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褚煦梁帶江新年去了今天打包的那家炒菜館,炒菜館味道好價格實惠,即便已經過了飯點,廳堂裏仍然坐了不少來吃飯的客人。兩人尋了角落一張桌子,點了三道菜。

大概真是餓得狠了,江新年埋頭幹了兩碗飯。褚煦梁也比平時多吃了些,褚建軍還要輸幾天液,單靠他媽一個人跑上跑下實在太累。縱然褚建軍不願意見他,褚煦梁也得繼續守在醫院幫忙。

江新年自然也知道褚煦梁的想法,他在手機軟件上搜索今晚住的酒店。不能離醫院太遠不然他梁哥來回不方便,但他們預定得實在太晚,一通篩選下來,只有一處離這裏兩公裏的城市便捷酒店還有空餘房間。

江新年征求褚煦梁的意見,對方自然是不挑。等到了入住之後,江新年不好意思地撓着頭講:“網站圖片上看起來可比這新多了。”

褚煦梁放下東西,不在意地開玩笑:“經過明鑫洗禮的人,還挑住宿條件?”明鑫酒店就是當初他們在寧波被分配到的隔離酒店。

江新年被他逗笑了,這麽看來也是,這裏雖然陳設舊一些,但瞧着至少幹淨衛生。

“挺好的,你也累了,先洗個澡吧。”褚煦梁說着蹲下身來拉開江新年帶的行李箱,發現滿滿一箱子幾乎都是自己的換洗衣服。

他擡頭去看江新年,聽見對方說:“我明天下午走,這個箱子留給你。飛行箱和過夜袋我幫你帶回去,有什麽髒衣服也塞裏面,我回去洗。”

如果說之前褚煦梁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會兒真有些繃不住。他站起來抱住江新年,輕聲說:“謝謝你,新年。”

江新年能感知到褚煦梁的情緒,回手撫着他的背,用故作玩笑的語氣逗他開心:“我們倆什麽關系。”

褚煦梁忍着眼裏的淚花,也笑了。

他從小就被教導男孩子要有擔當,男人是整個家庭的支柱,作為男生他不能示弱也不能在人前哭。可原來有人能給他依靠,可以讓他依靠的感覺是這麽地好,這麽地令人安心。褚煦梁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無論發生什麽江新年都會在,都會陪着他一同度過。

晚上洗過澡兩個人關了燈躺在床上低聲聊天,褚煦梁講自己小時候的事。他小時候住在軍區大院,頑皮的年紀沒少和鄰居家孩子一起偷偷溜進機關裏玩。

捅柿子樹摘枇杷,抓螞蚱逮青蛙,還曾經偶然瞧見過審犯人的情形。那個年代犯罪率比現在高得多,審訊手段也沒那麽多條條框框的限制,年幼的褚煦梁被吓到的同時其實也很有些崇拜自己威風凜凜的父親。

他家時典型的慈母嚴父,褚煦梁從小就一直想要得到來自父親的肯定。他刻苦好學,讀書以來一直成績優異,褚建軍和任美華也以他為傲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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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職業的選擇上褚煦梁第一次與他們出現分歧。任美華也是那時候才意識到她辛苦培養出的兒子有主見有想法,但同時也執拗得很,對于自己認定的事絕不肯退讓半步,在這一點上父子二人一脈相承。

與家庭的決裂始于那場平靜卻又轟轟烈烈的性向坦白,褚煦梁難得回家進門卻直言自己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褚建軍抄起手邊煙缸劈頭就砸下去見了紅,搞得整個大院人盡皆知。

至此之後四年多,褚建軍沒有讓褚煦梁邁進過家門一步。那些傷人的惡言惡語褚煦梁自以為已經聽過太多,麻木了也就不會再往心裏去。可事實是,無論聽過多少遍,今天在聽到父親罵他的那些話時褚煦梁仍然會感到錐心地疼痛。大抵這世間能傷害到我們的,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褚煦梁到底是二十四小時沒合過眼,講到後來困意上湧。江新年感覺出來,主動接過話頭,讓他安靜地聽自己說。說着說着頸邊傳來均勻的呼吸,江新年輕輕親吻褚煦梁的發頂,擁着他一同沉入睡眠。

第二天上午江新年和褚煦梁一道去的醫院,買早飯、打熱水、洗飯盒,排隊拿報告單。因為褚建軍老是喊輸液手冰,他倆又去小超市買了充電的熱水袋,好讓老人家輸液的時候可以墊在手腕下頭。

空閑下來的時候他們就坐在住院大樓下的長椅上曬太陽,今天氣溫雖然低但難得太陽露了臉,兩個人說說笑笑和昨天褚煦梁一個人坐在這兒時孤寂的感覺大相徑庭。任美華遠遠看着,竟一時有些恍惚。

褚煦梁一眼瞧見了他媽媽,站起身迎過去。任美華是刻意挑褚建軍看報紙的時間下來尋兒子的,之前聽侄女說那個男人已經結婚去了,怎麽今天看來倆人像是還糾纏在一起?

