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很快進入春運,臨近過年不僅是客航,貨航的運載量也持續攀升。
江新年和褚煦梁都忙得連軸轉,幾乎是休息期剛一滿就接下一趟航班。江新年的左座帶飛已經完成,如今都是作為機長搭配副駕駛獨立飛行,和褚煦梁是排不到一塊兒去了。
江新年提前給江雲岸發了消息,說今年沒法回去過年。江雲岸十分理解,畢竟江新年選了這一行就意味着在別人阖家團圓的時候必須得要工作。他這個做父親的,只要江新年工作順利,他就安心。
而褚煦梁則是有家沒法兒回,二老別說是見他,每年就是禮物補品他都得托表妹轉交。要是他爸知道東西是他買的,就會大發雷霆統統給丢出去。
所以這些年的春節褚煦梁都主動向公司要求排計劃,左右他無處可去能承擔一點是一點,把和家人團聚的機會更多地留給其他同事。
張盟這邊提前給公司請了假大年三十那天回家去吃年夜飯,好在他是深圳本地人,只請這麽一天還算好安排。
張盟的親生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得病去世,他媽媽孟曉雪在他六歲那年再婚嫁了一家科技公司的老總。在重組家庭中,張盟有一個沒有血緣的哥哥,過了好些年她媽媽高齡産婦又生了個和他同母異父的妹妹,如今還在讀初中。
回到生活了十幾年的別墅,張盟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裏時那種局促和不安。後來繼父和哥哥對他都很好,讓他一度幸運地感慨原來小說都是編來騙人的。
張盟站在花園回憶往事,孟曉雪見他回來了,高興地迎出來。
“做什麽在外頭吹風,快進去別凍着了。”其實這個時候的深圳一點兒不冷,但張盟還是由她挽着手臂,親親熱熱地一起邁進家門。
保姆阿姨準備了水果和茶,孟曉雪拉着他的手坐在沙發上下打量。篤定道:“我們萌萌瘦了,是不是外頭的飯不好吃?”
她拍兒子的手背,溫柔地指責道:“你說你,離家這麽近都不常回來吃飯。不給你打電話,你就想不起媽媽。”
張盟一向嘴甜,哄道:“哪兒有,給你帶了禮物。”說着拎過一個精致的購物袋,裏頭是給孟曉雪挑的絲巾。
他媽媽嘴上說着“誰要你的禮物,你多回來看看我就行了。”面上仍是樂開了花,等張盟拆出絲巾就往自己脖子上比,哎喲地說道:“這麽鮮豔的顏色,你媽都老了哪适合。”
張盟誇她:“好看,出門別人還以為你是我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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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曉雪作勢要削他:“沒大沒小的,淨會亂說。”
張盟回頭張望一下,問:“燕然呢?”燕然是他妹妹,今年初二已經放寒假。
孟曉雪嘆口氣:“樓上呢,一天到晚就關在房間,也不知道到底在幹嘛。”
她向張盟訴苦:“這年紀的女孩子是真難管,說也說不得。那些個什麽專家還說要尊重孩子敏感期,我看你小時候也沒這期那期的嘛。”
張盟笑,他小時候那年代孩子都皮實父母也忙,誰有心思關注那麽多。現在的孩子條件好,燕然又是屬于老來子,父母寵得很自然矯情的小毛病就多些。他和妹妹年齡差距大,小時候的感情說不上多深,真要論起來,從前張盟和哥哥燕斐反而更親一些。
“哥呢?”張盟問。
“你哥本來上午就回來了,結果公司又有什麽事兒,這不忙到現在還沒完。燕斐也是夠辛苦的,你爸身體不好退了之後就他一個人打理公司。你說你非要去學什麽飛行,都不幫家裏的忙。”
“爸最近身體怎麽樣?”眼見他媽又聊偏了,張盟連忙岔開話題。他六歲跟着媽媽再婚,當時就改了口叫繼父燕成爸爸。
孟曉雪抿抿嘴,說:“最近還行,痛風沒怎麽犯。”
張盟的繼父是最早一批到深圳打拼的大學生,趕上時代紅利,白手起家創立了如今的科技公司,把最初只有十來個人的小電子作坊發展到了如今上千名員工的規模。
雖說在大公司如雲的深圳算不上頭部企業,但今時今日的身家早就實現了財務自由。如今六十歲頂着一個董事長的頭銜退居二線,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飼花弄草做做理療,将公司事務全權交給了兒子燕斐打理。
和孟曉雪又聊了一會兒家常,張盟起身準備去樓上和繼父打招呼。路過廚房,張盟見水槽裏躺着一條魚,随口問:“今晚吃魚嗎?”
