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這座城裏的妖,分成了兩方人馬,一邊是白鱗那方的,一邊是墨離這方的,墨離這兒的人看似忠于白鱗,但他們很怕他,不是真的忠心,那些妖想反,可不敢正大光明的反後來我才發現,他們兩邊的人馬讓我活下來,不僅僅是為了取信于人而已,這座城裏,有些地方被下了禁制,那些妖怪不能去,無法靠近,但我是人,我可以”
那盆溫熱的藥水,漸漸的被她的鮮血染紅,讓他看得觸目驚心,他強壓着想問那女人還要多久的沖動,只握着溫柔的手,訴說舊日過往
“起初,我不知他們在做什麽,但慢慢的,我發現他們在找東西白鱗的人留我,是為了讓我找東西,墨離的人留我,也是為了讓我找同樣的東西”
“是那些……刻着鳳凰的……”另一次溫熱的藥水擦洗上身,溫柔語音一斷,冷汗直冒,強忍着痛,問:“石板嗎?”
“對”他能感覺到她的痛,只能道:“他們從沒明說,可這些年,我慢慢發現他們在找同樣的石板,不知為何,他們似乎就是無法找到那些石板,或者該說,有一種力量不讓他們靠近那些有石板存在的地方那些石板都很老舊,石板底下都以磚石安了八卦,八卦旁的碑石刻着警告,當我發現這件事,我開始查看地方傳說和史料,深入調查之後,才發現那石板是一座法陣的一部分,那法陣封印了一只妖怪”
“我才在想,你為何會翻看那些地方志,本想去找來看的”她告訴他:“那妖怪,就是白鱗嗎?”
“是,元生當鋪那塊石板破了之後,法陣出現了漏洞,讓結界變弱了,白鱗的魂魄才跑了出來,占據了我爹的身體後來,陸陸續續的,我經由調查發現那塊石板裏封印的,只是白鱗魂魄的一部分,不是全部八百年前,白鱗大鬧這座城,有位能人封印了他,抽取了他的魂魄,分別封壓在不同的地方”
聽到這裏,阿澪身子又不自覺一僵,這一回,她也不遮不掩了,就直瞪着他,臉上血色盡失的冷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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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了多少?你替他們破壞了幾塊?那些妖怪解除了多少封印?”
他擡眼,直視着那女人,道:“我查到的資料上寫說,一共有九塊,我找到八塊,七塊被破壞了,只剩下李家祖宅是完好的,還有一塊我不知道在哪”
阿澪臉一白,眼底閃過一抹恐懼,月兌口說:“你知道,若九塊鳳凰石都破了,那封印就會完全失去效力——”
“所以,你的确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不是嗎?”他看着那女人,冷聲說:“我必須找到那最後一塊封印石,你必須告訴我它在哪裏”
溫柔到這時,才知他為何如此坦白,這男人知道阿澪顯然清楚個中內情,所以才借着和她說的機會,也同時說給那女人聽
這男人,真的是……她真是被他賣了也不奇怪……
可她能理解他為何這麽做,那些妖怪快找到所有的鳳凰封印石了,所以他才說他沒時間了,才要假死,争取包多的時間與空間
她想轉頭看那阿澪,可藥水開始産生作用,讓她疼痛漸緩,意識飄忽起來,只能繼續枕在他肩上
“我不知道它在哪裏”阿澪直視着眼前那心機深沉的家夥,冷聲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它們會被隐藏起來,是有原因的,你知道之後又能怎麽做?保護它?就憑你?若你做得到,前面那些鳳凰石就不會破了”
他下颚緊繃,張嘴欲言,還沒開口,就聽到懷裏的小女人,虛弱的開了口
“他不是想保護它……”溫柔合上了眼,嘆了口氣,道:“他是想将那妖怪重新封印起來……所以才安了我接他的位……他們已對他生疑,只有我成了他們的傀儡,成了他們的棋,只有他化明為暗,他才能重新設下法陣……”
聞言,阿澪一怔,擡眼只見那男人直視着她
“周慶……你找到重新封印的辦法了……是嗎?”
溫柔的聲,輕輕,淡淡,幾消散
擁着她的男人,黑瞳深深,張嘴回答
溫暖的燈火映照一室
阿澪眼微眯,不信眼前這男人,她伸手确認溫柔背上的傷毒已清幹淨,這才邊替她包紮,邊道:“你找到了封印的辦法?在哪裏找到的?”
周慶眼也不眨的看着那女人,只回了四個字
“悅來客棧”
阿澪一怔,臉微白,半晌,方道
“它沒有”周慶擁着溫柔,看着那女人說:“人事已非,物還在我花了一點時間,比對地圖和史料,才找到它的所在地,找到當年那能人留下的線索,拼出了所有的結果,我現在只需要最後那塊封印石,你必須告訴我它在哪裏”
“我不知道它在哪”阿澪惱怒的重申
“但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秦無明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他才會把《魔魅異聞錄》和鳳凰樓暗道的羊皮地圖賣我,出事之後才會讓我藏在書鋪這兒”
他看着她,說:“你頸上挂着同樣的鳳凰銅牌,你是什麽人?風家的直系後人?”
