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祝家莊園。
管家張叔已經給宋玉解釋過情況。
确實是不熟悉路，并且從城北到城南，趕上下班時間，路上堵了半小時才動，再着急也沒用。
顯然張叔沒想到宋玉會哭鼻子，他手忙腳亂，開車路上打方向盤都心悸，一直用後視鏡在觀察宋玉的情況，然而，比他更亂的是祝成逍。
一路上祝成逍都在看宋玉，時不時就瞥腦袋，用餘光偷偷打量身側的人。祝家這輛專門負責接送祝成逍的車很高級，坐墊柔軟，前排擺了一堆盲盒手辦，車內檀木香缭繞，宋玉以前在老廠房區坐的都是腳蹬三輪，不到萬不得已，他還舍不得用零花錢打車。
知道張叔不是忘記了來接自己，宋玉更覺得丢臉了。
他埋頭一聲不吭，也不管祝成逍在旁邊怎麽偷摸瞧自己。
祝成逍開始動，宋玉不想說話，就坐着，過了會兒，視線內伸進一雙小手，祝成逍小心翼翼：“紙巾，擦眼淚。”
宋玉把自己的手縮在口袋裏，還用書包壓着小腹，像要冬眠，縮成一個刺猬小球。
見宋玉不接，祝成逍直接上手。好在宋玉沒有要躲的意思，他啪嗒啪嗒地掉眼淚，自尊心受創，越創越哭，越哭越創。
宋得勝沒有工作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喝醉了回家，回家就罵宋玉，有一次還把宋玉的作業給撕了，宋玉只能半夜爬起來，趁着宋得勝睡覺偷偷寫。那時候他也是邊寫邊哭，但是不出聲。
然後宋玉就發現，如果一個人傷心落淚的時候卻沒有哇哇大哭，嗓子會很不舒服，可是他每一次偷偷哭的時候都不想被人發現，于是宋玉天賦異禀地練出了一個本事，只掉眼淚，不出聲。
這會兒宋玉就在默哭。
祝成逍擦完一張紙，又扯一張紙，他盯着宋玉的睫毛，濕漉漉的，眼圈發紅，看上去太可憐了。
見兩個小朋友坐上車十分鐘一句話都沒說，張叔一邊看着後視鏡一邊開口：“對不起小玉，少爺在路上就一直催我，但今天不知道怎麽的特別堵，剛才我還看到路況報告顯示，原來是來的路上有交通事故，其實我一接到少爺就趕來接你了....”
張叔盡量把情況解釋清楚，宋玉這才悶悶道：“謝謝叔叔，沒關系的。”
宋玉很懂事，他明白張叔的無奈，他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更何況這是張叔的工作，如果被祝導知道說不定還會批評張叔。
宋玉努力讓水龍頭關閥。
可惜他自制力還是差了點。
祝成逍趁機搭話：“小玉，你在學校開心嗎？”
他想如果宋玉回答自己，他就可以借着這個話題表達自己對宋玉的想念。
因為祝成逍在學校一點都不開心。
他每天上課都盯着桌角的數字發呆，然後希望有時間大法降臨，或者有人一拳把他砸暈，睜開眼睛就來到周五。
周五能和宋玉見面。
然而，宋玉沒理他。
宋玉想在學校有什麽開心的，而且祝成逍還提學校，一提學校宋玉就想到自己剛才在校門口狼狽的模樣，他更不想理祝成逍了。
一陣詭異的沉默破天荒在兩人之間蕩漾。
祝成逍微微瞪大眼睛。
.....宋玉居然不理他。
錯覺嗎？
祝成逍繼續：“晚上你想吃什麽？祝導說會讓廚房給你準備。”
宋玉哭累了，一點胃口都沒有，他還是不回答。
這下祝成逍确定了，宋玉在生氣。
祝成逍把宋玉的眼淚擦幹，他攥着兩張濕漉漉的紙巾，收回身子坐在座位上，開始思考人生。
完了。
徹底完了。
他可能要和生命中唯一的朋友失之交臂了。
祝成逍在腦子裏複盤。
如果他會騎自行車，他要在自行車後座上安一個娃娃坐墊，路上再堵車和他也沒關系，他能自由穿梭在道路上，準時接宋玉回家。
祝成逍一旦有了心事，就會挂臉。
他從來不掩藏自己的情緒。
前頭開車的張叔在等紅綠燈時下意識瞄了後視鏡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也完了。
後頭兩個小朋友別開臉，分別對着左右兩側的窗。
一副不熟的模樣。
“這是怎麽了？”祝一江在客廳接到兩位小朋友，察覺出氣氛不對。
張叔尴尬地站在旁邊，低頭，認錯的态度很誠懇。
“祝導，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張叔支支吾吾。
兩位小朋友繞開張叔，很默契地一起上樓，但仍然一句話都沒說。
卧室。
宋玉拉開座位，他把書包裏的筆和紙都找出來，檢查了祝成逍周末需要寫的作業，然後在草稿紙上給祝成逍布置練習題。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讓祝成逍心裏七上八下。
天都黑了，祝成逍開了卧室的燈，他盯着書桌前躬身為自己寫題的宋玉。
為了讓宋玉開心，祝小少爺第一次主動拿起筆，寫題。
還是他最讨厭的算數題。
“小玉。”祝成逍把本子挪過去，要多卑微多卑微，“這樣對嗎？”
宋玉掃了眼，點頭。
“....”
