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chapter 3

門關後,那股籠罩在魏煙身上的強大氣場也随之消散。

魏煙松了口氣,去後廚找點東西吃。

這會兒後廚晚飯已準備好,幾名幫傭無事可做,便一邊摘明天要用的青菜,一邊說些閑話。

其中一位最年輕,其他人都在做事的時候,只有她幹站着。

“錢惠,你來弄一下水池呀。”

“哎呀,”她臉皺了起來,說:“我才不要呢,我剛做的美甲。”她欣賞着自己的雙手,手指上剛做了精致的法式美甲,那不是願意做事的一雙手。

叫錢惠做事是叫不動的,除非是讓她去客廳送茶水。這種又能在主人一家跟前露臉,又輕松的活,錢惠就不會推。

“你們猜大少會不會讓那小姑娘走?”錢惠看熱鬧不嫌事大,有心要把這火給拱起來。

其他人做事也做得累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二少脾氣是壞,但大少可是個體面人。剛讓那女孩到家裏來,就又要她走,這事他不可能做,估計會留幾天。”

“會留多久呢?”

“一周吧。”

“一周多了,我猜就三五天,說不定會想辦法讓她自己走。”

“就沒可能不讓她走?我看那小姑娘長得挺乖,是個讨人喜歡的……”

“她是長得漂亮,都能當電視劇明星了。但她長得越好看,大少越不可能留她,你不知道她媽媽跟老爺的關系?”

說到這,大家噤了聲,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少不可能留一個破壞了他父母婚姻的女人的孩子。

“你們光這麽猜有什麽意思,”有人提議道:“打個賭,買定離手,我押五十,就三天,頂多會留那小姑娘三天。”

“那我也押五十,我賭五天。”

“我押五塊。”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從門前傳來傳來。

幾人回頭一望,不知什麽時候,魏煙進到了後廚,身邊還跟着他們的總管周峰。

魏煙笑盈盈地将一張五塊錢放在桌上,說:“我押今晚吧,你們賠率多少?”

“啊……魏,魏小姐……”家中的幫傭吓了一大跳,氣氛一時很尴尬。

周峰冷着臉罵了一聲:“工作太閑了是不是?由着你們擱這兒吹牛打屁。”

“我,我們就是開個玩笑。”幾人連忙将錢還給魏煙,一窩蜂全散了,各自假裝瞎忙活。

魏煙淡笑着嘆了口氣,遺憾地說:“這就不玩了啊?沒勁兒。”

她還以為能借此機會賺一筆車費呢。

周峰向她道歉:“魏小姐,他們這些人就是嘴巴碎,你別放在心上。”

魏煙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我沒生氣。大家鬧着玩嘛。”

他們也沒說錯什麽,這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賭局。

如果因為這樣的小事生氣,那從此以後她多半要氣不完了。

見魏煙表現得這麽坦然大方,周峰有些刮目相看。

方才二少的冷嘲熱諷和幫傭們的風涼話他都聽在耳裏,就算是他這麽個工作多年的成年人,心裏都有點不好受,更不用說一個剛喪母的小姑娘了。

“魏小姐,剛剛的事你真別往心裏去。二少就是那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不饒人,但心眼真沒壞到哪兒去,他就是在氣頭上,忍不住激你幾句。再退一萬步說,二少就算再怎麽鬧,老爺和大少是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

魏煙微笑着說:“我知道的。”

*

書房裏,那幾人說完事,陸續離開。

趙彥丞在煙灰缸裏擰滅了煙頭。

他煙瘾不重,只是偶爾公務太繁重了,才會想吸一口解解悶。

這幾天集團旗下幾條線工作推進得倒也順利,各項財務數據報表數據欣欣向榮,但娛樂傳媒那條線的這個小老總來煩他。

小老總剛簽了他的小外甥當明星,就想帶着外甥在他面前混個臉熟。他對娛樂行業興趣不大,也不喜歡什麽網紅流量明星,這點破事完全不想理,只想趕快人打發走,這讓他心情一般,尼古丁的樂趣都減少了幾分。

趙彥丞在煙灰缸裏擰滅了煙頭,問他弟弟:“你剛剛在外頭吵什麽?”

