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四更了
更夫敲響了梆子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在暗夜裏醒了過來
窗外的月兒悄悄緩移,已快落下了枝頭,月華透窗而進,迤逦在地,讓窗格樹影也靜靜的映在地上
風乍起,教樹影輕搖,讓未合緊的窗被吹了開來
幾許的葉,翩翩翻飛進來
春的夜,風仍有些寒凍
緩緩的,她坐起身,下了床去關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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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窗邊,只見一月盈然,院子裏葉面随風翻飛着,沙沙嘩嘩的響着
春風帶來涼意,還隐隐有一絲酒氣
驀地,感覺到身後有人,一抹溫熱的鼻息,拂上了她的肩頸
她一僵,屏住了氣息
是他
她知道
他就站在她身後,貼得很近,她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不由自主的,她握緊窗框
“你不關窗嗎?”
男人低下頭來,湊在她耳邊,悄聲提醒,嘲弄着
“會被人瞧見的”
她本想關的,如果他不在她房裏的話
可他在,而她,不該和他一起單獨待在這房裏
但這男人向來為所欲為,他并沒有因為她停止關窗的動作而停下來,他只是湊到她耳畔,嗅聞着她,一雙大手緩緩從身後探了過來,拉掉了她的衣帶,探入了她的衣襟裏
她輕抽口氣,往後瑟縮,卻退無可退,只撞進他熱燙結實的胸膛裏
他掌握着那顆跳動的心,貼在她耳畔,張嘴 吐出帶着酒氣的灼熱字句
“你知道,我并不介意被人看到”
話落,他輕咬她的耳垂,吮吻着她的脖頸
她張嘴輕喘,側身閃躲,但她被圈在他懷裏,哪兒也不能去
那景象,在月光下,如此鮮明,那麽清楚
她羞紅了臉,飛快關上了窗
窗一關,他更加不可能停下來
……
他退開時,她早無力站立,但他将她抱了起來
恍惚中,她從他肩頭上看見,他的衣衫早已褪下,和她的堆疊糾纏在一起,分不清
他抱着她回到床榻上,讓軟弱無力的她躺在那裏
暗夜裏,月華透過窗棂,淡淡落在他強健的身軀上,在他緊繃的臉龐
她真應該趕他出去,卻知道自己辦不到
不是因為他惡霸,不是因為她不會武,更不是因為她害怕被人發現他對她做的事
而是因為,她想要他
即便他是惡霸,縱然人們都說他從頭壞到了腳,即使這城裏有數也數不清的人痛恨他、詛咒他,她還是無法控制的想要他
想要這個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男人
緩緩的,他上了床,大手重新回到她身上,緩緩撫着她汗濕的身子,從下到上,再從上到下
然後,他俯來,用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看着她
他的胸膛,垂挂着一抹紅與銀
在他傾身時,那抹紅與銀,落到了她的胸口,那上頭有着他的體溫,染着他的汗水
平安符與老銀鎖
她給的,他拿了
就只是這樣
她為他求了一個平安符,給了他一個随身的老銀鎖
那時,她只想着,他不是人們口中說的那種人
她知道
人人都說他不好,說他是周豹的兒子,和他爹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可她也知道,人言可畏
人們看着她的大腳,也總在背後說,她不是來自好人家
她比誰都還要清楚,話能怎麽傳,流言會如何亂
他救過她,幫過她
當她拈香跪在菩薩面前,求菩薩保平安時,他倚坐在二樓窗臺邊,冷冷看着她的模樣,莫名浮現眼前
他臉上沒有表情,如之前以往那般
可她感覺得到,那一絲幾不可見的惱
剎那間,她曉得他知道翠姨和她說了什麽
所以才惱了,才冷了臉
他等着,等她移開視線,她知道她應該那麽做,可她不想
沒有他,翠姨不可能活下來,她的生意也不可能成,那年冬她更不可能買得起更多的煤球分送給人,說不得那些農戶有多少孩子會因此凍死在床榻
所以,她多求了一個平安符,取下随身的老銀鎖綁上,給他
從沒想過,會就此牽扯在一起
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如今這般
他凝視着她的眼,撫着她的小臉,她微啓的唇
她給了他要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想要這個男人
因為她想,他才在這裏
她給了,所以他拿
就這樣
她很清楚,女人對他來說,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迎春閣是他開的,若讓人知她把身子給了他,一定會覺得她恬不知恥,比他畫舫樓閣裏那些花魁名妓更加不如
至少人們可還是花了真金白銀去博得那些美人一笑,她卻白白的把自己送到了他眼前
可若真要把身子給誰,她寧願給他
寧願給他……
