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夜更深了

明月爬上枝頭

滿天的星子在夜幕上輕輕閃爍

周慶帶着溫柔來到溫老板擴建的大宅時,街上半個人都沒有

他抱着她施展輕功,上了屋脊,幾個起落,就來到了陸義位在後院的住所

那間小屋就在柴房邊,窗子裏黑漆漆的,沒有聲息

溫柔深吸了口氣,輕拍周慶的肩頭,示意他放她下來

他看了她一眼,這才放她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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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上前,敲了敲門

門裏的男人,幾乎是立刻就開了門,那讓周慶知道,那家夥一定在他落地的那瞬間就醒了

看見溫柔穿着女裝、披散着長發,一臉蒼白虛弱的模樣,陸義微微一愣,在她身後死而複生的周慶,更讓他挑起了濃眉

可這男人顯然見多了大風大浪,他唯一的反應,也就是那樣而已

“我們可以進去嗎?”溫柔仰望着他,悄聲問

陸義看着她,側過身,讓兩人進門

屋子裏十分簡單,沒有太多的家具,就一桌一椅,一床一被,一個小小的衣箱

這屋子擺明了屋主平常就沒朋友,也不歡迎客人,才會連椅子都只有一張

他關上了門,點了燈,放下了原本以木棍支起,拿來遮風擋雪的木窗,讓窗外的人即便能從窗縫中看到漏出的燈火,卻無法看清屋裏共有幾人

早在之前,周慶就注意到,這男人很細心,但他幾次試探過,他知陸義是人,不是妖

只是他沒想到,這家夥雖然是人,卻不是普通人

點了燈,放下窗之後,那男人拉開唯一的一張椅子給溫柔

“坐”他說

溫柔沒有抗議的坐下了,她還很累,沒有完全複原

陸義拿起擱在小爐上溫着的水壺,替她倒了一杯溫水,擱在桌上,這才回到床邊坐下,将雙手擱在膝頭上,看着那握着杯子的女人,和那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的周慶

“所以,你沒死”

“我沒死”周慶點頭

陸義點點頭,将視線移回溫柔身上,下一句,開門見山的就問:“這幾天那個扮做你的溫老板是誰?”

溫柔一怔,沒想到他竟認了出來,“你怎知她不是我?”

陸義看着她,道:“樣子像,她也學得很像,但有些習慣,一些小動作,不是一時片刻就能學會的”

看着眼前這她一直視之為大哥的男人,溫柔深吸口氣,道

“她是澪,阿塔薩古·澪”

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聽聞這名,陸義沒有太多激動的情緒,就連眼也沒眨一下,像是早已料到這答案一般

他一臉疲憊的用那大手抹着臉,嘆了口氣

“我想也是”

“所以,你真是巴狼?”周慶出其不意的開口

這一句,倒真是讓搓揉着大臉的陸義挑起了濃眉,黑瞳深深的直視着他

“所以你是巴狼”周慶凝視着他,這一回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那男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周慶看着他,直接再道:“許多年前,我爹被一位名喚白鱗的妖怪附身,這些年他一直在擴張他的勢力,讓更多妖魔進駐這座城,不過我想既然你一直在調查那些妖怪,你應該知道他在做什麽”

他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一語不發

“陸義”溫柔看着那坐在床邊的男人,開口道:“我們沒有惡意,但白鱗即将解開他的封印,若他掙月兌了那封印,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但那些妖怪在吃人,而我真的不認為,白鱗若解開了自身的封印,情況會因此改善如果你記得,知道些什麽,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們?”

陸義将巨大的雙手交扣在身前,看着眼前的男女

說真的,在這之前,他并不信任周慶,這男人和那些妖怪在一起,多年來周慶處事亦正亦邪,他一直模不清周慶的狀況

可溫柔相信這個男人,明知周慶在操縱利用她,她還是相信他

人們有時會被情愛蒙住雙眼,變得盲目,但他确實也曉得,這些年來,即便将溫柔拖下了水,周慶在最後關頭還是為她留了退路

周慶詐死,就是要她走,讓她走

他知道那些妖怪在內門,他們一直都是那樣的,可他不信任周慶,這家夥是被妖怪養大的孩子,當年周慶看上溫柔,他曾經試圖警告過她

溫家的大小姐是個好姑娘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她被牽連在其中

可人們總會走上自己的路,這兩個人打一開始就互相吸引

餅去,這男人的眼很冷,一直很冷,他總藏着自己的情緒,可當他看着溫柔,那黑冷的眼底卻帶着些別的什麽

他認得那複雜的情緒,千百年來,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

所以他不曾再阻攔過,那麽多年來,他确實希望溫柔可以讓周慶維持着最後一絲人性,留着那麽一點良知

或許他還是不該就此信任這個男人,可說起來,在這塵世中,他也沒什麽好損失的了,早就沒有了,所以看着這男人的眼,看着這女人的眼,他啞聲開口

“你們想知道前因後果?”