趙孟斐告狀說:“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爸爸都把那臭女表子的孩子給帶回家了!”

趙國忠和張鳳麗的婚姻曾經算得上是模範婚姻,門當戶對,青梅竹馬。

十年前,張鳳麗因病去世,從此一團黑色的烏雲籠罩着他們的家,趙國忠也嚴重地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年幼的趙彥丞和趙孟斐以為,他們一家人就将同樣懷抱着這份懷念相依為命地生活下去。

然而這段忠貞如傳說般的愛情,在五年後趙國忠遇到魏煙的母親賀智欣後被打破了。

賀智欣和趙國忠一樣,配偶也是因病去世,于是兩個消沉的人互相吸引走到了一起,而且湊巧他們一個溫柔美麗,一個有權有勢。男人渴望溫柔鄉,女人渴望經濟支柱,于是順理成章,賀智欣成了趙國忠的第一任情婦。

凡事開頭難,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無數次……

在賀智欣之後,趙國忠和張鳳麗那段忠貞的婚姻宛如一場大夢。

趙曉果那時年齡太小,又生過病,并不懂事,但趙彥丞和趙孟斐都因此深受打擊。

趙彥丞的年齡畢竟更成熟,他能夠将這份情緒內化,但正值青春期只有十二歲的趙孟斐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一直因父親的不忠憤怒,尤其厭惡這個給父親打開大門的女人。

如今那女人死了,那女人的孩子要進他家們,趙孟斐自然跟趙國忠沒完。

趙彥丞蹙了蹙眉,不悅地擡眸看着弟弟,沉聲叱道:“嘴巴放幹淨點。你在我面前再說一個髒字,就自己把舌頭扯出來用肥皂洗幹淨。”

趙孟斐挨了訓,立刻噤聲。

但他并不覺得自己真說錯了什麽。

搶走他們的父親。

玷污他們父母的婚姻。

這樣的女人,不是臭女表子是什麽?

趙彥丞訓斥完,也睨了趙孟斐一眼。

趙孟斐脖子直直梗着,表情依然不服氣,但兩只眼睛氣得通紅。

一個剛十八歲的少年,正是最好強的年齡,卻在他面前要掉下眼淚。

他到底對這個親弟心軟。

趙彥丞略一思忖,修長的指節在紅木桌上輕輕一叩,開口說:“你今天見到她了嗎?”

趙孟斐吸了吸鼻尖,啞聲說:“下午爸爸就去殡儀館接她t來我們家了。”

趙彥丞略一頓,兩指夾着點火器,轉了個圈,“那孩子母親剛走,倒也可憐。”

趙孟斐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說:“哥,你,你不會真想認她做妹妹吧!”

趙彥丞沒明确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另起話頭,問:“她多大了?”

趙孟斐沉着臉,說:“不知道,聽爸爸說,應該跟我差不多,比我還大一點。”

“你下個月滿十八。”

“嗯。”趙孟斐點了點頭。

“那她已經滿了。”趙彥丞說。

“可能吧。”趙孟斐面露疑惑,不明白哥哥一直問那臭丫頭年齡是在做什麽。

“十八,那就是已經成年了。”趙彥丞再次提醒。

趙孟斐到底年輕,仍沒聽懂趙彥丞的弦外之音,說:“我管她今年多大。”

趙彥丞又觑了弟弟一眼,覺得弟弟蠢得挺可愛。

他将話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解釋給他聽,“既然是成年人,父親就不可能收養她當女兒。因為法律只允許收養未成年人。

“不能收養,那麽她就不可能得到趙家的任何財産,除非父親在遺囑中特別的注明或者贈與。爸爸收留她,就是做了個善事,給她提供一個庇護的地方。”

趙孟斐若有所思,隐隐明白大哥想說什麽。

趙彥丞繼續說:“那孩子母親剛走,一個小姑娘,也怪可憐。今年她就該高考了吧?等她高考完畢了業,就會自己出去讀大學,工作,一個女孩子,工作幾年,就該考慮找人結婚,自然就搬出去了。說破了天,要忍也只是這一時,你何必把事做得這般難看,讓誰都不痛快,白白讓爸爸訓你。”

