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回到車上, 魏煙将一張拍立得相紙置入相機卡槽。
“哥。”魏煙叫了趙彥丞一聲。
趙彥丞側頭看她。
她眼疾手快地按下快門。
咔嚓聲後,相機緩緩吐出相紙來。
趙彥丞沒惱她明目張膽的偷拍,拿她沒辦法地嗤笑了一聲, 然後手指在方向盤上叩了叩,“安全帶系好。”
“哦。”魏煙系好安全帶。
白潤的指尖夾着相紙,輕輕扇動,照片上隐隐有圖案浮現。
“哥今天是想跟我說什麽嗎?”魏煙問。
趙彥丞選調導航的手微頓。
“怎麽這麽問?”他按下屏幕上老宅的地址,單手搭在方向盤上。
“就感覺很像。”魏煙倚在椅背上, 目不轉睛地等待着相紙上人像顯形。
“一般大人要告訴小孩什麽壞消息, 就會帶着小孩到處吃吃喝喝然後到處玩,以為這樣小孩聽到壞消息的時候心裏會好受點。”魏煙說。
趙彥丞:“這樣不好?”
“當然不好!”魏煙斬釘截鐵。
“為什麽?”趙彥丞反問。
魏煙輕輕深呼吸, 說:“剛吃了糖,再吃苦瓜, 是會難吃得吃不下去的。剛帶着小孩到處玩, 再告訴他們壞消息,不僅會讓他們更難過, 還會讓他們在以後每個開心的時刻, 都感到害怕。因為, ”
她微頓:“因為害怕高興之後, 很快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趙彥丞默了一瞬。
下次吧, 談話什麽的, 下次再說。
車輛發動, 趙彥丞淡聲說:“沒什麽壞消息, 今天是給你的獎勵。”
“獎勵?”魏煙緩緩眨了眨眼睛,眼底流光閃爍。
“嗯。”趙彥丞說:“獎勵你考試成績優異。”
“就這?”魏煙狐疑。
“就這。”趙彥丞幹脆地說。
魏煙側眸仔細觀察趙彥丞的神色。
趙彥丞擺出了一張撲克臉。小孩再心思細膩, 也玩不過老江湖。他只要上了談判桌,對手永遠也猜不出他的底價在哪裏。
“那……”魏煙信了一大半, 有些期待地問:“那以後我再考得好,哥還會帶我來玩?”
“當然。”趙彥丞說。
這次是真話。
“高考考得好呢?”魏煙問。
“高考考好了只想來t電玩城?”趙彥丞失笑,說:“雄心壯志點。”
“那,那迪士尼?!”
她絞盡腦汁說了一個她聽說很好玩的游樂園。
趙彥丞笑着點了點頭,說:“行。”
一路上魏煙用拍立得照了好多街景,回家後又拍了很多家裏裝飾用的花瓶和瓷器。
她将今天拍的所有照片全貼在了床頭白牆上。
小玩偶,照片牆,還有她的衣服、鞋和作業……
卧室裏不知不覺多了許多她親手安置的東西,越來越有家的味道。
淩晨十二點,魏煙洗漱完,躺在床上等頭發風幹,又将那枚游戲幣找了出來。
她将游戲幣舉起來對着光看。
這枚游戲幣在她眼中好像帶了什麽神奇的魔法。
她将游戲幣抛起,然後接住,自言自語:“正面就是喜歡我,背面就不喜歡。”
張開手掌,游戲幣花面朝上。
“嘶。”魏煙當即改口:“剛才沒規定哪面是正面,哪面是背面。花面是正,字面是反……”
她再次抛起,接住。
這次是字面。
“不算,重來。”
她繼續往天上抛着,直到落入掌中的硬幣終于出現了花面。
“唔。”
枕頭旁手機震動。
唐糖:【人呢人呢人呢?】
【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魏煙在床上翻個身,仰面卧倒,噠噠敲字回複:【我哥家長會後帶我去電玩城打游戲了。沒看到。】
【剛到家。】
唐糖:【!!!!】
【這什麽情況?!】
【為什麽帶你去電玩城玩?】
魏煙:【我哥說我這次成績考得好。】
【是獎勵。】
點擊發送後,魏煙咂摸了一番自己剛發送的消息。
怎麽感覺有那麽一點炫耀的味道?