廚師答:“是,清蒸石斑。”
張盟想了想,覺得無味。“做成紅燒的行不?”
“這……”老師傅沒想到他會提這樣的要求,一時踟蹰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按他說的做。”這時,門口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是他哥回來了。
燕斐年紀不大,卻已經養成了一種上位者獨有的氣勢。住家阿姨迎上去取了他遞出的外套,燕斐一身正裝筆挺,眉眼卻透着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走過來輕輕攀住張盟的肩,和孟曉雪打過招呼後,一起往樓上走。燕斐關心地問張盟最近工作怎麽樣?他們從前經常這樣親兄弟般勾肩搭背,但如今張盟卻感到如芒在背。
燕家的年夜飯極盡豐盛,孟曉雪開了紅酒叫他們都喝一點,住一晚再走。雖然燕斐和張盟早就搬出去,但他們當初的房間一直都留着。
燕父也難得發了話,叫他們兄弟倆留下來守歲,一家人熱熱鬧鬧過個年。
張盟聽話地應了,燕斐也沒有提出異議。孟曉雪高興,直說好多年都沒這樣一家人整整齊齊坐下來吃年夜飯。
算起來确實是,張盟今年才回國,之前在澳大利亞讀書都是聖誕節回來一趟,過年的時候已經開學。再往前換他哥在英國讀書,一家人确實很多年都沒坐一張桌上吃過年夜飯。
席間,張盟吃了一筷子紅燒石斑魚,總感覺差了點什麽味兒。他家請的這個廚師還號稱之前在星級酒店任職過,結果還沒季晨這個門外漢燒得好吃呢!
說起季晨,對方應當都回到老家看奶奶了吧?張盟悄悄摸出手機,準備發一條祝福短信。
聽他哥放下筷子用不耐的語氣壓抑着情緒說:“非要在今天提這個嗎?”
啊?剛才說什麽了?張盟完全走神,跟不上劇情的發展。
只聽他爸也沉下聲音,似乎被下了面子十分不悅。“你都三十多了,叫你見個人而已有那麽難嗎?你不喜歡家裏給挑的,倒是自己帶一個回來啊。”
哦,原來是催婚。不管什麽樣的家庭,孩子長大了都逃不開這一話題。
張盟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哥一眼,慶幸上頭還有人幫他頂着,只要他哥一天不結婚,這婚就催不到自己的頭上。
燕斐似乎對這一話題十分抗拒,但仍然是放緩了語氣:“爸,我今晚只想大家好好一起吃頓飯。我的事您不用操心,保重好身體,公司的問題我也自有主意。”
孟曉雪勸道:“是呀,咱們小斐一表人才還怕找不到好姑娘嗎,你着什麽急。”
張盟擡頭看看他哥又看看他爸,只見兩個人都重新拿起筷子,但卻什麽也沒再吃。
張盟适時出來緩解緊張的氣氛,講了兩個有點冷的笑話,雖然就他和孟曉雪在笑,但總算把這令人窒息的瞬間捱過了。
吃完飯一家人坐一塊兒看春節聯歡晚會,燕然全程一句話不說,悄悄在桌子下面劃拉她的手機,人在這兒心卻不在這兒。
父母年齡大了,不到十點就上樓去洗漱休息。燕然也像得了赦免一溜煙兒跑回她自己房間。
只剩下張盟和燕斐坐在樓下客廳,聽電視機裏某位相聲演員抖包袱,卻誰都笑不出來,沉默如有實質般令人難以忍受。
“我上去睡了。”張盟選擇逃開。
“嗯。”燕斐在他起身後也關掉電視機,拎着禮品袋跟在身後幾步的距離。
張盟今天回來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給燕斐的是一對袖口,他哥上班穿正裝的時間多應該用得上。但他看燕斐到現在都沒拿出來看過,似乎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他們倆的房間在二樓左手邊,右邊是父母的主卧和書房,本來書房那裏是燕然的房間,但她長大之後要追求獨立空間非要換去三樓住。
