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副駕駛飛行時間夠兩千七百小時就可以向公司申請機長考試,考試一般分理論筆試和模拟機實操。江新年已經是一名機長,只是因為跳槽改裝機型需要重新複核,因此公司沒有安排筆試環節。
現在局方的人要求他做一個口試,也算合情合理。
江新年應了聲好,并沒有覺得對方有意刁難。
劉教員看着他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飛機APU可以供電的最高高度是多少?”
江新年立刻作答:“35000英尺。”
劉教員又問:“可以提供引氣的最高高度?”
江新年:“17000英尺。”
他答得很快,幾乎沒有猶豫。陳震在一旁欣慰地點頭,現在的年輕人大多貪玩不愛看書,像江新年這樣能把飛機各項數據爛熟于心,肯定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局方的劉教沒有什麽表情,繼續提問:“巡航過程中,如果自動和備用增壓方式都失效,為了使座艙高度下降,你應該怎麽做?”
江新年依然沒有猶豫:“應該将排氣活門關閉。”
劉教員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問:“飛行中,沒有任何警告出現,但當主警告按壓重現時,發現主警告燈、系統信號燈和MACH TRIM FAIL燈都亮了。再按壓主警告燈時,所有燈又熄滅了,這是飛機出現了什麽問題?”
江新年想了一下答道:“是馬赫配平系統單通道失效。”
劉教員這時臉色不太好看了,再一次提問:“發動機起動期間,如果排氣溫度表的讀數閃亮,則表明了一種什麽狀況?”
江新年答他:“表明不正常的起動咨詢系統傳感到了發動機起動不正常。”
劉教員沉默了一會兒不死心地又問:“飛機上的應急燈照明電池正常情況下可以使用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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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旁邊的陳震感到有些不對勁兒了,如果說剛才的那些提問是出于考察機長對飛機操作以及問題的處置,那麽現在這個問題就稍微有些偏了,說實話他都不确定正确答案到底是多久,三十分鐘?
但是這個劍走偏鋒的問題仍然沒有難倒江新年,他考試前的這兩個月休息時間幾乎都花在了看手冊上。
劉教員笑着說:“機長應該對飛機上的所有情況都了然于心,否則……”
“十五分鐘。”他話還沒說完,就聽江新年報出了正确答案。“無論飛機上有沒有正常電源,應急照明都只能供電十五分鐘。”
陳震看局方人的臉色就知道江新年又答對了,只是他不明白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樣的暗湧,為什麽這次局方來人會是這樣的态度。
來自局方的劉教皮笑肉不笑,眯起眼尾說:“很好,最後兩個問題。”
“民航的金科玉律是什麽?”
江新年開始回憶,“操縱飛機、導航、通訊,按此順序并适當分工;任何時候都要合理使用自動化,任何時候都要知曉FMA。”
劉教挑着眉毛問:“還有一條呢?”
江新年答不出來,其實以前在E航的時候他也背過這個,可如今最後一條怎麽也想不起來。
劉教員整整袖口補充:“最後一條,如發現非預期情況,采取措施。”
是這個,該死,他怎麽給忘了呢。江新年懊惱地咬了咬嘴唇,他辭職兩年期間許多以前背過的法規口號都忘了。入職S航後他專注于理論和程序,疏漏了去複習這一塊兒。
劉教員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果然又是關于政策法規。“民航八該一反對的具體內容,請複述一遍。”
江新年開始背誦:“該複飛的複飛,嗯,該穿雲的穿雲,該返航的返航,該備降的備降,該繞飛的繞飛……”他答的明顯沒有之前順暢,而且原版該複飛的複飛後面還有押韻的後半句,可江新年怎麽也想不起來,只能複頌前半部分。
劉教員好整以暇地發話了:“你才說了五條,并且還不完整。”
他看江新年終于不再是剛才那副信心滿滿的樣子,冷笑一聲訓誡道:“民航局在《中國民用航空局關于确保飛行安全的命令中》完整地提出了八該一反對的概念和詳細條款。這可是咱們民航的飛行箴言,也是保證飛行安全的經驗總結和實踐升華。漠視這些條款就是漠視法規,漠視法規等同于漠視生命!”
一頂大帽子扣到頭上,江新年卻無可辯駁,冷汗從鬓發間滑落。
劉教員轉頭看向陳震說:“你們公司對于飛行員沒有組織過相關學習嗎?”
