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人們總喜春日出行踏青游湖, 今日又惠風和暢、碧空萬裏,因而金陵湖邊處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唯有幾艘烏篷船零星漂泊在碧綠的湖面上。

蔔幼瑩與春雪便在其中一艘上面。

她們前方五丈之外, 則是蕭祁頌坐的那艘, 此刻正背對着她們與誰在說話。

“看清了嗎?”蔔幼瑩将紗簾撩起一條縫隙, 伸長了脖子望去。

一旁的春雪也是同樣的姿勢, 只不過沒有帷帽遮面的她只能眯着眼睛看,順便回話:“看不清啊小姐, 對面太遠了t, 這太陽又大, 很難看清。”

蔔幼瑩啧了一聲,擰起秀氣的眉,脖子伸再長也看不清蕭祁頌對面的人長什麽樣,心裏不禁有些着急。

可又不能讓船夫靠過去, 靠太近了容易被發現, 這可如何是好?

想了半晌, 她只好稍稍站起身來, 手扶着春雪的手, 再次翹首望去。

這回能看清了, 雖然只看見了發髻和額頭, 不過...

為何是男子發髻?

難不成這位貴女為了方便出行,特地打扮成男子模樣?

這個發現讓蔔幼瑩的好奇心瞬間大漲,便将身子再直起來些,可頭頂有竹篾篷擋着,這已經是她能站起來的極限了。

不過好在, 這回倒是将那人的半張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她驀地眼眸睜大,驚訝道:“怎麽是男人?”

“啊?”春雪也感到十分吃驚, 立即站起來向那邊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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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雙雙而立的動作太顯眼,坐在蕭祁頌對面的人,終于注意到了這兩道灼熱的視線。

彼時那位男子正微微笑道:“放心吧,你我如兄如弟,我與父親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的。”

話落,他正欲舉杯的手一頓,皺眉眯眼,視線越過蕭祁頌的肩膀,落在不遠處站立的兩位女子身上。

“祁頌,那邊那兩位姑娘,是不是在看我們?”

蕭祁頌順着他的視線回過頭。

那兩位姑娘一見他回頭,連忙慌慌張張地坐了下去,側過身子背對他們。

雖然戴着帷帽的那位看不大清臉,可她身旁的春雪,他卻是一眼認出。

唇邊漫起笑意,他收回視線,聲音裏不禁藏着幾分愉悅:“沒事,也許是在欣賞風景。對了,等會兒你自己去喝酒吧,我還有要事要處理。”

“好吧,那我們下次再聚。”男人道。

此時另一艘烏篷船上,蔔幼瑩仍側坐着看着船夫那邊,緊張得心如擂鼓,生怕蕭祁頌将她認出來。

一旁的春雪幅度不大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扯了下她的袖角:“小姐,好像沒看我們了。”

“是嗎?”她回頭确認了下,見确實沒再看這邊,頓時長舒一口氣。

但一口氣還沒舒完,她看着坐在對面的春雪,不禁愣住。

“怎麽了?”春雪茫然回視。

她抿唇閉眸,一掌輕拍在腦門上:“完了,我忘了給你也戴上帷帽,這下肯定認出來了。”

春雪撓撓頭,小聲嘟囔:“奴婢就說了別來別來嘛......”

“算了。”蔔幼瑩毫不在意她的嘟囔,幹脆破罐破摔,“看見就看見吧,這金陵湖又不是他家開的,他能來我自然也能來,不過是巧遇罷了。”

看着自欺欺人的自家主子,春雪抿抿唇,沒敢說什麽。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麽,又道:“方才那男子的樣貌你看清沒?我只看見了半張臉,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會不會是我認識的人?”

春雪回憶了一番,搖搖頭:“方才奴婢才剛站起來,二...蕭公子便轉過頭,奴婢只瞥見一眼,還沒看清那人的長相。”

“好吧,那算了。”

反正是誰也不重要,總歸不是那位貴女就行。

之後,蔔幼瑩便令船夫特地放慢了速度,兩艘船間隔一炷香的時間才一前一後到達岸邊。

本以為這一炷香已經夠他們二人走遠了,可沒想到她即将下船之時,蕭祁頌就等着岸上,雙眼直勾勾望着她,唇邊還漾着一抹快意的笑。

他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色袍衫,身姿挺拔、玉質金相。腰間仍系挂着他的匕首,以及,那塊在上元節碎成兩半的玉佩。

而那位與他游湖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只餘他一人在原地,朝她伸來一只手。

蔔幼瑩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湖面上,更何況船已到岸,便只能硬着頭皮邁了上去。

不過,她無視了那只手,也并未同他說話,只帶着春雪徑直走向早已等在僻靜處的馬車。

可沒想到,她剛坐上馬車摘下帷帽,便聽春雪一聲驚呼:“蕭公子!您...”

