體轉去了後門。

她記得,後門的牆亘欲圖加高,堆了些土沙在牆根底下,她借雷光找到了那堆爛泥,踩至最高處,伸手用力爬上了牆。

多虧這大半年來的鍛煉,還有禹城礁石下的那五日求生,如今騎馬爬樹,翻牆跳窗這類的體力活她算不上得心應手,至少已經能幫助自己成事。

吃苦良多,無論身心具在成長。

“嗯......”趙令悅前胸壓在石壁,腳踏上粗糙的牆縫,腳趾酸疼刺骨。

她哼着喘着,終于攀上了那道高牆的頂部,從緊縮的腹部嘔出一口氣,往下一望,順着牆內的那根芭蕉樹,閉眼大膽滑了下去。

人重重仰面跌在地上,脊背幾乎摔碎了。

她死死用手捂去摔出的痛叫,待眼前看得清東西了,才濕漉漉地拖着水痕,往邵梵的寝室摸索過去。

他門前常坐着一府衙守衛替他看門,若此人在,則說明邵梵未歸。

趙令悅在他擡頭前緊急剎住步伐,一貓身躲去能遮蔽的假石後,左顧右摸,最終摸到一塊石頭,可惜太重了,她丢不動。

忽然想到身上的花刀,解下來,往離他幾步路的廊下一扔。

那人被聲音吸引,起身去撿那把刀,朝牆外喊了幾句,“誰啊?敢亂扔東西!”

卻不知身後同時閃過一道影子。

他轉過身重新坐下,把玩着刀,不明就裏。

趙令悅從窗子外跳進去,膝蓋在盲探中磕到椅角,疼得她咬舌,口腔中出了腥味兒。

她不管不顧,抹掉臉上的汗跟水,手順着他的書桌摸去,輕輕抽開每一個屜子。

——她昨夜分明看見,帶沈思安進來的那個報信兵,手上拿了一封軍報。

沈思安的秘令,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觸得到。那至少這封信,她要拼命去賭一把,看能不能在他的屋子裏找到蛛絲馬跡。

手在桌裏翻來翻去,紙張撒地一無所獲,她再蹲下掀開門屜,發現裏頭有個上了鎖的匣子。

趙令悅輕晃,裏頭的物什發出滑動的悶響,也有紙的沙沙聲,她再借雷電去研究那鎖,發現它是個七巧鎖,沒有鎖孔,而是通過解機巧,使機關自松。

趙令悅試了幾回都不得要領,這才看見上頭有字,她朝門外坐着瞌睡的人影瞧了一眼,将盒子提至窗旁,自己躲在暗處去看字。

竟然是琴譜字符。

趙令悅提心吊膽地去試,将那字轉來轉去,突然想到曾經他曾幫她尋過一本《浮舟記》,便試着将上頭的亂字連成了這一串。

噗噔幾聲。

趙令悅眼猛地一眨。

鎖竟松了。

容不得她多想,她無聲打開盒子,卻發現裏頭靜靜躺了個玉镯。

镯身被銀鑲修複過,于窗下晶瑩剔透,玉石煙紫色的綿裏紋路,如江南煙雨中的縷縷炊煙,亦或者是泛黃的點金宣紙,跨越歷史長河,來到她面前。

“.......”

趙令悅小心将镯子下的紙張抽出攤開,卻不是她要找的。

那是一張王家族譜。

門前的人影忽然站了起來:“郎将,今個兒這麽晚啊,我看有人在收拾東西了,那今個還睡嗎?是不是今夜走?”

趙令悅猛然看向門前。

高瘦的影子落在門紙上,吓得她的心都快停了,忙将盒子磕上放在一邊,往桌上的劄冊摸索,無意間瞥見劄冊一角,露出的信封顏色有些格外熟悉。

——是它!

趙令悅将信紙抽出來,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涼意,也同時劃過她的下颌角。

門外。

邵梵注意到那守衛手上的花刀,眼神立刻變了,奪過那刀細細睇過,握得骨節咯吱作響,“這刀你從哪兒來的?”

“不知哪個沒長眼的往裏亂扔,扔在了小的腳邊。”

邵梵推開他,一腳踢開門。

一張散紙旋飛了出來,落在廊下,窗下有個細瘦的人影,雷電交加,人影一身紅衣。

守衛被吓懵了,跟見了鬼似的壓根不敢說話。

邵梵奔過去,趙令悅提着信就爬上窗。

二人你追我逃,将家具掼歪,發出巨大刺耳的摩地聲。

他将她從窗上拽下來,手上的力幾乎将她的手腕捏碎,壓住她在窗邊,伸手去搶那封未及拆開的折疊信紙。

她力氣比從前強上不少,一時與他就着窗與牆壁争扭起來,發出固執的哼聲,她頭磕在窗沿,簪子脫落,一頭青絲全散了下來,黏在半邊臉上,登時黑白分明。

邵梵已經忍無可忍,将她穴道一摁,趙令悅腰下全軟。

那只手被他壓在牆上,虎口處也在劇痛,失力般松了手,信紙落回他手中。

他将那信丢入烘烤潮濕衣物的火盆,炭火便貪婪地吐出火苗,将那唯一的信紙冉冉卷燒。

守衛終于想起來他要幹點什麽,便跑去院門外喊:“捉賊啊!快捉賊!郎将寝內有個小賊偷東西了!”