所以,她朝他伸出了手,撫着他汗濕的胸膛,昂首親吻着他的下巴,他薄情的唇瓣,和他肌膚相親,厮磨糾纏
他的眼,變得更加深黑
輕輕的,他扣住了她的小手,和她十指交扣
他感覺她的需要與渴望,感覺她從裏到外,都緊緊揪抓住他
當她再禁不住,忘情的昂首張嘴輕喊出聲,他低頭親吻她
窗檑外,清風徐來,遠處藍紫天際,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他仰躺在她床上,撫着窩在他身上女人的背,貪戀着她肌膚如絲滑般的溫潤觸感
她的黑發也如絲,散落在床上,在她背上,也在他身上
她的發很長,和他的交纏在一起
雖然合着眼,可他知道她沒有睡着,她的小手輕輕撫着
他喜歡她這樣撫模他,喜歡和她一起,在這天色将明未明之際,懶懶的躺在床上,依借在一起
溫存
這字眼,他以前不懂
遇見她之後,才曉得其中真義
一開始,沒想要多留,卻在不覺中,一次待得比一次久
他不該留在她這兒,從最當初就不該
如果他有良心,他應該早早就離她離得遠遠的,即便在街上遇見,也不該多看她一眼——
“天快亮了”
女人柔軟的聲,在靜夜中悄悄響起,提醒他
“嗯,快亮了”
他應着,大手仍在她背上輕撫,沒有離開
這些年,他總在深夜來找她
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無法控制的前來
他不該來的,卻總是像被下了蠱,像着了魔一般,來找她
這念頭,讓他驀地停了手,強迫自己把手從她背上挪開
像是因此察覺了他欲離去的想法,她支起了身子,攏着長發,将她與他糾纏的發收了回去,下了床
他跟着坐起身,看着她走去撿拾起衣物,走到屏風之後
他可以聽到水聲,知道她在清潔自己,當她再走出來時,她已重新套上了那素白的單衣和襦裙,小心仔細的綁好了衣帶
雖然仍散着發,她看來已和之前在床榻上那般不同,完全不像方才在他身下,迎合承歡的女人
她端了一盆水給他,送上了布巾,替他拾來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衣物
“你的鞋呢?”滿屋子找不到他的鞋襪,她楞了一楞
他盯着她看,眼也不眨的淡淡道
“忘了”
聞言,她一怔,小臉泛起一抹紅
他看見她注意到他連外衣也沒找着,他沒穿來,太麻煩了,反正都是要月兌
她沒再追問他下落不明的其他衣物,只收拾着掉落地上的床被
他穿上了衣物,綁好了衣帶,可他清楚注意到一件事
從頭到尾,這女人做了一切事情,卻在下床後就垂着眼,始終沒正眼看他
不看他
這時,就不看他了
白天他在趕人時,她倒看得眼也不眨
那時衆目睽睽,她忍不住開口,現在沒人在看了,反倒不吭聲了
一瞬間,手好癢
很癢
有那麽一個片刻,他幾乎想擡手強迫她擡頭,想強迫她看他,想看清她眼底,看清她的心,想強迫她問出她一直想問卻不曾真的問過的問題
道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他一直在等她問,從三年前就在等,可她沒真的問過
而他不知,如果他逼了,她卻沒開口問,他真能就此作罷
若她真的開了口,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可真的敢答她?若哪天哪夜她得知真相,可還會如今夜這般,傻得伸出雙手擁抱他?
低頭看着那垂眼不看他的女人,他嗅聞着她的發香,心緊喉縮
明明這麽近,卻還是那麽遠啊……
這一刻,幾乎想再次将她抱起,回到床上,重新占有,感覺她仍屬于他,感覺他仍擁有她
可最終,他忍住了那沖動,沒有朝她伸手,只是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裏,卻又感覺到她的視線
他沒有回頭,腳一點地,飛掠上屋,當他赤腳踏上屋脊,臨去前,終于還是忍不住頓了一頓,回首看去
她的窗又開了,那素白的身影,來到窗前,昂首仰望着他
沒料到他會回首,她楞了一楞,小臉微紅,匆匆從窗邊退了一步
那閃躲,反倒讓他唇角微揚
這一回,方甘願的轉身離去
長夜将盡,天色泛着淺藍淡紫,遠方有殷紅彩雲乍現,讓層層屋瓦飛檐在黑夜中一一顯現
他悄無聲息的飛掠過滿城屋舍,最終在運河上自家的畫舫落下
墨離盡責的穿着他昨夜穿戴的衣物帽冠,扮着他的模樣,待在那裏,在他回來時,送上了一盆洗腳水,和全新的鞋襪
那家夥一臉面無表情,可他能感覺到他的不悅
“怎麽,你有話說?”
他将赤腳擱進銅盆溫水裏,接過墨離送來的茶,淡淡問
“爺,再這樣下去……”墨離垂眉斂目的站着,可在主子開口之後,依然忍不住張嘴道:“太危險了”
“我知道”他扯了下嘴角,擡眼看着那男人,“但你倒是和我說說,我這日子,哪天哪日不危險?”
墨離躬身開口提醒
“現城裏的狀況正緊張,若有人以此要脅?”
“真若如此……”
他端着那杯茶,打開茶碗蓋,看着那冒着氤氲白煙的清茶,吐出一口氣,輕輕将那熱茶吹涼了,這才輕描淡寫的道
“那就是她的命”
說着,他在清晨的微風中,輕啜了一口茶
墨離一僵,向來沉穩的黑臉微霁,但他沉默了下來,沒再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