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宋玉萬萬沒想到自己回祝成逍卧室後會拿到兩個雞蛋。

他手太小，所以床上還窩着兩個。

既然收了對方東西，肯定要回禮作為交換，宋玉把書包放下來，從裏面抽出無數本讓祝成逍越看臉就越黑的教輔書。

“哥哥，下周我只有周五才能來陪你玩。”宋玉說。

祝成逍皺眉：“為什麽？”

“我要上學。下周有考試，運動會，我放學要去排練，我還答應了朋友參加籃球賽。所以只有周末有空找你。”

宋玉說得冠冕堂皇的。

祝成逍還沒來得及應，宋玉又道：“那你呢？”

祝成逍：“我什麽？”

“哥哥你下周去上學嗎？”

祝成逍不說話了。

按照宋玉現在對祝成逍的了解，祝成逍是個不會撒謊的老實人，還是個笨蛋，所以如果宋玉問了什麽問題，祝成逍不回答，那答案就是否定的。

祝成逍還是不願意去上學。

“上學有什麽好？”祝成逍反問。

宋玉想了想，說：“如果你不去上學的話，就要在家裏等我五天。如果你去上學，時間會過得快一些，可能變成四天，或者兩天。因為你有事情做。”

這種辯證法是祝成逍聞所未聞的。他瞬間瞪大眼睛。

“時間會變快？”祝成逍狐疑。

宋玉铿锵有力地點頭：“是的。眼睛一眨一閉就到星期五了。到時候我可以陪你打游戲。”說完他還補充一句，“哥哥。”

祝成逍見狀，終于點了下頭。雖然他沒說“好”，或者“行”，但宋玉眼睛一彎，知道祝成逍這是準了奏折。

“那我們今天學數學？”宋玉搬着椅子坐在祝成逍身邊。

他忽然又能聞到祝成逍身上好聞的沐浴香。

整個祝家莊園都知道，祝成逍最不喜歡的就是數學。他大概是對數字過敏。

但因為有宋玉在，祝成逍不得不臭着臉，翻開草稿本，跟着宋玉算數。

“十以內的加減法會嗎？”宋玉問。

祝成逍冷笑。

“不會。”

宋玉：....

宋玉：“1+1是多少？”

祝成逍用一種“你覺得我是傻子嗎”的表情側頭看宋玉，張嘴：“2。”

“那11+8呢？”

祝成逍：。

沉默在意外中爆發。

宋玉：......

“我先教你怎麽進位吧。”宋玉在草稿紙上寫字，他的字很漂亮，入木三分，用鉛筆也能寫出筆鋒，“如果你學不會的話，下次再考試怎麽辦？”

祝成逍可是能把整張數學卷都寫滿，但是拿零蛋的人。

然而宋玉說了半天，祝成逍沒反應。

宋玉晃了晃手，“哥哥？”

他發現祝成逍居然在走神。

“你在想什麽？”

祝成逍頓了頓，問：“周淮今和我，誰更聰明？”

宋玉：....

祝成逍：“你以後也會和周淮今做朋友嗎？”

宋玉認真想了想，“我和他應該不會有交集。”

交集。

祝成逍又開始聽不懂。他神游太虛。

沒有交集的意思就是不會做朋友。

那宋玉只是他的朋友。

想到這裏祝成逍又有了動力，他低頭主動地拿起筆開始寫題。

宋玉像看什麽古玩珍寶一樣觀摩祝成逍。

“11+8，剛剛教過你，是19。如果是19+8就要進...”宋玉很有耐心地祝成逍講題。

宋玉其實并不是個脾氣多好的人。

被搶了球場他就直接砸球，揚言用打架來決勝負。

只是，生活環境逼得他不得不有耐心。

就像現在。

他真的很想撬開祝成逍的腦瓜子看看裏面是什麽構造。

“哥哥。”宋玉在第六次演算19+8怎麽得出27的時候，深呼吸一口，“你....”

不行。

不能生氣。

宋玉換了口氣，笑：“你試試用別的辦法呢？”

他擺爛：“比如你想想，19個我加上8個我是多少個我。”

祝成逍聞言，瞳孔一顫。

整整27個宋玉......