邵梵聞聲側臉。

趙令悅這時推開他,不顧那火盆燒了紅,伸手便去撈那點殘片。

邵梵驚聲咆哮,“趙令悅!”

火已經燒了她的指尖,他連上前将那火盆踢翻,灰黑的炭火撒了一地,冒着刺鼻苦澀的焦煙。

趙令悅根本聽不見他的話,還走火入魔般地去搶過那燃着火星的邊沿,壓滅了,立刻掀開來看。

她癱坐在一堆漆黑肮髒的炭火前,穿着不合身的紅色軍衣,披頭散發渾身泥水,俨然像個神志不清的瘋子一般。

邵梵緊握兩只拳頭,他額頭上與脖根上的青筋起伏,一根根凸起,被氣的牙尖頂酸了下颚骨,胃裏餓了一天,冒出酸水。

宋兮與沈思安本在府衙前廳等着,邵梵道他回趟寝屋便即刻上馬,誰知有人喊着他寝內進了賊,便放下茶盞紛紛朝內屋中跑去,一擁而入。

屋內沒有點燭,宋兮劍都拔了,虎身跨進門檻,沈思安跟上來,還問,“什麽樣的賊,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進邵渡之的屋子偷?”

結果點了燈火,才認出是那個不人不鬼,表情呆滞,癱坐在地,本該去山上度日的趙令悅。

她手邊的信已經燒了一大半了,但信的後半段,仍已将事實托盤而出——

李無為尚未到建昌,趙永與宇文皇後已經先後染疫,無力回天已然垂危,朝廷緊急封閉都城,因趙永年幼無兄,現将皇位禪讓國丈宇文。

宇文平敬推辭一回,後就應允禪讓。

沈思安與王獻當時意圖毒殺宇文平敬,另尋賢明坐上高位。

可知道邵梵不許他們弑自己養父,且如若宇文一死,軍侯無首,金梁虎視眈眈,傾夜就要破入梧州逼近建昌。

便只好讓沈思安速速攜秘令,帶邵梵即刻歸京,順任大盛太子,以此鎮住宇文,穩住朝政,對抗梁金。

寫完這段國政,王獻另外提筆在紙張紅線框外,提了幾行私情小字,筆劃更輕草飄逸。

“木棉花寓意可解,為傾配與愛慕。如若是女子所簪,便是她喜歡渡之,因此贈之。”

王獻必定也猜到了這贈木棉的主人,提完這句私語,又跟寫:

“趙家子弟,侯爺接禪後頗忌,怕複趙姓,遂對趙義,趙洲與少保趙光下毒。趙義已死,其餘二人皆中毒,被暗衛救,現殘喘,望渡之......時機成熟,大義弑父。”

幾行小字早已被淚水所泅。

化成一堆堆潮濕的黴斑,腐蝕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被這些字句用萬箭穿了心,濕水淋漓的身上似乎蔓延出道道深血,沒有哪一處不痛,不絕望,不覆滅。

趙義死了,趙洲與趙光重傷,她的國真的沒有了,她的家人也快要不行了,大盛的皇帝即将成為宇文,這一切都拜宇文平敬所賜,拜邵梵的養父所賜!

趙令悅指尖長出斑斑水泡,以捏到發紫發青的手錘地,眼淚一顆顆不斷地打在地磚上,心痛到無法呼吸。

她放下所有尊嚴和體面,泡在這滿地狼藉中痛哭流涕,一抽一抽地道,“我要回建昌......我要找爹爹......”

邵梵不曾動過。

可他面色怖人眼角暴紅,如一根繃到不能再緊的驚弓,已在某種情緒隐忍的邊緣與極限。

沈思安與宋兮在此時,都不敢用任何話來挑動他的神經,生怕他也會像趙令悅一樣發瘋,然後支離破碎。

只好轉身,驅散周圍人,退了出去。

“我要回建昌!我要回建昌!”

趙令悅擡起頭,慘白的臉上全是眼淚,她肩膀抽動地一聳一聳,似一尊随時要倒塌的泥菩薩,整個人攀爬在地,哭聲跟着雷雨齊鳴,撕心裂肺地喊叫。

且只重複地喊叫着這一句。

“你讓我回建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建昌!我要見爹爹!你讓我見爹爹!”

沈思安與宋兮被門內凄厲聲,驚得不得不捂住耳朵。

遑論邵梵。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只有粗重的呼吸,忍耐的捏拳聲,在雨夜中愈發響亮磋骨。

忽然,他搖搖頭,臉上肌肉抽搐一陣子,極其悲哀地笑出聲來。

背上刺字的烙鐵無形中在此時,又燃赤了,狠狠往他幼小的肌膚上貼燙,那時他也如此喊叫過,但如今不肯,亦然不允許自己這樣。

任由那把鉗子燙破了皮肉,穿過筋骨,将他整個人用那一把烙鐵的鉗子扒開,腦花四濺,惡臭與污濁混在一處,鮮黃淋漓。

皮開肉綻,軀體四分五裂。

無需言語,他也已經支離破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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