下一刻,門簾掀起,蕭祁頌背着金黃色的陽光也坐了進來。

蔔幼瑩大驚:“你瘋了嗎?”

随即趕忙掀起帷裳一角,查看外面的情況。

還好現下已至午時,這裏又是僻靜處,因此街上只有寥寥幾位行人,無人注意馬車這邊。

她松了口氣,但仍是有幾分緊張,蹙眉看他:“你趕緊下去!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我沒忘,是你忘了。”他坐在正對面,一雙眸子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上京城那麽大,怎麽就這麽巧,偏偏就在金陵湖上遇見了你?”

蔔幼瑩一怔,下意識移開了視線:“我,我不能去游湖嗎?又不是你家開的。”

“當然可以。不過我這個人視力不太好,沒看清這是東宮的馬車,也是碰巧誤進了,不如蔔姑娘幹脆載我一程?”

蕭祁頌的眸底又泛起了以往的惡劣,一抹狡黠藏也藏不住,簡直就像個狐貍崽子。

和他哥果然是親生的。

蔔幼瑩暗自咬了咬唇。

她深知他無賴程度,若是自己不承認,他便會一直待在這兒,用各種辦法迫她主動承認。

無法,她只好揚起小臉,理直氣壯道:“我就是特意跟來的,怎麽了?”

蕭祁頌笑了,那笑容裏肉眼可見格外的欣喜。

回想前日在桃園偶遇時,他眼底還是一片陰霾,渾身上下無不被烏雲籠罩。可現下聽她說自己是特意跟來,他霎時間撥雲見日,漫天的光柱從烏雲中投射而出。

看着他這般笑容,蔔幼瑩的心像被刺了一下發疼。

随後他什麽也沒說,起身掀簾。

她以為他要走,剛松了口氣,馬車外便傳來他與車夫的說話聲。

緊接着馬車開始行駛。

蔔幼瑩心裏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起身查看,結果一掀門簾,果然看見駕駛馬車的是蕭祁頌!

“停下!蕭祁頌,你快停下!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她頓時着急萬分,壓根沒想過事态會如此發展。

偏偏出門後為了方便,她根本沒先去相府帶邢遇出來,而是想着回東宮之前再去一趟家裏。

因此現下只能任由蕭祁頌駕駛着馬車,不知要将她帶到何處。

坐在駕駛位上的人頭也不回,聲音裏分外輕快:“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帶你去個方便的地方。放心,我一定将你安全送回。”

他低笑了聲,缰繩一甩,馬兒旋即加快了速度。

方才還在心疼的蔔幼瑩此刻都要氣死了,故意叫蔔姑娘也就罷了,如今竟也學會他哥擅作主張那套。

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她撅起唇,狠狠瞪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即将門簾一甩便重新坐回了車內。

冷靜了片刻後,因着實好奇他的目的地,便掀起帷裳,眼睜睜看着他出了城門,一路往西郊行去。

那日私奔也是走的這條路,在她的記憶裏,西郊只有大片大片的麥田,除了農民之外嫌少有人踏足。

不過這個時辰,連農民也都在家中吃飯午憩,西郊此時應當如無人之境。

約莫兩柱香後,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蕭祁頌伸手:“下來吧。”

她掀開門簾,依舊沒碰他的手,自己提起裙擺邁了下去。

馬車停在了路邊的一座涼亭前,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風一吹,便蕩起陣陣漣漪。

與遠處綽綽青山連成一片,盡顯生機盎然、朝氣蓬勃。

可惜蔔幼瑩無心欣賞美景,她來到涼亭裏坐下,面色冷淡:“說吧,你把我帶來這裏到底想做什麽?”

“這話應該我問你。”蕭祁頌在她對面坐下,唇角噙着淡淡笑意,“那蔔姑娘跟我到金陵湖,是想做什麽?”

她倏地橫眉瞪眼:“你別叫我蔔姑娘了!”

“那叫什麽?”

