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夜如濃墨
包深,更黑
原本的一輪明月,不知何時已被飄來的烏雲遮掩
運河上,起了薄薄的白霧,漫上了岸,緩緩流入街巷中
這霧,給了夜行人掩護
周慶知自己的輕功很好,從小和那些妖怪打交道,他不得不把輕功練好,他本以為陸義可能跟不上,但那男人卻一直沒有落下,始終臉不紅、氣不喘的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穿街過巷,他帶着那家夥來到城外地道入口,先後進了地道
那男人膽子很大,眼也不眨的就跟着他走進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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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後,他點亮火折子,繼續往前飛掠,但這回放慢了一點速度
“迎春閣這些年雖然易過主,可大致上的主體是沒變,你認為宋應天将法陣圖藏在哪?”
聞言,陸義沒有直接回答,反道
“很多年前,鳳凰樓主讓我看過那本書”
周慶聞言一怔,迅速跟了上去,他很快就發現,這男人顯然不是第一次進這地道,他對這錯綜複雜宛如迷宮的地道萬分熟悉,連一個彎也沒轉錯
“魔魅異聞錄?”周慶跟在他身邊,注意到那男人腳下幾乎沒有沾地,因為速度太快,他幹脆熄了火折子,那男人在黑暗中,依然沒有停下
這地道乍一看很黑,但等習慣之後,就會發現頂上有着微微的綠光,那是一種會發光的青苔,要在極黑時才會察覺到它們的存在,他是有一次為躲那些妖怪追蹤,躲進地道裏,刻意掩熄燈火才發現的,可這男人顯然早就知道
“對,魔魅異聞錄”陸義腳下不停,道:“齊白鳳所着,讓其徒孫收着,若有新解,就會加注白鱗那頁的附注,是宋應天寫的”
片刻間,兩人已來到迎春閣下方的地道
“當年宋家少爺為封印白鱗才重建這間悅來客棧”陸義停下腳步,站在其中一處出口,周慶認得這兒,這是通往假山的那處
“天罡地煞,七星八卦”陸義伸手開啓暗門,拾階而上:“天罡于天以指向,八卦于地以封印,所以鳳凰封印石下藏着八卦陣”
“我沒在迎春閣裏看過相關的事物”周慶跟在他身後,道:“這城裏所有百年以上的建築,我都查看過了”
“我知道”陸義走進假山的隧道裏,然後停在其中一處有孔洞能看見外面庭院的地方
天快亮了,薄霧漸漸散去,遠方天際漸漸的亮了起來
迎春閣裏,繁華落盡
夥計們已經送走了客人,掩上了門窗,收拾着昨夜的杯盤狼藉,其中一位正打着呵欠,巡着院子,一一吹熄亮着的燈籠,再将其挂回去
陸義站在那孔洞旁,等到那夥計走遠了,才指着假山對面牆上的石刻浮雕
“那面牆上的浮雕壁畫,是這兒的全景”
“對”周慶看着那浮雕,擰眉,道:“但那上面沒有任何八卦、鳳凰或北鬥七星”
他幾年前就查看過了,這幅石雕壁畫确實是當年留下來的古物,因為雕功精美,非但人物、犬馬栩栩如生,無論亭臺水榭、樓閣都無一缺漏,甚至連姑娘的衣物、發飾都一如當年,因為如此,反而讓人們多年來,一直照着這圖維持着這園林的模樣
“我知道沒有,這是我雕的”
這話,教周慶一怔,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當年鳳凰樓重建悅來客棧,建成後,我聽說他們要請石匠來刻壁畫,我就來了”陸義道:“當年我只為打探消息,這工作也有很好的報酬,掌櫃的要我刻畫悅來客棧的縮小春游圖,我沒有多想,只當它是個工作,但在我工作時,鳳凰樓主來看過幾次,起初我不知道是為什麽,後來我才意外發現其中蹊跷”
周慶挑眉,“什麽蹊跷?”
“再等一下,你就能看到”
到了這個時辰,迎春閣裏除了守門的,其他人都已回房上床歇息
周慶不知他在玩什麽把戲,但他耐心等着,然後那男人帶頭走了出去
“差不多了,來吧”
陸義說着就往外走,周慶凝神傾聽,确定附近都沒人,這才跟着走出去
朝陽在這時爬上了屋檐,日光斜斜的照射至庭院中,照亮了整座假山,然後他看見了陸義要他看的東西
升起的朝陽,被那怪石嶙峋的假山擋住了,只有幾道光線從孔洞中穿透而過,正巧落在那幅壁畫上
七道光,七個明亮的光點,在壁畫上映出了北鬥七星
他愣在當場,只見陸義擡手,指着那幅當年悅來客棧的縮小春游圖,道
“八卦以封印,七星以指向這些孔洞,是鳳凰樓主以指力在假山上戳出來的,北鬥七星之柄為天罡,柄之所指,這兒,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周慶看着他所指的另一個在遠處的光點,又一愣
那裏已經不是迎春閣了,是荷花池通往外面運河的水道分岔口
那地方根本已在迎春閣牆外,難怪他從來沒找到過
“東西在水底?”
“東西在水底”陸義道:“我下去看過”
“你沒将它取走?”周慶挑眉
“那不是我需要的東西”陸義直視着他,說:“我從來不想解開白鱗的封印”
周慶眼角一抽,扯着嘴角:“你認為我想?”