“是”周慶直視着他說

“那需要一點時間”

“我想我們還有那麽一點時間”周慶看着他說

陸義點點頭,起身提起那壺快要涼掉的茶壺,  來到只剩餘溫的小爐旁蹲下,重新為其加了煤炭

周慶看不出他是怎麽做的,但那小爐迅速在那男人的大手之下,再次冒出火焰,溫暖照亮了一室

火光搖曳着,将男人的身影映照在牆上

陸義看着手中的小爐,和其中的火焰,有那麽好一會兒,都沒有出聲

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周慶和溫柔安靜的等着,沒有催促他

不知過了多久,那男人才把那壺茶放了上去,看着那爐火,終于開了口

“很久以前,在西南方有個國家,叫做阿塔薩古我是阿塔薩古國制作禮器的工匠,我叫做巴狼,澪則是白塔的巫女,我的妻子阿絲藍是侍奉她的女侍……”

他說了好一陣子,才把當年發生的事全說了出來

當他說到阿絲藍為了救他做了什麽事時,一度無法繼續下去,但最後他深吸了口氣,直視那火焰,還是将它說完了

她能在他眼中看到那痛、那悔,能感覺到那疼痛的情緒充塞一室

然後,他告訴了他們,那段詛咒

澪對蝶舞的詛咒,對龔齊的詛咒

但事情沒有就此結束,那些曾經受她操縱的妖魔,因為妖王夜影的離開再無人能控制他們,澪千年以來仍遭妖魔追殺搶食,她一直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即便想死也求死不得,只能逃亡着、躲藏着、怨恨着一切

當他停下來時,一室沉寂,只有燃燒的火星,發出細微的噼哩聲響

溫柔微顫,擡手壓着心口,只覺驚恐,為那曾經發生的一切,感到悲痛

周慶的大手,不知何時擱在了她的肩頭上,他的碰觸莫名撫慰了她

她深吸口氣,看着那将雙手交握在身前的男人,開口打破寂靜

“所以,這些年,每一世,你全都記得?”

陸義擡眼,用那雙盛滿痛楚的黑眸看着她,緩緩道

“大部分的時候都像浮扁掠影,但有些事,一直清楚的就像才剛剛發生”

這話,他那模樣,讓溫柔心頭緊縮,試圖張嘴,聲卻卡在喉中,只有唇微顫知她再問不下去,周慶握緊她的肩頭,替她開了口

“你一直在調查那些妖魔,你還記得八百年前,蘇州這兒發生了什麽事嗎?”

陸義擡眼,将視線拉到那男人身上

“是的,我記得”他交扣着雙手,啞聲道:“我聽說了這裏發生的事,我聽說澪出現在這,白鱗也随之而來,白鱗是當年造成澪不死之身的上古大妖之一,他一直想得到澪,當年白塔的巫女利用夜影偷了魔人之書,她的血肉不只是妖怪們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那本書更是所有大妖求之不得的法寶,宋家的少爺為保澪,才使計封印了他,但我來到這裏時,她已經和宋家的少爺一起離開了”

“宋家的少爺?”周慶挑眉:“那收伏白鱗的人嗎?”

“是”陸義看着他,道:“宋應天”

“他和鳳凰樓主是什麽關系?”

“鳳凰樓主冷如風是宋應天的師叔”陸義看着他說:“宋青雲和冷如風是同門師兄弟”

周慶聞言,再追問:“你認識他們?”

“見過”

周慶精神一振,忙道:“封印白鱗的法陣,宋應天在書上注明收在悅來客棧,當年的悅來客棧即是今日的迎春閣,可我翻遍了迎春閣也沒看到和鳳凰石相關的事物當時你可曾聽過他們提及此事?”

陸義不答反問:“你找那法陣,有何用?”

“我們想重啓法陣,再次封印白鱗”溫柔傾身開口道:“原先那法陣的九塊鳳凰封印石,我們已得知其中八塊的所在地,剩最後一塊不知所蹤,若能知道它在哪裏,或許我們能來得及在白鱗掙月兌它之前,将他再次封印起來”

陸義聞言,擡眼再看向站在溫柔身後的周慶

他注意到對溫柔的說法,周慶雖然沒有否認,可也沒有承認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陸義說

“确實不是”周慶道:“但總得有人要去做”

陸義松開交扣的大手,道:“我大概知道他們可能會将法陣圖收在哪,但迎春閣那兒太危險了,溫柔得留在這裏”

周慶沉聲說:“我不會讓她一個人留在這”

陸義起身,淡淡開口:“放心,她不會是一個人的”

周慶和溫柔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陸義眨眼就到了門邊,拉開了緊閉的木門

一個臉色無比蒼白的女人站在門外,因為被逮到在偷聽而僵在那兒

女人和溫柔長得一模一樣,身上甚至還穿着溫柔平常休息安眠時穿的衣袍

她僵看着他,動也不動的,活像已經石化

“告訴我,我能相信你嗎?”陸義垂眼看着她問

女人沒有開口,只在聽到這問題時,反射性的瑟縮了一下,像他不是問了一個問題,而是拿一條帶刺的長鞭狠狠抽了她

可她沒有因此發怒,沒有就此離開,那雙深黑的瞳眸閃過許多情緒,疼痛、愧疚、害怕、悔恨,甚至可能還有些懷念,或許她曾想說些什麽,對他說些什麽,可到頭來,她還是緊閉着唇,只垂下了眼,緩緩的,點了點頭

陸義側身,道:“進來吧”

澪跨過門檻,周慶看着那巫女,擰起了眉

“你要我相信她?”