阿澪緊抿着唇,繼續替溫柔包紮,那男人幫着,嘴卻不停
“所以,你不是”這女人的沉默,反倒讓他确定了這件事,他不再逼她,只道:“所有的鳳凰封印石,都設在當年風家的産業上,從來不曾轉手過,元生當鋪是我周家的,李家祖宅也一直是傳世家宅,其他家族情況也是如此我們每一家,都有不得販售祖宅的家訓我倒回去查,發現我們幾戶先祖都是鳳凰樓的管事我祖爺爺經商失敗,把家宅賣了,從此卻更加衰敗,我爹落草為宼,仍心心念念家中祖宅,他總和我說,那元生當鋪是我周家的,他這一輩子就只為了能把祖宅掙回來,他總相信,只要能将祖宅掙回來,就能從此翻身,能光宗耀
祖”
說到這,他冷哼諷笑了一聲
“好不容易掙了回來,他喝酒慶祝,卻在爛醉時,不小心打破了那塊封印石,賠上了自己一條命,而如今,若找不到最後一塊鳳凰封印石,等白鱗自行掙月兌那封印,整座城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阿澪冷着臉,瞪着周慶,沉默着
兩人冷眼對峙着,氣氛更加緊繃,然後阿澪突然起身,就要離開,可她才下地,就看見門口不知何時,已來了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黑袍,腰上系着一塊墨黑平安牌
雖然同樣穿着黑衣,但這人和之前在李家大宅裏的那位不是同一位,溫柔識得這男子,他是書鋪子的店主,秦老板
阿澪看見他,腳下一停,臉微白
男人看着阿澪,一語不發,但氣氛變得更加緊繃
溫柔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感覺到身前男人繃緊了肌肉,她方才就猜到他會少見的說那麽多話,那般坦然,并不全是為了說給她聽,是要說給阿澪聽,如今更加确定了這件事
于是,她深吸了口氣,問了那句他想要她問的話
“所以……我們得找到那塊封印石……”
“是”周慶垂眼看着她,只見懷裏的女人坐直了身子,擡眼看他
“我得回去……溫子意每月都要送月錢到府衙……”
她太過虛弱,整個人搖搖欲墜的,話都說不全
“明日便是送月錢的日子……”
“你不行”他撫着她的小臉,将她輕輕帶回懷裏,“畏畏的毒沒那麽容易清幹淨,你得留在這裏”
“可溫子意……”
“你不需要擔心這個”他握着她的後頸,親吻她的額角,柔聲安撫
“知府大人是穿着人皮的妖……”溫柔小手擱在他胸膛上,虛弱的道:“他們在那府衙裏,只有溫子意可以去探探消息……”
“夠了!”杵在一旁的阿澪再聽不下去,她怒瞪眼前那擋在門口的男人一眼,惱火的轉過身,走回床邊道:“你現在這樣,是能做什麽?不過就是需要溫子意出現,是吧?!把你的手給我!”
周慶挑眉,溫柔也愣了一愣,兩人一起看着那女人
阿澪朝她伸手,惱火的重申
“你的手!”
雖然不知她想做什麽,溫柔遲疑了一下,仍擡起小手,擱到她手裏
兩人雙手接觸的那瞬間,阿澪深吸了口氣,各種情緒記憶從那相觸的地方蜂擁而來,攫抓住了她,她渾身一震,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自己,然後她飛快抽回了手
正當周慶和溫柔不知她到底在做什麽時,奇異的變化出現在阿澪臉上,她的臉在轉瞬間變成了溫柔的臉
溫柔吃了一驚,周慶更是直瞪着眼前那就連衣物也改變的女人,刷的一聲,就防備的将臂上劍握在手裏,直指着她
幻化成溫柔的阿澪冷冷的看着他,道
“我不是妖怪,這只是幻術”
周慶瞪着她,眼裏仍驚疑不定,可溫柔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握着劍的手推開
他沒有垂眼看她,仍緊盯着前方那女人,不過他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思,垂下了握劍的手
阿澪看着他和那個女人,冷聲道
“我不知道最後那塊鳳凰封印石在哪,但我可以試着幫忙找找看”
說着,她轉過身去,惱怒的看着那個站在門口的秦老板,譏諷的問
“你滿意了?”