褚煦梁見他媽臉色不太好,擔心地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最近你太累,有什麽事使喚我就行。”

任美華找回一點勉強的笑容,說道:“沒事,我身體還行。就是……”她斟酌着怎麽開口,眼神不自覺瞟向不遠處的江新年。

褚煦梁自然察覺到她的視線,也回頭望了一眼。江新年坐在長椅上朝他們招手,朝氣蓬勃像是初升的太陽。

任美華還是開了口:“我聽說你們已經分手了,怎麽還攪和在一塊兒?”

褚煦梁明白他媽是誤會了,他從前沒帶肖宇揚回過家,是以任美華見到江新年還以為是前任。褚煦梁攬着任美華的胳膊帶着她朝江新年的方向走去,開口說道:“我和肖律師已經分手好幾年。”

任美華聽見他這麽說,欣喜地擡眼去瞧,“真的?”她想,兒子要是肯重新走回正道,那麽父子二人言歸于好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真的。”褚煦梁領着任美華在長椅前站定,腳下是淺淺一層焦黃色的幹枯梧桐葉。

“媽,給你介紹一下,江新年。新年,這是我媽媽。”

江新年面見領導一般站得筆直,乖乖擡手搖了搖,主動說:“阿姨您好,我是梁哥的同事。”

任美華聽見他們是同事,臉上一下綻開了笑容。褚煦梁長相其實随他媽媽,比較秀氣。任美華雖然上了年紀,眼角添了些難以撫平的細紋,但仍然能透過歲月的痕跡看出年輕時的姣好風采。

“歡迎你來北京。”

任美華熱情地同江新年打招呼,他兒子就是該多和同事朋友在一起相處,不要和那些不男不女的家夥混在一起。任美華越看江新年越順眼,這小夥子長得俊跟明星似的,又是飛行員,和她們家瑤瑤瞧着倒是蠻般配。

江新年本來還在想要不要多解釋一句,就說自己飛北京聽說褚教父親病了,順道來拜訪。畢竟他梁哥父母接受度不好,他實在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再給褚煦梁添煩心事。結果就聽褚煦梁繼續介紹說:“新年也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江新年有點詫異,沒想到他梁哥會這麽剛。乖巧地看褚煦梁一眼,又沖他媽媽笑笑。

任美華僵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江新年主動說:“我去買點飲料,你們先聊哈。”

褚煦梁拉着他媽坐到長椅上,知道她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但他真的不想撒謊,也不想要江新年躲躲藏藏。

任美華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她這些年通過侄女一直關注着兒子的近況,知道他分手之後一直單着,沒再找別人。

她還以為他也後悔了,誰年輕的時候不曾沖動過呢?又有幾個人可以一條道走到黑。可令她沒想到的是褚煦梁又交交往了新的男朋友,這毛病似乎是改不過來了。

“媽,新年他很好。”褚煦梁緩緩說道。

任美華別過臉去,能有多好?她不相信。

“當初你為了那個姓肖的不惜跟家裏決裂,結果呢?”

前幾年任美華聽唐瑤說起過那個姓肖的結婚了,雖然她覺得早晚都有這麽一天。但身為母親她還是恨不得找上門去痛罵那個男人,也曾想過打電話給兒子,可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做。

“他們不一樣。”褚煦梁看着腳下的梧桐葉的脈絡平靜地說。

任美華嘆一口氣,其實她們那個年代這樣毛病的人也不是沒有,只是大家都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給看出來。縱使短暫地在一塊兒厮混段日子,最終還是各自娶妻生子。她兒子是個認死理的主,但不是人人都同他一樣。

“他不會。”