祝成逍寫了幾題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下樓，上來的時候端了一碗冰糖雪梨遞給宋玉。宋玉僵了僵，接過。
“....”
祝成逍抓耳撓腮。
宋玉還是沒有和他說話。
卧室門在此刻咚咚響，祝一江的聲音傳來：“寶貝，你表哥的電話。”
祝成逍站起身，拉開門，接過手機。
“喂。”祝成逍主動道。
徐随之奇怪：“喲，小祖宗是不是想我了？接電話第一聲居然不是嗯，是喂？”
祝成逍看了宋玉的背影一下，低聲，“什麽事？”
徐随之那還有吉他聲，“表哥我即興創作了一首曲子，想着給你聽聽！”
多新鮮。
祝成逍抿唇，朝宋玉走去，他把手機放桌上，開了免提。
“小玉，徐随之說要彈吉他給你聽，是他原創。”
徐随之：....
徐随之：我說了嗎？
徐随之清清嗓子：“小玉~原來你也在呀！那你和成逍一起聽吧。我個人還是很滿意的，這可是我留學後第一首個人原創曲，要是demo反饋不錯，可以填詞...”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聽上去很興奮。
徐随之喜歡音樂就能出國追求夢想，祝成逍不喜歡讀書祝導也就不逼他，但宋玉不行，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讀書是宋玉最好的出路。
“随之哥哥。”宋玉聲音啞着，對着電話喊了一聲。
徐随之心頭一跳：“我草。小玉你嗓子怎麽了？”
感覺比之前更深沉更滄桑。
“沒什麽。你彈吧，我在聽。”宋玉笑了下。
見宋玉把嗓子哭得更沙啞，還叫徐随之哥哥，一旁的祝成逍用指甲戳着指肉，戳出月牙印。
徐随之不再逼逼叨叨，他輕聲哼着調，吉他聲從手機內傳出。
少年人的公鴨嗓并不影響這首曲子的悠揚。室內，弦音如浪。
宋玉聽得認真，一曲終了的時候，他笑：
“好聽诶。”
徐随之一愣，“真的？”
“嗯！”宋玉笑意盈盈，重重點頭，肯定道，“随之哥哥，你很有才華。”
在宋玉看來是很厲害的人。
這話聽得徐随之瞬間哽咽：“嗚嗚小玉....老師天天罵我不學無術，同學各個都是音樂世家出來的，只有你誇我有才華.....”
他哭天喊地：“等我回國我一定要給你塞最大的紅包！表哥請你吃大餐！請你去聽演唱會！你等着，我，我要是以後出名了，我要專門發一張專輯來感謝你的知遇之恩....”
他略帶誇張地對着宋玉一通許諾。
祝成逍聲音帶冷：“彈完了嗎？”
徐随之一哽：“...彈完了。”
“挂了。”祝成逍說。
徐随之：.....