唐糖:【6】
【有的人開完家長會要挨打,有的人開完家長會卻能去電玩城……】
【還獎勵,我看你們是在談吧!詭計多端的臭情侶jpeg.】
魏煙:【真就打電玩……】
唐糖:【去電玩城就兩個目的,一,搞暧昧。】
魏煙:【二呢?】
唐糖:【帶孩子。】
魏煙:【……】
唐糖:【你選一個吧】
魏煙:【我選擇下線……】
*
露天車庫,一排天價豪車一字排開。
然而這些豪車大多死無全屍。有的輪胎被卸,有的車底盤被拆,有的引擎蓋大開着,裏面的發電機不翼而飛。
趙孟斐躺在一輛車的底盤下,嘴裏叼着一枚螺絲釘,白淨的臉上挂着汗珠和機油污漬。
他手握扳手,熟練地給愛車更換零件,小臂上的肌肉線條幹淨利落。
這時車庫裏進來了兩個人。這兩人都是一中的學生,是趙孟斐朋友的朋友。他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跟趙孟斐見上一面。想以後趙孟斐罩着他們。
兩人進來後,沒看到正在車底下修車的趙孟斐,閑等了一會兒,等無聊了,互換一根煙,打開了話匣子。
“聽說了麽?就高三那個轉校生,居然是趙孟斐的姐姐。”
“什麽?”
“就今天,趙孟斐他哥,給趙孟斐開完家長會後,就給那個轉校生開家長會去了。大家都看見了。”
“他們是親的還是?”
“當然不是親的。你不知道麽?那個轉校生的個人信息表,今天被吳秋星不小心發班級群裏了。她爸媽全死了,誰知道是怎麽跟趙家搭上的呢。”
“說不定勾搭上的是他爸……”
只聽“嘩啦”一聲,趙孟斐從車底滑了出來。
他穿着一條滿帶油漬的工裝褲,站了起來,手裏的扳手重重往那兩人面前的桌子一摔。
那桌子是鋼化玻璃做的,登時震得驚天響。
在背後嚼舌根的兩人吓了個半死,驚慌失色地喊了一聲:“趙哥……”
趙孟斐睨都沒睨他們一眼,就吐出兩個字,“滾開。”
兩人屁滾尿流地跑了。
趙孟斐眉宇間全是愠色。
他不耐煩地用牙扯拽下滿是油污的工裝手套,然後劃開手機屏幕。
一點進班級群,就看到了吳秋星撤回消息的提示。
那兩人嘴巴碎,但沒撒謊。
退出,好友申請列表裏全是新的打招呼。
趙孟斐掃了一眼,好幾個幾個頭像用自己的自拍,并且顏值非常高的美女。
全點拒絕。
他點開和吳秋星的聊天對話。
吳秋星的頭像旁亮着紅點,有新消息他看都沒看。
吳秋星:【我給你帶早飯了,你吃嗎?】
【你現在在哪兒?在賽車場嗎?我過去看你?】
【你開車注意安全】
吳秋星每天都給他發很長的內容,而他極少回複。
趙孟斐手指往上滑動,上一條聊天記錄,是吳秋星發給他一張自己穿吊帶睡衣的照片。
吳秋星:【你覺得這件好看嗎?】
他仍沒回複。
他長按吳秋星對話框,然後按下了轉發鍵。
吳秋星的睡衣照被發到了班級群裏。
然後趙孟斐發了兩個字:“手滑。”
他做完這些就鎖掉了手機。
這時新的信息進來了。
信息提示音特別設定過,那是他哥的消息。
聊天對話置頂。
zyc:【回家。爸回了。】
*
這是魏煙到趙家後,第一次人齊,四個人坐在一起吃飯。
趙國忠在飯桌上問魏煙:“小煙的學習成績怎麽樣?”
魏煙默默掃了趙孟斐一眼。
她考得好,但趙孟斐考得可不好。趙國忠知道她成績好,不一定會多高興,但趙孟斐肯定會覺得她愛炫耀。
趙孟斐本來就煩她煩得牙癢,何必招惹?
趙彥丞卻先她開口,說:“小煙成績很好,這次考試全年級第一。”
趙國忠說:“是麽?成績這麽好呀。小煙以後讀哪所大學想好了麽?”
魏煙說:“W大。”
趙國忠說:“w大?w大離家有些遠啊,怎麽想去那兒?”