此時主卧那邊靜悄悄的,應該已經睡了。在張盟道晚安準備關門的時候,燕斐突然撐住門板,問他:“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張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看什麽,但還是乖乖地放他哥進來。張盟的房間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書架上是他青春時期愛看的海賊王漫畫書,還有一些樂高模型。
燕斐盯着其中一個帆船模型,追憶般笑着說:“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不會拼這個,弄了一下午還沒拼好,發脾氣全給砸了。”
說起童年糗事,張盟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小時候屬于又菜又愛玩,還非要買大的模型,結果買回來圖紙太複雜他又沒耐心。
後來怎麽回事?他把樂高一扔去同學家打游戲機,回來的時候他哥已經幫他都拼好了。
“記得。”張盟都記得。
小時候他長得矮同學們給他起外號,燕斐就叫上一幫高中的同學在校門口接他放學。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張萌有個哥哥,不敢再欺負到他的頭上。
憶着憶着令人傷感,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的呢?張盟試圖從他哥的眼神裏尋找答案,但是失敗了。
燕斐比他成熟得多,更比他聰明得多,他不想讓人窺探到的事就絕不會洩露分毫。他看起來還是那個慈愛的哥哥,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過。
“我也好幾年沒來過了。”燕斐自言自語。張盟出國留學之後,雖然他也時常回老宅看父母,但張盟的房間卻是沒再進來過。
“一切都沒變。”燕斐說,“你也沒變。”
他伸手去揉張盟的發頂,就像小時候那樣。在那個瞬間,張盟差點不管不顧問出口,那個困擾了他三年的問題。
為什麽要監視我?我不會和你争的。
但張了張嘴,他什麽也沒說。
燕斐只留了不到一刻鐘就離開了張盟的房間。
張盟洗過澡躺在床上,時間還早他睡不着,但這邊沒有電腦可供消遣,張盟在手機上玩了幾把手游覺得沒意思。心裏擱着事兒,玩游戲也沒沒能讓他放松下來。
他退掉游戲進入微信對話框,晚餐後他發給季晨的那串春節祝福對方已經回複,簡簡單單一句“新春快樂”。
張盟删删改改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顯得不那麽突兀,最後他放棄地退出微信圖标,轉而點開許久沒用的交友軟件。
好友列表裏孤零零躺着一個聯系人,張盟向橙子發去消息“新年快樂啊小橙子”。
對方似乎設了消息提醒,很快頭像亮起來,回複他說“新年快樂”。
張盟接着問:“小橙子你是哪兒人?”
“永寧縣,在銀川那邊。”
張盟心想好遠啊,他們簡直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但有時候就是這樣,一些心中困擾的事面對身邊的人講不出口,反而是向着素未謀面隔着幾千公裏之外的網友更能敞開心扉地傾訴。
“今天心裏好難受。”張盟這樣說。
“為什麽?”小橙子大概年齡還小,不懂他大過年的為什麽情緒低落。
張盟繼續打字,卻總覺得詞不達意。“想當個傻子,但其實傻子也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