“叫...”她頓住。

是啊,叫什麽呢,難不成還要叫阿瑩嗎?

很明顯,如今已經不合适了。

蔔幼瑩垂眸,默了片刻,低聲道:“算了,你想叫什麽便叫什麽吧。”

蕭祁頌看着她,唇角的笑容緩緩收斂。

他并不想用這個稱呼傷害她,他只是生氣、只是不甘心。盡管理解她的苦衷,但不代表不會氣她抛棄自己。

人就是這樣複雜的動物,更複雜的是,他縱使生氣,可看見她垂首沮喪的模樣,心裏仍舊忍不住心疼。

他起身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溫聲喚了句“阿瑩”。

蔔幼瑩一怔,忙偏過臉:“......做什麽?”

“所以你今日,為何要去金陵湖?你......是專門去看我的嗎?”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聽到她否t認似的。

原本她也的确想否認,可先前在馬車上已經承認了自己跟着他,此時再否認,便沒有這個必要了。

算了,實話實說也沒什麽丢臉的。

于是她道:“是。有人說你與魏沁相約游湖,我想看看她長什麽模樣。”

話落,蕭祁頌眉間一皺:“魏沁?是誰?”

蔔幼瑩驀地轉頭:“你不知道她是誰?”

“哦—”似是想起來這號人物,他道:“想起來了,你說魏尋他妹妹啊。”

“魏尋?”這回輪到她疑惑了。

方才船上那人的半張臉再次出現在腦中,她朱唇微張,猛然恍悟。

怪不得自己一直覺得那人眼熟呢,原來那人是魏國公長子魏尋!

上京城那些貴公子裏,祁頌同他關系最好。只不過因為自己甚少出門,所以只見過一兩次罷了。

“所以你相約游湖的人,其實是魏尋?”她驚訝道。

“不然呢?我跟他妹又不認識,沒事游什麽湖。”說完,他忽然又反應過來,“等等,所以你是以為我要同別的女子游湖,才跟了過來?”

被拆穿了心思,蔔幼瑩臉上有些挂不住,畢竟自己如今沒有立場去管他的事。

于是将身體又側了過去,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只說:“你那宮裏的王內監得好好管管了,你知不知道他背着你都在傳些什麽謠言。”

“哦?”他眉梢微挑,手臂放在圍欄上,撐着側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都傳了些什麽,說來我聽聽。”

蔔幼瑩不由自主攪動着裙擺:“他...他說你要娶親了,還說你十分滿意那位貴女,今日還要相約游湖...”

她越說聲音越小,心裏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言行不一,明明是她要提出分手,如今卻又要去管他的私事。還是說,他會覺得自己故意吊着他不放手,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唉,不管是哪種,總之都很讨厭就是了。

她越想,腦袋便垂得越低。

直到身後響起一聲輕笑,她不解地轉過頭,疑惑道:“你笑什麽?你是在笑話我嗎?”

“不是在笑話你。”蕭祁頌眼眸晶亮,唇角曲如彎月,“我是在開心。”

說完,他坐直身子,将她攥着裙擺的手握進手心。

蔔幼瑩怔愣一瞬,趕忙要手抽出來。

可他握得緊緊的,打定了主意不放手,眸底恍若盛了滿天星辰般耀眼。

随後低聲道:“阿瑩,你還是在意我的。”

她怔怔的看着蕭祁頌,不知怎的,心跳得極快。

這段時日他們經歷的痛苦太多,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這樣開心了,如同一個吃到心心念念的甜食的小孩子。

純粹,且快樂。

可如今的他們已經不适宜這樣,因此她并未回應他的話,只道:“你先放開我。”

見她眼神堅定,毫不退讓,無法,他只好松開了那只手。

随後聽她細聲詢問:“那...你與魏沁到底是怎麽回事?王內監說,昨日魏國公是打着正事的幌子,請你去府上,給你介紹自家女兒認識的。”

聞言,連事件正主也不免感到吃驚:“竟是如此?”