魏煙說:“我喜歡W大的法學。”
“行。”趙國忠爽朗地笑了起來,說:“你只管安心讀書,能考上W大就去W大,實在不行,捐一棟樓就好了,反正阿斐是要捐的。”
趙孟斐悶不做聲扒飯。
“我說錯了?還跟我擺臉色,”趙國忠說:“但凡你好好讀點書,我跟你哥也不至于操.你的心。”
趙彥丞為弟弟說話,溫和地說:“阿斐最近成績也有進步,慢慢來。”
魏煙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嗯,從倒數第一進步到了倒數第二,真棒。
*
書房裏。
趙彥丞給趙國忠測血壓。
趙國忠喝了點酒,臉色有些發紅。他問趙彥丞:“你公司最近怎麽樣?”
趙彥丞看着測量儀顯示的指數,說:“還行。”
趙國忠說:“昨天我跟老周吃飯的時候,他還跟我打聽你的公司呢。他想跟你見一面,聽說給政府合作建設綠色城市的那個标被你拿了。這事我這個做老爹的,還是從別人哪兒知道的。”
這種項目能做成,換別人的都是要吹十幾年的牛。趙彥丞呢?不聲不響的。
趙彥丞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說:“又不是什麽大事。”
趙國忠說:“你個人問題打算怎麽解決?”
趙彥丞:“什麽個人問題。”
“你別跟我打哈哈,”趙國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給自己未來做做打算。身邊有個可幾的人不好麽?有人照顧你,有人幫着你,有人為着你。”
血壓計發出警報聲。
趙彥丞皺了皺眉,說:“爸,您的血壓有點高啊。明天讓吳醫生到家裏來看看。”
趙國忠擺擺手,說:“這是剛吃了飯。我的身體我還不知道?”
他嘆了口氣,說:“我還不知道你?你還在怪我呢。你跟阿斐不一樣。阿斐跟面鏡子似的,心裏想什麽,全寫臉上了。他怪我,是挂在嘴上的;你怪我,是藏在心裏的。藏在心裏的恨,比挂在嘴上的恨深……”
趙彥丞靜靜地聽着,然後平淡地開口說:“爸,您喝多了。”
趙國忠說:“我今晚喝什麽了?就一盅白的,那也算酒?”
一提到亡妻,趙國忠登時老淚縱橫:“我也想你媽媽呀……”
趙彥丞下颌緊了緊,仍然什麽也沒說。
“我現在巴不得你還像你以前那樣,恨我就給我拍桌子,就跟我吵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麽也不說了。”
“爸,您真的喝多了。”趙彥丞沉聲說。
“你還是不肯跟我談,好吧,那算了。”他失望又頹廢地捏了捏眉心,繼續說:“那孩子這幾天在家可好?”
趙彥丞知道他問的是魏煙,說:“那孩子挺好的,聽話。”
“那就好。”趙國忠說:“你在家裏是大哥,下面幾個弟弟妹妹,你都要好好照顧。”
趙彥丞習以為常地說:“我知道的。”
他送趙t國忠回房休息,然後又重新回到了書房。
或許是因為今天趙國忠突然提到了以前的舊事,趙彥丞有些心神難寧。
他沉默地坐在桌後,什麽也沒做,也沒有開燈。
趙國忠說他是在心裏狠他,其實他并沒有。
二十出頭的那幾年還會狠,會吵架,會掀桌子,會砸東西,但其實他現在已經沒有感覺了。
他親眼看着趙國忠是如何從對亡妻的懷念裏一點點走了出來,他的父親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再深厚的愛意也會被沖淡。人一旦死亡,就是徹底走出了時間,生者用一生祭奠,也不妨礙他們會繼續往前。
他曾經也怨恨不理解,但當他從趙家走出去,一點點親手拼湊起自己的事業後,他就體會到了父親的心情。
獨自打拼無人傾訴的感覺實在太累太苦了,這種時候一段腦海裏的記憶是虛無缥缈的,是沒有力量的。所以在這時如果身邊出現了一個可以陪伴的人,這個誘.惑力就是無法抵抗,像窮人拒絕不了億萬彩票。
說一千道一萬,他的父親也是一個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軟弱和無能。
他只是不知道這兩種情況哪一種更殘忍更叫人痛苦。
是發現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所謂的真愛,還是親眼看到真愛被時間打破。
“哥。”這時書房沙發後傳來細細的聲音。
魏煙從沙發後坐起身,怯怯地朝他探出頭來。
書房裏沒有燈,窗外銀色的月華便成了唯一的光源。那潔白的光照耀在她姣好精致的臉龐上,她的眼眸溫柔多情,眼底波光粼粼,長而卷曲的眼睫輕輕顫着,将盛住的一捧月光灑了下來。
“我來書房還書,我不知道你會回來。”她小聲地解釋,然後問他:“哥,你為什麽不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