他不敢想象如果是這樣，自己的童年生活會有多快樂。

27個宋玉可以輪流陪他玩一個月。

宋玉“啪”一聲撂下筆，試圖喚回祝成逍的魂：“哥哥，你又開小差。”

祝成逍的脾氣，宋玉基本能摸清。既然連祝成逍最讨厭的數學都可以在宋玉的糖友炮彈下被接受，宋玉覺得現在的自己可以回答許飛揚的問題了。

—他和祝成逍關系很好嗎？

宋玉一邊給祝成逍不厭其煩地展示草稿過程，一邊在腦子裏想。

祝成逍身上的香味又往他鼻子裏鑽。

應該....算挺好的吧。

宋玉有些開心。

宋玉上車離開，祝成逍躲在陽臺上偷偷看黑色大耗子載着自己的朋友駛向遠方。

次日，在祝一江下巴快脫臼的震驚裏，祝成逍換好衣服，背着書包下樓。

祝小少爺只說了三個字。

“去學校。”

祝成逍上的是私立小學，裏面的同學各個家境不凡。班主任聽說今天祝成逍會去上課，興奮極了。

當祝成逍從豪車上跳下來，整理好書包就往裏走時，祝一江單手插兜靠在車門上，看着自己兒子潇灑的背影。

“他怎麽回事？”祝一江問張叔。

張叔揉了揉後脖頸，彙報：“少爺好像是說，想加速時間。”

加速時間？？？

祝一江一臉懵逼：“什麽玩意兒。”

張叔：“是小玉教的。他說小少爺如果去學校上學，就不用一直在家幹等小玉。”

祝一江摸着下巴，恍惚間驚覺，自己以後的教子方案可能要改一改了。

不管說什麽，後面帶個“小玉也這麽覺得”，那就準沒錯。

教室。

窗明幾淨。

墨綠色窗簾遮掩斜陽。

臨近早讀，座位上坐滿了人。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也有臭美的，來學校穿着高定小西裝，走在路上像開屏的孔雀。

“聽說今天祝導的兒子會來學校？！”幾個小朋友叽叽喳喳地湊在一起聊天，每個人臉上都是看熱鬧的表情。

“祝導給祝同學找了個玩伴好像。”

“平時他也不跟我們說話。那祝導給他找了朋友就會有用嗎？朋友長什麽樣呀？”

有被寵大的少爺當着班裏同學的面嗤笑了一聲：“什麽朋友啊，窮人家的孩子，充其量是個太子伴讀嘛！”

他話才剛說完，祝成逍從後門走進來。

視線交彙時，祝成逍一改往日努力降低存在感，巴不得別人都當他不存在的節能氣場，而是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死死盯着剛才出言嘲諷的少爺。

鋒利，冰冷，還有些咄咄逼人。

祝成逍一句話沒說，就這麽看着對方。

周圍同學察覺出氣氛不對，連忙擠到兩人中間，開始聊別的話題分散注意力。

“哐當”一聲巨響。

祝成逍把書包砸在桌上，面無表情地入座。他要是再不來，座位都要積灰了。

“我說錯了？！他不就是...”

“行了！”班長是個梳着高馬尾的女生，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老師般的威嚴，她手裏拿着戒尺往桌上一敲，瞪着那少爺，“馬上早讀了，都回座位！”

整整一個上午，祝成逍都沒和任何人有過交流。班主任把他交到辦公室，祝成逍也只是點頭和搖頭。

學校裏開始有人傳，說祝成逍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越傳越離譜，還有人說祝成逍得了空心症。

祝成逍根本連個眼神都懶得遞，只當閑言碎語是耳旁風。

他從辦公室出來後，在一衆帶着小心翼翼和好奇的打量裏回到座位。然後祝成逍從書包裏拿出來筆，本子，書，按照課表擺好。

最後，祝成逍抽出一根鉛筆，在自己課桌的右上角寫了個4。

還有四天，見宋玉。

橡皮碎屑在右上角留下痕跡，日月更替，數字終于從4變成了1。

“小玉！！”許飛揚從教室後門跑進來，“班主任找你。”

宋玉聞言站起身。

他衣領上還戴着紅領巾，在實驗小學，宋玉是名人。不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都很喜歡他。

見到班主任後，宋玉以後是要被布置什麽任務，結果班主任卻道：“宋同學，你爸爸剛才打電話過來叫我告訴你，今天下午放學請你在學校門口等，你親戚張叔會來接你回家。他工作忙趕不過來。”

親戚。

張叔？

宋玉一轉彎，了然。

“好的，謝謝老師。”宋玉揚起乖巧的微笑。

見班主任沒什麽別的事交代，宋玉回了教室。

傍晚。

小學放學時間早，五點，校門口就全是家長的身影。實驗小學是公立小學，宋玉知道祝成逍上的是私立，他們上學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南，天各一方。

宋玉雙手攥着自己的書包肩帶，看着同學一個一個往外奔，飛向家長的懷抱，他腦子裏開始想象，祝成逍上的學校會是什麽樣的？

會和實驗小學一樣有生鏽的課桌椅，缺了角的黑板擦，還沒校門口小賣部占地大的小操場和破銅鑼一般的刺耳廣播嗎？

“小玉，我先走了！”許飛揚站在路口朝宋玉揮揮手。他媽媽是個很漂亮的女士，見許飛揚激動地和宋玉揮手，許媽媽就和宋玉也點頭問好。

宋玉：“拜拜！”

這會兒宋玉就站在校門口的門衛室旁，他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門衛室內有個保安叔叔在和人聊天，宋玉放空自己，看着校外一輛一輛電瓶車載着同學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頭傳來聲音，“诶？班長，你怎麽還在這裏。”