這一句,讓澪微微一僵停下腳步,可在門邊的陸義看着周慶開口

“是的,我要你相信她”

“我以為這女人害死了你的妻子”

“害死阿絲藍的,不是澪”陸義黑眸一黯,聲微啞,“是我”

這一句,教一室沉寂,讓澪微顫,面白如紙

周慶看着陸義和阿澪,依然有些猶豫,他不信任這巫女,更擔心那些妖怪找上門來,但溫柔捏了捏他的手,他垂眼看去,只見她雖然臉色仍顯蒼白,但眼裏沒有半點畏懼害怕,她安适的坐在這鬥室中唯一的椅子上,瞧着他,柔聲道

“沒事的,我知道該怎麽保護自己”

她确實知道

事實上,在面對知府大人和張同知時,她一直應對得很好,她知道怎麽和那些妖怪周旋更別提,他和她一樣清楚,方才秦老板要秦天宮跟着阿澪,阿澪既然在這,那男人也不會離得太遠

看着這無比堅強的小女人,周慶握緊她的手,傾身低頭吻了她

沒想到他會在有旁人的情況下這麽做,溫柔小小吃了一驚,有些羞,小臉瞬間熱紅起來

當他停下那個吻,一雙黑眸又黑又深,大手撫着她終于比較有血色的臉,和那水女敕的唇,語音低啞的說:“我去去就回”

“嗯”她面紅耳赤的應了一聲

他這才深吸口氣,然後強迫自己放開,轉身朝門口走去,但在和阿澪錯身時,他淡淡道

“若她出了什麽事,我會親自把你送到那些妖怪面前”

那女人擡起黑眼,冷冷的瞧着他

“這是威脅?”

阿澪話聲未落,周慶就已将護臂黑劍握在手中,抵上了她雪白的脖頸,她不是沒有試圖閃躲,她閃了,但這男人的劍如影随形,将她逼到了牆邊

“不是威脅,是警告”周慶看着她,眼也不眨的道:“我一向說到做到”

阿澪惱怒的眯起了眼,可幾乎在同時,一只厚實的大手握住了那把黑色的劍

“我們得在天亮前完成這件事”陸義看着那男人道:“除非你改變了主意”

阿澪沒有轉頭去看大手的主人,只是直視着前方,她沒辦法看那男人,只能握緊微微汗濕的手

周慶顯然也知道,他收回了劍,他很清楚他已經傳達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不再看那巫女一眼,只是腳一點地,施展輕功,如風一般,從大門飛竄出去

陸義看着那站在牆邊死白着臉,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的女人,只道:“把門關好”

說完,他轉身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阿澪站在原地,止不住在袖中微抖的小手,他走了,她知道,但她仍不敢看,害怕一轉身就會看見他的眼,看見巴狼的眼

溫家大宅裏有很多人,很多當年曾在那座城的人,但沒有阿絲藍

沒有阿絲藍

在觸碰到他之前,她不知道他記得,輪回轉世也沒忘,喝了孟婆湯也記得

她不知道這些年,他一直在找阿絲藍

那到底是多少年前的事?他找了多少年?輪回了多少次?

她不敢算,不敢去計算

包糟的是,那男人不恨她

他恨他自己

這感覺真的糟透了,她依然清楚記得,當年他幫着阿絲藍一起守護着她們,一起捕魚、一塊唱歌,她還記得巴狼和阿絲藍手牽着手走在街上,記得他倆在樹下在小舟上依偎在一起,她更記得他與阿絲藍成親的那天,記得他倆在她面前對神許下誓言,記得她親口笑着為他倆證婚

我在此,以諸神之名,經天地為證,宣布巴狼與阿絲藍,結為夫妻無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淚水,奪眶滑落

她能夠看見,還能夠看見,溫暖的日光透窗,灑落在阿絲藍與巴狼身上

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那個男人始終沒有忘記他的誓言,他一直在找當年那個嫁給他的女人

這一剎,即便被妖魔啃咬吞吃都比不上面對他眼裏的悔更痛

有那麽好一會兒,她都無法動彈,只能被那難以言喻的痛楚裹身,一直到他真的走遠了,她才敢轉身,抖着手将門掩上,落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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