秦老板瞅着她,還沒回,阿澪已經一甩袖,大踏步走了出去
阿澪走了
秦老板留下了一只燒着炭的紅泥小爐之後,也走了
當一室只剩兩人,溫柔枕在這男人肩頭上,感覺着他的體溫、呼吸和心跳,有那麽片刻,竟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麽
懊要問的,想要說的,還那麽多,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哪兒是頭,不知從何說起
她猜,他沉默的原因,也如她一般
于是,只能挑一個最安全的話題來說
“所以……你想阿澪去查封印石……卻不知她會幻術?我以為……無論是敵是友,你都定會先清查過……”
這話,讓周慶一怔,垂眼看着那虛弱得癱在他懷裏的小女人,這才發現,這女人早知他在想什麽,所以才配合着他,在阿澪面前,演了方才那一出
“我沒有選擇”他告訴她:“沒有時間了,三年前,白鱗不耐久候,決定自己閉關掙月兌最後兩道封印,因為如此,我才能趁機鏟除他的勢力,可他快成功了,被他吸引聚集到城裏的妖怪越來越多,李家祖宅的封印幾欲潰散,再壓不住他,我只能賭上一把”
男人溫熱的大手,仍握着她的後頸,手中的黑劍倒是被他收了起來,重新纏回了他臂上
他抱着她,帶着她一起在床上躺下,讓她可以趴在他身上休息
她很累,極倦,可仍不想閉眼,只擡手輕觸他臂上那黑色玄鐵,張嘴開口再問
“這劍……是什麽做的?”
“我不知”垂眼看着她的小手觸模着那黑劍,周慶小心翼翼的将薄被拉到她背上,阿澪雖然替她上了藥,把傷口包紮了起來,可他知她仍會痛,但他能感覺到她心跳漸緩,不再那麽緊張,不再像方才那樣繃緊了肌肉
他将大手擱到她冰冷的後腰上,聽見她嘆了口氣,變得更加放松
“有一回,我找到其中一塊鳳凰封印石,這把劍就擱在八卦陣旁邊,我一拿起它,它就纏上了我的手,隐沒在其中”說着,他讓她看,看那把軟劍護臂,隐沒入他的手臂裏
她愣了一愣,不敢相信,方才那明明硬如鐵石的玄鐵,就這樣隐入了他手臂裏,沒入他皮膚底下,直到完全消失
“我吓了一跳,試圖把它從我手裏弄出來,但沒有辦法,可每當我需要時,它就會浮現”
“就像今夜……”
“嗯,就像今夜”
“會……痛嗎?”她撫着他的手臂問
“不會”他看着她,道:“後來秦老板看到這把劍,告訴我這是當年那能人的劍,他知我找到了封印石,說我是有緣人,才把鳳凰樓當年的地道古本賣我”
“我不記得……城裏有商家姓風……”
“是沒有”
“我也不記得……有間悅來客棧……”
“八百年前的客棧,早收了,可鳳凰樓的地道古本,記載了那間客棧的位置”
“那在哪?”
他沒有回,只低聲道:“別想了,你該睡了”
她沉默了下來,他知道她身上的藥效發作了,就在他以為她睡着時,卻聽見她的聲,輕輕又響
“我以為你死了……以為我害死了你……”
一顆心,緊又痛
他擡手輕擁着她,啞聲開口
“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她啞聲笑了笑,萬般虛弱的含淚說:“我知道……”
喉更緊,心更痛
那麽多年了,這麽多年啊……
他早該放她走的,卻始終無法做到,于是要了她,用着她,即便惱恨怨怒、不舍心疼,他還是昧着良心,一路狠着心、咬着牙、抓着她、拉着她,走到了這一步
懷裏的小女人,在這些時日,變得如此清瘦,輕得像是羽毛一般,他怎不知她是為何變得如此
即便當初他鐵了心就是要用她,雖然他同墨離說這是她的命,不是他讨的,是她要給,可到頭來終究還是想保着她,所以要她走,留了退路讓她走,誰知她明知他死了,明知那些妖怪如此強大可怕,卻仍留了下來
“你該走的”他說
“是啊……”她嘆了口氣,開口同意,可小手仍撫着他的臂膀,模着他的胸膛,然後将掌心攤開,壓在他心上:“我該走的……”
可她沒有,仍留着
“如今,你還覺得,在我這局棋裏,更快活些嗎?”
“一點也不……”
她嘆了口氣,閉上了眼,一滴熱淚滾落在胸膛,教他心口再一抽
“一點也不……可你……還在這盤棋裏……”
他氣一窒,只聽她氣若游絲的說
“你還在……”
一顆心,被她的話語緊緊揪抓着,教熱氣上湧,讓他不由得擡手,握住她擱在心上的冰冷小手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和他緊緊交扣
他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小心的将她擁在懷中
暗夜裏,只有她熱燙的淚,無聲流淌
懷裏的小女人沒再開口,只是和他交扣着手,直到藥效帶走了她的意識,她依然扣着他的手,不曾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