他恍然:“難怪昨日說着說着事情,他女兒就進來了。我當時還覺得奇怪,我們商讨的是朝廷之事,魏國公應當知輕重才對,怎麽會随便讓人進來。”

“所以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還會去嗎?況且昨日我本就有意去找魏尋,恰好魏國公下了帖子,我便去了,結果魏尋不在家。我想着與魏國公先商讨一遍也一樣,便同他在書房裏說話,誰知說一半他女兒就進來了。”

蔔幼瑩的手心有些出汗了,她坐正身子,視線依舊不看他:“可王內監說,你離開時心情十分愉悅呢,而且親耳聽見魏沁問游湖穿什麽好看。”

“事情商量得順利我自然高興。”他眨眨眼,一臉無辜,“游湖是我約的魏尋,讓魏國公幫忙轉告。誰知他女兒聽見了也想來,魏國公便請我也帶上她。那時我剛與魏國公商量好要事,轉頭就拒絕人家不太好,便想着先答應,到時再跟魏尋說,讓他自己帶着他妹妹玩。”

原來是這樣。

總算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她松了口氣,搞半天都是烏龍和王內監臆想過度。

“不過...”蕭祁頌又補充道:“那個魏沁倒是沒來成,魏尋知道後說了她一頓,我們在游湖時她應當在家裏哭呢吧。”

話落,蔔幼瑩切了一聲:“她來沒來關我什麽事,我才不關心。”

“既然不關心,那又為何跟來?”他展顏含笑。

“我那是怕你掉進水裏了。”

“可你明知我水性好得很,我還能下河給你撈魚呢。”

回憶突然竄進腦海,她躲避的心思便越發急切,忙起身道:“我不同你說了,你趕緊送我回去。”

她正欲往前邁步,身後猝然伸來一只手,握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拉進。

眼前的面容頓時放大,熟悉的香味也随着距離陡然拉近,而猖狂侵入嗅覺中。

蔔幼瑩睜大眼眸,驚慌地看着他。

反而過來兩人的距離不适合後,她旋即蹙眉,提高聲量道:“你這是做什麽?放開我!”

說着,便去使勁掙脫對方的手。

可他力道大得像鷹爪似的,任她如何掙紮也不放開,只靜靜望着她,嗓音低悶:“阿瑩,我想你了...”

盡管才分離幾日,盡管時常能見到她,可他就是想她了。

十分十分想念她。

以前只知道天上月才會讓人想念,卻不曾想,原來眼前人也會讓人想念。

理智的一角似在土崩瓦解,她強撐着不讓自己走回頭路,啓了啓唇:“祁頌,我們說好的...麻煩你放開我。”

“是你先違背約定的!”他略微有些激動,“你吃我的醋,你在意我,你明明放不下!”

蔔幼瑩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

他說得沒錯,今日是她起的頭,是她先違反了約定。

從決定來游湖的那一刻,她就應該做好準備的。可即使做好了準備,她也無法解決現在的局面。

這是個死局。

“祁頌。”思慮半晌,她再次開口:“忘記你,的确不是件易事。我不想為我今日的行為找任何借口,是我違反了約定,但我現在......也必須要回去。”

蕭祁頌身子一僵,緩緩松開她,一絲怒意在眸中彌漫:“你當真要如此對我嗎?”

當真要......

一次又一次的抛棄他嗎?

蔔幼瑩無奈地看着他:“那你想讓我如何?現在抛下一切跟你走嗎?祁頌,我們不要總是在一個圓圈裏打轉,這些方法我們都嘗試過了,沒有用的。”

握着她手腕的五指緩緩松開,歡愉從他眼底消失,他靜靜立在那兒,垂眸陷入了沉默。

每每談起這件事,她便感到一陣濃烈的疲憊感将自己包圍。

人在面對命運時,是那麽的渺小無力,又無可奈何,他們興許這輩子都找不到破局的辦法。

半晌,蕭祁墨低垂的眸子逐漸蓄起一抹狠意,沉聲道:“也不是沒有新的辦法。”

“什麽?”她眉心一跳,一股不好的預感攀上心頭,“你什麽意思?”

他再擡眸,眼神已完全不同于方才。

濃郁的戾氣在他眸底打轉,似乎醞釀着一場足以颠覆命運的風暴。

須臾,他道:“你妥協于權勢,我便做那個權勢。”

一開始她并不明白他是何意,可腦子裏突地想起王內監說的那句話來——“二殿下近日與朝中武将多有往來。”

再聯想他與魏國公商議要事,以及與魏尋相約游湖,什麽事需要去湖中心談?當然是任何人都不可聽見的事。

一剎那,蔔幼瑩什麽都明白了。

她眼眸倏地睜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對方,雙腳下意識後退一步,一縷莫名的驚恐萦繞上心頭。

“你...你要争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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