“老實說,我不知道”陸義坦承:“如果是五年前,你若想取那法陣圖,我一定會阻止你,但現在,我願意賭一下溫柔的判斷”
“若她錯了呢?”周慶張開右手,黑劍刷地出現在他手中
“若她錯了”陸義不驚不懼,只面不改色的說:“那把劍,現在就會插在我身上——”
他話聲未落,周慶已舉劍朝他揮砍
陸義見狀不避不閃,甚至連眼也沒眨一下,不知何時,他手裏也多出一把手斧,朝周慶砍去
一劍一斧在空中交錯,兩人錯身而過,斧與劍雙雙砍入肩頭,血如墨,在晨光暗影中,飛濺灑落
矮與劍滴着血,陸義轉身,看見周慶手持長劍,也看着他
他與他身上都濺了血,兩人腳邊都倒着被砍掉腦袋的妖怪,妖怪穿着迎春閣夥計的衣,滾到一旁的腦袋一雙眼瞪得老大,張嘴還要喊,但周慶反手一劍就将那妖怪腦袋給削去大半,将那妖徹底終結
陸義握着滴血的手斧,只繼續把那句話說完:“而不是握在你手裏”
周慶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鎮定
“你不怕死嗎?”
“我死過很多次了”
這話讓周慶無言,只能收劍,差不多在這時,他注意到牆上那七個光點已經因為朝陽向上爬升而位移消失,能清楚看到這北鬥七星的時刻,一天之中,竟只有剛剛那短短片刻而已
敝不得這男人方才說要天亮前完成這件事
他朝荷花池走去,陸義跟在他身後,兩人在其他妖怪察覺異狀之前,一前一後翻過牆,下了水,潛行至水道分岔口
那兒的水底長滿了青苔和水草,陸義伸手模索着,按壓了其中一塊石磚
周慶看見石磚陷落,露出凹槽,凹槽裏有個鳳凰木盒,以鐵鏈鎖着,他揮劍砍斷了鐵鏈,将那木盒撈了出來
兩人回到溫家大宅時,天色早已大亮,溫家夥計仆傭早已起床幹活
陸義要進門當然不難,但周慶應該是個死人,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進門恐怕會吓破人的膽,所以他帶周慶走了地道,直接進了溫家大小姐的小院
讓兩人意外的,是溫柔和阿澪已在那裏
“那是陸義的房,雖然很少人過去,可凡事總有意外”溫柔替他倆倒了熱茶,道:“若讓人看見我們在陸義房裏,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所以天亮前,我們倆就過來了你們找到東西了嗎?怎麽全身都濕了?”
“東西在水底”周慶把木盒擱到了桌上,“我還沒看過”
“先把衣服換了吧”溫柔擱下茶壺,從衣箱裏翻出一黑一白的兩套男裝,“別着涼了”
那是他的衣,他偶爾會到她這兒過夜
他月兌去濕衣,穿了那件月牙白的,陸義則拿了黑色的換上
再回到桌前,木盒上的鐵鏈已被阿澪解開,她伸手撫着木盒上方的鳳凰,眼底透着不明的情緒
她已卸去了溫柔的臉面,恢複了她原來的樣貌
“奇怪,這盒沒縫,也沒鎖孔,不知怎開?”溫柔好奇的站在一旁,傾身查看
“鳳凰如意令”陸義走上前來,看着澪說:“那是鑰匙”
澪聞言,眼睫一顫,但仍沒擡眼,只擡手取下挂在頸上,垂在她胸前的銅牌
木盒上的鳳凰是陰刻,銅牌上的鳳凰是陽刻,放上去剛剛好就能完整對上密合
她旋轉銅牌,木盒前方瞬間彈出一個小方塊,讓人能掀起盒蓋
做這木盒的工匠,技術十分精妙,木盒雖然長年泡在水裏,但木盒裏卻依然滴水不進,萬分幹燥
盒裏沒有別的東西,只有一只密封的竹筒
阿澪看着那竹筒,卻沒有伸手,最後是溫柔将它拿了起來,打開竹筒上蓋,從裏面倒出了一張卷起來的紙
溫柔将它攤開來,看見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她很快看了一遍,然後白着臉将它遞給了他
周慶看着她,接過手,垂眼也飛快看了一遍
那上頭詳述了如何布陣的辦法,甚至清楚注明了每一塊封印石的位置,包括他們沒有找到的那一塊,但那沒有解決他們的問題,事實上反而把一切弄得更複雜困難了
“怎麽了?”看出他倆臉色不對,陸義開口問
“若要重啓法陣,封印白鱗”周慶擡眼,看着溫柔,語音幹啞的說:“得先讓白鱗的魂魄合而為一,回到他的本體”
這話,讓阿澪一震,猛地擡眼,伸手就将他手裏的圖紙抓了過去
她一目十行,越看臉越白,到最後甚至因為太過震驚而坐倒在椅子上
末了,她甚至握不住那圖紙,只能讓那張紙從她抖顫的手中滑落在桌上
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以為她會放聲尖叫
她沒有,可她臉上血色盡失,就連唇也泛白,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恐懼
傳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
《魔魅異聞錄》裏是這麽寫的,陸義方才也證實了這事,事實上,當年白鱗大鬧蘇州,就是為了要吃她
周慶看着那吓得魂不守舍的巫女,第一次清楚意識到,這女人數千年來一直生活在這種狀況下,更糟的是,他很清楚,若白鱗抓到她,絕不可能給她一個痛快
她會再次被囚禁起來,回到當年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态
驀地,她毫無預警的轉身走了出去,沒有人阻止她
如果是他,他也會立刻離開這裏,頭也不回的跑去躲起來、藏起來,藏到沒有人找得到的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