這一下子就上升到公司層面,陳震只好賠着笑臉講:“哪裏,我們公司對于政策法規的宣貫一向都是很到位的。”
江新年搶着辯白:“入職的時候,公司有培訓過。”只不過當時他只學習領會了其中的精神和含義,沒有去刻意背誦。
“哦,那就是江同志你學習沒到位,安全意識沒跟上。這樣的态度我不認為你符合民航局對于一位合格機長的要求。”劉教員啪一聲合上本子,蓋棺定論。
褚煦梁今天的航班因為天氣延誤,回到深圳已經快中午。一落地他就聽搭班的副駕駛嘟囔着:“局方也太狠了吧。”對方正在手機上戳戳點點,似乎和人讨論什麽正讨論得火熱。
關系好的飛行員間會有一些小群,大家夥兒在裏面抱怨抱怨公司,讨論讨論美女,總之什麽都聊。褚煦梁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今天“局方”兩個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褚煦梁知道,今天是江新年機長複核考試的日子。
“局方怎麽了?”他開口問副駕駛。
那個副駕有些意外,因為褚機長向來都不愛打聽八卦,但他還是興味盎然地分享道:“聽說今天局方來人殺了一個機長。”他做了一個手刀的姿勢劃在脖子上。‘殺’是他們的一種比喻說法,意思就是局方判了一個機長不合格。
褚煦梁委實有些難以相信,因為以他對江新年的了解,無論是理論還是操作對方都不應該存在問題。況且今天江新年是機長複核又不是第一次的機長考試,說白了很大程度上只是走一個過場而已,怎麽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褚煦梁等不及上車,告別副駕駛自己走到機場拐角一處安靜的地方,拿出手機給陳震撥去電話。
“老陳,今天到底什麽情況?”褚煦梁顧不上寒暄,開門見山地問。
遇到這樣的事陳震也挺郁悶的,他知道褚煦梁最初帶飛過江新年,也不繞彎子惋惜地同他說:“小江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褚煦梁聽完來龍去脈,沒有發表意見,只拜托陳震道:“老陳,你幫我打聽一下。”局方來人,公司一般都會安排接待,陳震還任了飛行部的副經理,屆時在飯桌上大概率能聽出點什麽意思來。
褚煦梁回到家,洗過澡之後慣例預備補眠,可今天他怎麽也睡不着。捱到晚上七點鐘,還是沒忍住給江新年打了個電話。
他們之間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過任何聯系。如果不是出了今天的事,褚煦梁不會允許自己再去打擾他。
“喂,褚教。”熟悉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來,“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今天考試沒過。”江新年主動說着,嗓音聽不出多大情緒。但褚煦梁知道他在強撐着,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都不可能輕易翻篇。
“你吃飯了嗎?”褚煦梁只這樣輕聲問。
“沒有。”江新年老實答話,事實上他從珠海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公寓裏呆呆坐着,姿勢都沒換過一個。別說晚飯,就是中午飯也還沒吃。
“我來找你,好嗎?”褚煦梁心疼他,克制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問。
褚煦梁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一輛石青色的6GT。江新年穿着一件運動外套,裏邊罩着他的制服襯衫,似乎回到家就沒換過衣服。
他在夜色中坐進副駕駛,褚煦梁問:“想吃什麽?”
江新年搖搖頭,然後補充:“都行,其實這附近我不太熟。”除了上班,他平時休息幾乎都是叫外賣,所以對附近的餐廳并不熟悉。
褚煦梁開車找了一家環境安靜的店,他們坐在角落的卡座裏,可以不被外人打擾。
“我可以點瓶酒嗎?”江新年主動要求。
啤酒比菜還先上桌,褚煦梁給江新年倒上一杯。
“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褚煦梁講不出來安慰的話,對于幹他們這一行的來說,被剝奪機長的資格不僅僅意味着失去榮譽。很多人過不去自我否定的那道坎兒,從此對飛行失去了熱忱,一輩子的職業生涯就這麽提前望到了頭。
江新年空腹喝盡一杯,冰涼的酒液入喉,嘗不到麥芽的香氣,只有啤酒花的苦澀久久萦繞在舌根。
江新年陷入了一種自我懷疑。
曾經他以為成為E航最年輕機長是因為自己技術好理論強,可如今回想公司裏技術好理論強的又何止他一個,憑什麽獨獨是他坐擁桂冠?
從前的同事背地裏都愛管他叫“驸馬爺”,江新年知道,但他向來嗤之以鼻。因為他自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天賦掙來的,是他應得的。
若說真有什麽助力那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否則扶不起的阿鬥就是別人做好嫁衣裳也撐不起那個架勢。
但今天的事卻讓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可以被簇擁着送上高位,也可以被輕易地拉下神壇。他不是獨一無二,這世上也沒有什麽非他不可。
自己的命運無法掌控在自己手中,這令江新年感到沮喪與絕望。他明明已經遠離了曾經的是非之地,來到幾千公裏之外,可是過往仍然像長着毒刺的荊棘藤蔓不肯放過他,翻山越嶺再一次扼住了他的腳踝。
江新年如今不得不承認,縱使他無意曾經也确實走了別人求而不得的捷徑,但他已經為此付出了兩年的空白與代價,難道還不夠嗎?
作者有話說:
申明:本文情節皆為促進主角感情進展服務,純屬作者虛構。真實的局方檢查必定是公平公正,絕不存在任何黑幕。(我這強烈的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