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季晨點點頭,剛好這麽巧又遇上了這個人。

張盟按開後備箱,給他看車子自帶的備胎。季晨麻利地将輪胎搬下來,又回自己車上拎了一套工具箱下來。他放了一個三角警告标識在後頭,熟練地用千斤頂固定張盟車子的右後輪,升起一點車身将輪胎輕微離地。逆時針卸下輪胎螺絲将被紮的輪胎取下,換上備用的新胎,動作娴熟又利落。

張盟全程沒有搭手,這個機務換起輪胎來就跟在幹自己的本職工作一樣,要不是知道他是公司的同事,張盟都要以為對方是在汽車修理廠上班了。

季晨埋着頭幹活兒,從張盟的位置只能看見他後腦勺剔得很短的發茬和被曬出小麥色的後脖頸。季晨用袖子揩了一把鬓角的細汗,這時聽見頭頂傳來一句:“你叫什麽名兒啊?”

“季晨。”季晨答複了,并沒有期待對方交換姓名。但那位副駕駛自顧自地介紹:“我叫張盟,英雄聯盟的盟。”

季晨将千斤頂取下,然後一顆一顆将螺絲全部擰緊,固定住新的輪胎。猛然站起來的時候感到頭有些暈,大概是由于低血糖。在緩過那一陣眼前發黑的眩暈感時,季晨又聽見張盟說:“唉,多少錢啊?”

季晨不動聲色地穩了穩身形,重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面皮細嫩,一副沒吃過苦的娘們兒樣子,趾高氣揚的模樣和他生命中曾遇到過的許多人一樣。

“不用,就當是弄髒你衣服的賠禮。”至此兩不相欠。

張盟被他鋒利的眼神剮過脊背一僵,對方嘴上說着賠禮,實際兇得要死。本來想要感謝的話哽在了喉頭,張盟這陣氣還沒順過來,對方已經收拾好地上的工具,頭也不回地走了。

“啧,沒禮貌。”張盟嘟哝一句,也轉身上了車。

進入深秋的深圳體感仍不覺得冷,像江新年這樣體熱的人一件長袖加一個外套足矣。最近他比較少點外賣,而是經常去上一次他同褚煦梁深夜去過的那家餐廳吃飯。不算貴味道又好的炒菜館在飯點和那一晚呈現截然不同的熱鬧景象,像江新年這樣獨自一個人吃飯的食客不得不面臨要和別人拼桌的境況。

江新年其實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但在這樣的時刻仍然免不了會想,如果不是一個人來就好了。

但江新年也沒有想要交女朋友的想法,上一段失敗的戀情令他只想要專心于工作,對他來說第二次機長考核的機會來之不易,他決不能讓人再一次抓到錯處。

又到周六傍晚,江新年在iPad上查詢下一周飛行計劃,周三到周五飛三天的深圳-福州-寧波來回。這樣的班對于飛行員來講并不算好班,因為飛一趟最累的其實就是起飛降落階段,這樣的小航段費時準備不說,實際飛行時間短小時數少,中間等待的時間又長,通常幹下來得一整個通宵,算是最累的一種。

但江新年明白總要有人去飛這樣的航段,如今在S航沒人會緊着好班給他安排。他自嘲地笑笑覺得從前的自己真是天真,處處優待占盡還自以為身正影不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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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午後,江新年正在看書,機資突然打電話來,問他能不能幫忙頂個班。所謂頂班就是指飛行計劃排出來後,飛行員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執飛該趟航班需要其他飛行員緊急補上空缺的情況。

機組資源處的同事客氣地說:“就飛兩天,廈門-鄭州。晚上十二點半起飛,現在替你買五點十五的這趟航班過去可以嗎?”

江新年看了看表,現在剛好三點,能趕上。于是答應道:“可以,我現在就去機場。”

對方一連聲地道謝:“謝謝,謝謝支持工作。”

機組資源處臨時找人救場并不是那麽好找的,首先這兩天已經有航班安排的飛行員不能動,再者還要考慮到最低休息期,因此公司那麽多飛行員實際能備選的并不剩多少。因此機資處對于江新年肯配合救場還是十分感激的。

江新年的想法很簡單,能幫忙就盡量幫忙,大家都是同事工作都不容易,他平日裏多配合機資的工作,下次自己有個什麽頭疼腦熱需要臨時請假,別人也能充分理解。況且公司給了他第二次機會也算待他不薄,他也同樣願意回報以十二分的工作熱情。

挂了電話,江新年趕緊收拾飛行箱和換洗的衣物,這種買其他航空公司商業航班趕去執飛地的情況,他們就跟普通乘客一樣需要至少提前四十五分鐘走乘客通道過安檢。在等電梯的時候江新年才拿出iPad查詢航班計劃,然後驚喜地發現今晚廈門-鄭州這班機長竟然是褚煦梁。

他已經好久沒和對方一起飛過了。

飛機轟隆隆起飛,江新年算了算時間到廈門大約七點,入住酒店後他只能休息三個小時不到就得進場,疲憊不可避免。但一想到能和褚煦梁搭班,江新年還是覺得這趟出來得值。

晚上十一點多,江新年在酒店大堂和褚煦梁碰面。褚煦梁見到他先是一怔,然後笑着說:“把你給抓來啦。”

江新年笑着嗯一聲,褚煦梁的笑容有一種神奇的感染力,讓他也忍不住跟着牽起嘴角。

褚煦梁邊走邊跟他說:“李彬下臺階崴了腳,下午坐航班回去了。我沒跟機資打聽他們找了誰來,沒想到是你。”

江新年關心道:“嚴重麽?”