褚煦梁明白他媽在擔心着什麽,他望着遠處大廳自動販售機前的江新年。未來的事誰也不能保證,這段感情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曾經患得患失,悲觀地認為江新年總有離開的一天。但經歷過這許多,褚煦梁篤定江新年不會的,他相信他。

任美華沒說話,只紅了眼睛。她是個軟性子,即便再怎麽不認同也不會惡語相向。她一方面不想自己兒子再被辜負被傷害,另一方面又矛盾地期望着他受傷之後能徹底看清現實,迷途知返。

褚煦梁見她情緒不好,歉疚地說:“媽,對不起。這兩天讓你不順心了。”

這家醫院是任美華之前任職護士長的醫院,雖說她已經退休但不少同事都還認得她。那天病房裏外看熱鬧的人那麽多,背後的閑言碎語肯定免不了。

任美華搖頭,褚煦梁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原本今天是想着勸他主動去向他爸認個錯做個保證,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媽沒事,倒是你,工作忙就回去吧。今天醫生說了,片子看着有好轉,血象也降了。”任美華是學醫護的,褚建軍什麽情況,她心中有數。

“我等爸出了院就走。”

雖然褚建軍單方面斷絕了父子關系,但血緣是斷不了的。褚煦梁不會為了自己性向的事退讓,但他始終記着為人子的責任。他想要盡自己所能照顧好他們,奢望着有一天還可以重新融入這個家。

如果不行,他就遠遠看着。

江新年買了兩罐溫熱的咖啡和一瓶杏仁露回來,他把熱飲遞給任美華,乖巧地問:“阿姨喝這個行麽?不愛喝的話我去給您換,還有熱奶茶。”

任美華哪是為難人的性格,雖然她一時沒法接受自己兒子同這位年輕人的關系,但仍然禮貌客氣地講:“這個挺好,謝謝你了。”

褚煦梁含着笑意看殷勤的江新年,心中生出一種安心的感覺。哪怕現在褚建軍不願意見他,哪怕他媽媽還是沒有完全接受。但至少這一刻,他們都在自己身邊。

歲月靜好,親人相伴。

江新年晚上還有航班,下午就不得不出發去往機場。這一回他學聰明了沒再打車而是選擇坐機場線。

“飛機上睡會兒。”褚煦梁叮囑他。因為來陪自己,江新年執行航班前都不夠時間好好休息。

“放心,我挨着座兒就睡,絕不跟空姐眉來眼去。”江新年其實知道他什麽意思,故意嬉皮笑臉地開玩笑,想讓他梁哥沒有心理負擔。

“少給我貧嘴。”褚煦梁給了他肩膀一拳,頗有些警告的意味。

江新年美滋滋地挨了這一下,左右瞟瞟趁沒人瞧見,飛快地在褚煦梁臉上嗦了一口。語調無賴般地講:“我蓋過章了啊,你也別招人惦記。”

褚煦梁一方面覺得江新年這個人幼稚到不行,一方面又十分吃他這套,一顆心像是被泡在一泓溫泉水裏。他向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此刻竟也生出一種戀戀不舍的情感。

兩人依依惜別在站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頭,張盟将季晨的假期完全霸占,他拉着人打游戲、看電影、沒羞沒燥地做運動,像極了高考完放飛自我的大學生。直到季晨在第二天的傍晚向他發出靈魂邀約:“要不要看會兒書?”

彼時張盟剛吃完燒烤癱在沙發上,身體和思緒都正處于一種放空的閑适狀态,一聽到要學習,嘴角都抽抽了。

“什麽書?”他不死心地問。萬一季晨是提議看漫畫書呢?海賊王全套和進擊的巨人典藏版他可都有。

“都行”,季晨随意列舉:“QRH、運總、标準操作手冊,你家裏應該都有啊。”

他說的這些都是作為飛行員必須學習掌握的機型操作理論書籍。“你怎麽這麽熟?”張盟不是很明白,搞維修應該不需要學這麽多吧?

“別忘了我們是同事。”季晨不認為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航空本就是一個體系,看似飛行員和機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崗位,但其實很多理論知識一脈相連。

說起來張盟停飛這段時間,陳震和江新年都叮囑過他要好好學習看書,夯實一下理論基礎。當時張盟深以為意,但真到了要實施的時候思維裏的惰性又自主開始抗拒。

他懶洋洋地抱怨:“我看書,那你幹嘛呀。”就他一個人學習,多殘忍的事兒。

“我陪你一起看。”季晨有一雙清澈的眼睛,認真說話的時候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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