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褚煦梁在做航前準備的時候,聽見後座江新年小小聲地在念叨着什麽。“該複飛的複飛,強行落地會吃虧;該穿雲的穿雲,儀表引領航跡準;該返航的返航……”

“在背八該一反對?”褚煦梁問。

江新年這才意識到自己背出了聲兒,他這人有個毛病默記是記不住的,必須得念出來。

“太大聲了嗎?不好意思啊。”

“沒事兒,你可以再大點兒聲,不打擾。”

褚煦梁聽陳震說過江新年上一次考核就卡在政策法規這裏,公司內部對于機長的考核重點放在了機型理論和程序操作方面,但嚴格來講,政策法規也确實納入了機長考核的內容體系當中。因此局方的人抓住這一點來否決江新年的機長資格,的确沒法兒質疑。

但同時褚煦梁也看過那次的航後測評,雖然江新年沒有完全背誦出民航八該一反對的全部內容,但在他的情景意識和決斷操作中,實際上正是按照這一規章的要求來履行自己在駕駛艙的職責。該複飛的時候複飛,不去強行落地;該繞飛的時候繞飛,判斷天氣躲避雷雨。

褚煦梁很欣慰,江新年能很快從低谷中走出來重新振作,又像從前一般謙虛好學樂觀開朗了起來。

那一夜枝頭滴落的露珠随着日出蒸發,無人得見就仿佛從沒有存在過一般。但褚煦梁親眼目睹了那一幕,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再一次被鑿開層層漣漪,一圈一圈蕩開,饒是他自己也無能為力。

“唉,就這麽一百來字,我這腦子怎麽就是記不住呢?”江新年耷拉着腦袋,他記航空知識點比較在行,但一遇上大段的背誦就老是忘東忘西。

褚煦梁瞧他那愁眉苦臉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像某種皺着臉的小動物,心也随之一軟。“之前有副駕駛給我發過一個圖,可以設成手機屏保。”

不是唯獨江新年一個人覺得口號難背,之前公司有副駕駛把八該一反對的內容做成了手機屏保,這樣每次想玩手機之前,都得逼迫自己強制記憶一番。雖然有點好笑,但據說還挺有用。

褚煦梁很快找到那個圖,拿給江新年看。江新年直呼:“人才啊!”他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好辦法呢。

“趕緊發給我!”江新年激動地喊完,這才意識到他和褚煦梁還沒有互加過微信。雖說是有對方電話號碼,但這個年代用短信發圖片也太奇怪了吧。

江新年主動說:“那個……褚教,你加一下我微信吧。”說完主動亮出了自己的二維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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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煦梁掃描過後,恰逢一位機務同事上來簽字,他确認完維修單簽了字。江新年很快收到了好友申請,褚煦梁的頭像是黎明時分的夜空,朋友圈裏一條內容也沒有。

圖片很快發過來,深藍背景之上,十一條內容清晰明确,圖片大小剛好符合手機屏幕。除了八該一反對,還有民航四條金科玉律,兩嚴三防兩交。

江新年立刻就換上新的手機屏保和屏幕背景,他就不信這樣還能背不下來!

等張盟就座,駕駛艙開始進行起飛前準備,閑聊時間到此結束。飛機滑行到預定跑道口,得到了ATC的起飛許可。褚煦梁設置好氣象雷達顯示和地形顯示,然後轉頭看向身旁一動不動的張盟。

張盟側頭回他一個帥氣的微笑。褚煦梁嘆一口氣,說:“你該做什麽?”

張盟腦子裏完全是懵的,接下來該他做什麽啊?起飛前檢查單嗎?可是機長還沒下口令呢。

褚煦梁等着張盟的回答,可他又答不出來,內心逐漸開始抓狂,心想機長大人你想讓我做什麽就直接下命令吧,不要再問我了。

江新年在後邊看不下去,提醒道:“開燈。”

“哦,好的。”張盟這才想起來去開飛機的頻閃燈。進入跑道要開燈嘛,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還有呢?”褚煦梁聲音聽不出多嚴厲,但他在飛機上給人的壓迫感确是實實在在令張盟感到如芒在背。

張盟越是緊張就越想不起來還有什麽動作沒完成,他求助地回頭看向江新年。江新年無奈地扶住額頭,用口型提醒他:應答機。

哦哦,對!應答機還沒開。張盟手忙腳亂地去開應答機,聽見褚煦梁不辨喜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回去好好把标準程序背一遍,明天我要檢查。”