說這番話時,趙彥丞高大的身體慵懶地陷在紅木書桌後的黑色真皮沙發轉椅上。

手腕旁的透明煙灰缸裏煙頭未曾滅盡,升起了一縷灰色的細煙。

這道煙霧飄散在空氣之中,柔軟無形,勾勒着他淩厲的面龐,給那張俊逸逼人的臉上蒙了一層淡淡的輕紗。

趙孟斐總算明白了趙彥丞的言下之意,到時間了,那女孩兒自己就會走,壓根沒必要生這檔子氣。

他看着哥哥隐沒在幽光裏的側臉,趙彥丞正靜靜的垂眸養神。

他覺得大哥雖然說這要做善事,但他的心其實比自己還狠。

因為他對魏煙的憤怒是流于表面的,他憤怒這女孩兒的母親搶走了他們父親對亡妻的愛。

而趙彥丞的憤怒更深層,他的憤怒表現為冷漠。

憤怒多少是有人的感情,而冷漠則是一丁點都沒有。

“合着就叫我忍着呗。”趙孟斐說。

“對。”趙彥丞沖這個弟弟嗤笑了一聲。

他站起身,越過書桌敲了敲弟弟的腦門,說:“不僅忍着,還對人家和氣一點,紳士一點。你一個大男人,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丢你自己的臉就算了,我這張臉還不夠你丢的。”

他瞧了一眼牆壁上的鐘表,說:“也到吃晚飯的點了,出去吧,我正好見見她。”

他起身要往門外走去。

望着趙彥丞漸行漸遠的背影,趙孟斐突然站了起來。

他急急地叫了一聲:“哥……”

但他叫出聲後,他也不知道自己叫趙彥丞這聲哥做什麽。

可能就是單純地想叫叫他。

好像這樣又能稍稍緩解他的恐懼。

他怕這個表面甜美文靜的女孩,會搶走他的哥哥,就像她母親曾經搶走他父親一樣。

趙彥丞回過頭,他似乎讀懂了他這一聲哥裏包含着的複雜情緒,微微笑了一聲,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行了,去吧。”

*

穿過窗明幾淨的玄關,再從正門前的古董花瓶旁轉過去,就看到一個女孩坐在黑色的沙發上。

“喏。”趙孟斐沖沙發擡了擡下巴,“就她。”

那女孩穿着靜思中學校服,白色襯衣的紐扣乖巧地系到了最頂上一顆,肩膀瘦削,背部纖薄,藏青色校服的裙擺系在柔軟的腰上,小腿挂着白色的半筒襪,襪沿上一一圈藏青色的邊。她半低着頭,烏黑的發絲托着柔軟的脖頸。

聽到聲音,她受驚似的轉身望了過來。

因利益往來,經常會有不知情的人給他送來這個年齡、這個樣貌的女孩。剛滿十八歲,白皙纖弱得像一朵藤蘿花,可他都不會心生波瀾,父母失敗的婚姻讓他對愛情和欲敬謝不敏,甚至心懷厭惡。

但他很難對面前這個女孩生出惡意。

那雙看向他的杏仁眼濕漉漉的,大而明亮,鑲嵌在一張只有巴掌大小的白若陶瓷的粉撲子小臉上,一眼望過去,只能瞧見那眼中蘊藏着似水的溫柔。

這樣一張面龐,讓人情不自禁的去想,她是這般的柔軟,要如何一個人抵禦喪母之後的狂風暴雨?

趙彥丞穩固的腳步突然就頓住了。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兒。

這是他見到她第一眼的無意識的反應。

中國古文裏,憐這個字總跟“愛”相同,所以憐愛憐愛,意思就是愛你愛你。男人對女人的感情有很多種,有愛,有欲,可是只要這些感情裏再摻雜了一絲憐惜,那麽就徹底撇不清了。

“大哥。”女孩拘謹又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

他方才回過神,沖她颔首,說:“是叫魏煙?”

“是。”魏煙煙煙乖巧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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