他們坐上機組車,褚煦梁搖頭:“嚴重倒不算嚴重,但方向舵是肯定踩不了,估計至少得歇兩周。”

江新年點點頭,幹他們這一行是得時刻保護好身體,自從上班之後他打球都不敢再像年輕時候那麽拼命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一不注意就得在家歇了。

晚上的航班沒什麽特殊的,航路天氣良好,就是鄭州落地後有些冷。夜裏溫度低,江新年在褚煦梁簽加油單時不經意碰到他的指尖,好涼。他勸對方回駕駛艙,可褚煦梁說沒關系,他一向這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低垂着眼睫,褚煦梁的睫毛長,停機坪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眼睑,投下一片陰影,給人一種莫名的脆弱感。他越是說沒關系,江新年的內心就愈是焦躁,總想找點什麽來給他暖手。

第二天他們在廈門的酒店休息,江新年特意調了四點半的鬧鐘,然後洗過澡收拾好自己給褚煦梁撥了電話:“褚教,要不要一起吃飯?”

褚煦梁此時剛好在酒店的健身房,看了看時間,跟他約:“五點半可以嗎?”

“好的,五點半我在大堂等你。”看着還有時間,江新年又特意用發蠟抓了抓頭發,穿上外套提前去樓下等。

褚煦梁五點半準時下來,他穿着一件米色的休閑風衣,松松系着的腰帶将他的腰身勾勒。江新年從沙發站直身體,試探着開口:“我們出去吃好嗎?”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千篇一律的酒店餐廳裏。

褚煦梁沒有反對,始終都是一副脾氣很好的包容樣子,似乎江新年提再過分的要求也會縱着他一樣。

兩人打車去了離高崎機場不算遠的一條小吃街。江新年以前飛客航也來過廈門,廈門的主要景點其實都集中在南面的思明區,但他們這次時間并不寬裕,晚上還有航班任務得早點回酒店休息一會兒,因此他選了沒有多少游客的夜市街。

“你喜歡沙茶面嗎?”江新年說起吃一雙眼睛亮亮的。褚煦梁手插在衣兜裏笑:“沒吃過。”

江新年很詫異,褚煦梁飛了這麽多年,廈門沒來過十回肯定也有八回了吧,怎麽會連當地小吃都沒嘗過。褚煦梁解釋說:“我一般都待在酒店,除非是過周末。”

那怎麽行,江新年深感自己有義務帶褚煦梁去吃遍廈門當地美食,“很好吃的,我帶你去一家地道的。”江新年動作自然地扯住褚煦梁的臂彎将他往前帶,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哈士奇在遛自家主人。褚煦梁笑着跟上,被對方牽着領進一家店面不大的老字號。

大約這家店味道确實很正宗,飯點食客不少。褚煦梁聽見隔壁桌的老夫妻操着一口聽不太懂的閩南話,同老板也熟識,應該是住在這附近的居民。

江新年點了兩碗沙茶面還加了削骨肉和魚丸,褚煦梁則加了一份青菜。面剛上桌就看江新年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他吃得香,讓看的人也充滿食欲。褚煦梁挑起一筷子面送到嘴裏,面條勁道爽滑,湯汁沙茶味濃郁,确實很好吃。

江新年十分鐘不到就幹完了自己那一碗,褚煦梁擡頭無奈地笑道:“你這是哪裏訓練出來的吃飯速度?”對方又不是軍轉民的飛行員,從沒在部隊待過的人,養成這樣的特種兵速度實在是稀奇。

“以前高中練出來的,我那會兒早上起不來家裏又沒現成早餐吃。每天踩着點兒去樓下的米粉店點二兩米粉。五分鐘內解決完,不然鐵定遲到。”江新年喝一口水,告訴褚煦梁:“你慢慢吃,不着急。”

褚煦梁雖然吃相斯文但也不拖沓,很快也吃完了自己那碗。兩人付過錢,沿着長街閑逛。

深秋天黑得早,六點多夜市就已經紛紛出攤。廈門這個城市其實和澳門有一些相似,地方不大,小吃特別多。褚煦梁已經覺得很飽了,正借散步消食,而江新年竟然還可以走一路買一路,沒多久就拎了好幾個零食袋子。什麽椰子餅、鳳梨酥、芋泥奶凍,手裏都快拿不下。

褚煦梁貼心地接過袋子,這樣方便江新年邊走邊吃。他側頭看對方腮幫子鼓鼓吃甜食的模樣,笑着說:“你還真是小朋友口味。”

見褚煦梁還記得他很久以前說過的話,江新年也調侃自己:“小時候我媽管得嚴,不讓吃零食,長大了就報複性反彈。”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有兩條小小的笑紋,不顯老反倒是給俊朗的臉龐增加了一絲少年感。

褚煦梁收回視線,确實重壓之下必有反彈,是這麽個理。小時候缺失的,長大了再怎麽補償也依然感覺不夠。就像他,打小沒讓父母操過心,卻在成年之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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