張盟哭喪着臉,飛航班已經夠累了,落地還不能休息還要學習!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但他只敢在心裏抱怨,嘴上還是老實地應了好。

江新年在後面笑,順帶也訓他兩句:“好好看書吧你,這還是正常程序呢。”

正常情況下每次起降都會用到的标準程序張盟尚且還不熟悉,那要是遇上特殊情況,非正常程序的操作豈不是要一團亂?配合不了機長不說,對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态度。

張盟委屈地看江新年一眼,師兄竟然不幫着他說話,反而跟褚機長站到一條戰線去了。張盟一想到還要跟褚煦梁一起飛三天,頓時覺得生無可戀。

江新年只搭機到杭州就同他們分別,而等到最後一天飛完,張盟背程序已經背得是眼冒金星。他告別了大魔王,想去候機廳買杯咖啡再開車回家。

張盟拖着飛行箱低頭走路,在停機坪靠近廊橋的地方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肩膀很硬把張盟委實撞痛了,惱火地嗷嗷叫着。

“不好意思。”對方抱歉地擡手致意,聲音有點熟悉。

張盟定睛一看,這不就是那晚嘲諷他的機務維修工嗎?他本來就被褚煦梁接連三天的抽查虐得心裏憋悶,這人此時撞到槍口上,張盟哪能輕易揭過。

“長沒長眼睛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嗎?”張盟氣勢洶洶地。

季晨剛熬了一整個通宵,他昨天上晚班晚上九點開始工作,本來正常情況下淩晨五點就能下班。但昨天回來的一架飛機前輪旋轉剎車裝置有一點問題,他們組幹到現在快上午十點鐘才得以收工。他只想着快點回去補覺,沒注意撞到了人。

自己誠懇地道歉,可對方不依不饒。

季晨仔細打量着對面那張白淨的臉,想起來他似乎是前幾天晚上遇到的那個奇葩副駕駛。“對不起,是我的責任。”季晨再一次道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确實是他沒仔細看前路。

“你把我衣服都弄髒了。”張盟嫌棄地去拍制服領口。

季晨沒看清楚那裏到底有什麽污漬。但他低頭瞧自己一眼,工服上是有一些塵土和潤滑油的痕跡,他們幹機務的難免會在工作中沾染到這些,于是說:“要不我幫你送洗吧。”

張盟撇撇嘴,他現在穿在身上怎麽脫下來給他送洗啊。他高擡貴手一般地說:“唉,算了,算我今天倒黴。”

兩人就此分別,張盟去咖啡店磕了一杯咖啡。邊喝邊感慨夜航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兒,早知道他就不要想得那麽美好,乖乖去客航上班多好。

他來S航這麽久,也沒遇上什麽合适的帥哥。要論長相江新年肯定算得上出挑,只可惜是個鋼鐵直男。褚煦梁嘛也标志耐看,但完全沒法放到戀愛對象的位置上去考慮,找一個整天追着你考問專業知識的男朋友,光想想都覺得瘆人。

張盟喝完咖啡感覺活過來一點,拖着飛行箱去停車場找車。他把飛行箱和過夜袋塞進後備箱裏,車剛起步沒多久,屏幕就顯示輪胎壓力異常。

張盟停下來查看,發現有一截碎玻璃直接紮在了車的右後輪上。再往後看,路面上不知道誰打碎了一個玻璃飲料瓶,尖長鋒利的碎片就這麽鋪在停車場的過道上。

張盟氣得罵了一句髒話,覺得今天實在是倒黴到家了。

如果說是細小的玻璃碎片紮到輪胎裏,他的車有胎壓保護系統,就這麽開去4S店是沒問題的。但如今這麽長一條玻璃碎片紮得又深,張盟真的很怕半路爆胎出交通事故。他開的是一輛路虎攬勝,後備箱裏其實是配了備胎的,但問題是他不會換啊。

現在看來只能打電話叫拖車公司,如此折騰一番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家休息。張盟嘆一大口氣,剛巧後面有車要過看他半天不走,鳴了一次喇叭。張盟扯着嗓子喊:“紮胎了,你繞一繞吧。”

後邊那輛車并沒有掉頭,而是從上面下來一個男人,正是剛才那個機務。

季晨走過去問:“紮哪兒了,我看看。”

張盟伸手一指,并不認為對方能幫上什麽忙,純屬來看他熱鬧。

季晨蹲下身按了按被紮的那個輪胎,說:“是不能開了,紮挺深的。”他擡頭問:“有備胎嗎?”

張盟一下站直了身體,驚奇地問:“你會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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