是今天做值日的同學。

宋玉回頭，笑：“我家長還沒來，我在等他。”

“那我們先回家了。”同學們都沖宋玉笑着擺手。

暮色漸沉。

宋玉沒有手表，也沒有電話，他想看看現在幾點，可門衛室的時鐘壞了，從他站到門口的時候宋玉就注意到，時鐘上的指針一直沒動過。

偌大的硝煙逐漸安靜下來，看着一輛一輛車離開，宋玉的心有些懸。

他抿唇，手指搓着書包肩帶。

不是說張叔會來接他嗎？

宋玉在腦子裏想，是不是張叔沒找到他們學校的位置在哪。

是不是人已經在路上了。

或者...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張叔忘記下午要來接自己放學了。

宋玉一個人站着，身後是仿佛被慢慢掏空的校園，高大的建築在暮色下宛若神秘的怪物，而薩克斯版的回家一曲終了，現在連放學的廣播曲目也已經播完。

他開始有些站不住。宋玉知道，大不了就是自己打車回家，雖然身上沒錢，但和司機叔叔說一聲，讓叔叔在樓下等自己拿錢就好，反正他不會淪落到在學校過夜。

但是，宋玉到底也只是個小屁孩。

他垂眸，看着自己沾了點泥濘的小白鞋。

宋玉又在心裏默默倒數，數了好多個60秒，還是沒有在路邊看到熟悉的人。

以前，王琴也是在游樂園裏給宋玉過完生日，告訴他在原地等着，媽媽會回來。宋玉一直等到淩晨一點，哭着被匆匆忙忙趕來的宋得勝抱起來強行帶走。

想到這裏，宋玉鼻子一酸。

所以每次大人讓他在原地等，最後其實都不會來。

他們又不要我了。

宋玉眼眶發紅，他一點都不喜歡哭鼻子，他很要強。但是此刻眼眶已經被眼淚氤氲，視線模糊，宋玉甚至不敢眨眼睛。

因為一旦眨眼睛，就會把眼淚擠出來。他感受着發酸的、僵硬的眼皮，鼻頭紅了，低頭把自己的下半張臉埋在了衣領裏。

宋玉已經在這段時間裏不止一次地想過，要不然我就回家吧。回家打電話給祝家莊園，說自己沒等到他們就先走了。

但是他又很快駁回了這個想法。

萬一張叔馬上就要到了呢？萬一他剛走，張叔就來了。

宋玉又不想讓張叔白跑一趟。

而且宋玉甚至止不住地想，是不是張叔在路上出什麽事情了？

他如果擅自離開會不會給人家添麻煩？

...

“诶，小朋友，你怎麽了？”門衛室的保安叔叔終于打完電話，他準備打開盒飯吃晚餐的時候，注意到門外站着的瘦長身影。

保安推開門，“同學，你是不是在等家長來接啊？”

宋玉心道，完了。

他這麽丢人地站在校門口哭鼻子居然被人給撞見。

宋玉原本以為自己只是眼眶發紅，不會被發現的，可是保安湊近，好像想幫助宋玉。

小少年的自尊心搖搖欲墜，宋玉別開臉想跑。

“我可以把電話接給你，你問問家長是什麽情況....”保安話還沒說完，鳴笛聲忽然在空曠的校外道路上響起。

一輛锃亮的黑色豪車竄進視線，車都還沒挺穩，車門就被人推開。駕駛座的張叔更是連滾帶爬下來，萬分驚恐地喊了一聲：“小少爺，您小心點！”

祝成逍不管不顧沖下車，宋玉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祝成逍趔趄兩步，飛快朝自己跑來。

緊接着，宋玉陷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脖子上還有祝成逍的呼吸。

“宋玉！”祝小少爺的面癱臉破天荒露出各種複雜的情緒，內疚，擔心，思念。

祝成逍看到宋玉眼尾發紅的眼睛，心裏咯噔了一下。

懷裏的觸感很真實，宋玉條件反射想推開。

太丢人了。

宋玉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臉都丢盡了。

他居然因為放學沒等到人接送就站在校門口哭鼻子，還被祝成逍看到。

然而祝成逍卻把宋玉抱了起來。

宋玉一個激靈，感受到雙腳離地。

他怕自己掉下去，伸手也回抱祝成逍，緊緊攥着祝成逍的後背衣領。

管家看着祝小少爺把宋玉直接提起來抱上車，帶上車門。

車內。燈光溫暖。

宋玉低頭坐在後座，縮成小小的一團。

祝成逍帶上門，目光緊緊追随宋玉。他側身給宋玉調了座椅高度，看着還在發愣的宋玉，祝成逍連手都在發抖。

祝小少爺是真的慌了。

“小玉。”

怎麽辦。

祝成逍心道，怎麽辦，怎麽辦....

宋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