誰能告訴他，他又哪裏惹到了小祖宗？
“祝成逍！”徐随之吼，“是不是表哥出國了你和表哥感情就淡了？！現在表哥給你打電話你都沒耐心聽了是嗎！”
祝成逍不想給徐随之解釋，他把手機收好，遞給在走廊等待的祝導。
交接時祝成逍偶然掃到手機裏有新的短信，是制片人在催促，讓祝一江趕緊确定開拍時間。
回卧室後，宋玉似乎終于恢複了情緒，神色如常。
“哥哥。”宋玉的煙嗓很抓耳，“我今晚要早點回家，明天再來陪你玩吧。”
祝成逍的心一下掉到十二指腸。
但他面上“嗯”了聲，悶道：“好。”
宋玉說要早點回家，是因為他要等媽媽的電話。
在祝家祖宅吃完飯，宋玉就被司機載回了老廠房區。
宋玉回家以後把卧室打掃得幹幹淨淨。
樓下的阿姨告訴他，宋得勝晚上又要出去喝酒。
每次宋得勝喝酒都是酩酊大醉回來，宋玉不喜歡。而且，喝醉的宋得勝一旦不高興就會罵宋玉。
偶爾上手打。
有一次打得太狠，宋玉背上都是淤青，好在同一條巷子的奶奶接走了宋玉，護着他，還讓他在奶奶家住了一晚。
夜裏八點多，宋玉用座機撥號碼，響了很久宋得勝才接：
“喂？”
一張嘴仿佛能噴出來酒氣。
宋玉：“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
宋得勝這會兒已經醉得有點分不着東南西北，他不耐煩道：“寫你的作業，別吵吵！你還查你爸的崗了，啊？”
宋玉聰明，他不想被打，所以會通過這一通電話來判斷宋得勝的情況，萬一太醉，他就去奶奶家借住。
比起喝酒，宋玉比較放心的是打牌。
如果樓下阿姨說宋得勝今晚只是出去打牌，那就不會發酒瘋，即使輸錢了宋得勝也不至于撒氣到宋玉身上，因為他是清醒的。
宋玉挂斷電話後嘆氣。
不過，他如期等來了王琴的來電。
這好像是宋玉今天遇到的最開心的一件事，王琴今晚格外有耐心，聽着宋玉給她講這一周學校發生的趣事。
“媽媽，我考試拿了第一名。”宋玉說。
王琴笑：“我就知道小玉是最棒的，你是媽媽的驕傲。”
宋玉問：“那今年過生日，媽媽你會回來陪我嗎？”
王琴愣了一下：“嗯...媽媽平時工作太忙了，你生日那天我不一定有空，對不起小玉。”
宋玉也笑：“沒關系媽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呀，不要熬夜，出門記得在口袋裏放一點巧克力或者糖果。”
王琴有低血糖這件事情，宋玉從小記到大，已經養成習慣，每次都要提醒。
電話那頭的女人聲音更溫柔：“好的小玉。”
九點多，宋玉和王琴告別，他拿起書包，翻書包，準備寫作業。
當宋玉要打開書包夾層算一算，看自己還剩多少零花錢的時候，他的手指觸碰到幾個硬邦邦的東西。
宋玉一愣，低頭把東西拿了出來。
桌上躺着幾個潤喉糖。
宋玉回憶，今天除了學校，他好像只把書包放在祝家莊園裏過。
而緊接着，一股熟悉的香味從潤喉糖的包裝袋上傳來。
是祝成逍身上的香味。
宋玉看着這幾顆潤喉糖發呆，而後他像護着金子一般找來小方盒，把潤喉糖放在裏面藏好。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在此刻打斷了宋玉的思緒，他吓了一跳，以為是宋得勝喝醉了回來。
宋玉的心懸到嗓子眼，當他透過貓眼往外看，卻發現站在門口的大高個是許飛揚。
“啪嗒”一聲，宋玉開門。
“你吓死我了。”宋玉臉色蒼白，“門都要被你敲壞了。”
許飛揚語速飛快，激動地拽着宋玉，要把人往外帶：“你不是不讓我砸窗戶嗎！我剛才在樓下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我就上來找你了！快走快走——”
宋玉納悶：“幹嘛？”
“今晚球場有籃球賽！是初中他們那幫人打的！據說很精彩，快跟我一起去看——”
許飛揚連拖帶拽地領着宋玉，宋玉只好關上門，他想了想，反正明天也是周末，去看看球賽也沒什麽。
而且，說不定等他看完球賽，宋得勝就回來了，而且還睡着了。
宋玉于是點頭：“好。”
兩人幾乎是一路狂奔到球場，宋玉的腎上腺素飙升，他已經聽到了球場裏傳來哐當哐當的聲，很多人影在場內竄動，破破爛爛的觀衆席上還零散地坐着幾個吃瓜子的人。
哨聲劃破天際。
青春就是揮灑汗水，宋玉遠遠地看到球場內幾個比他高了好多的學長們在打球。
“你看！！”許飛揚仰起笑臉，戳了戳身邊的宋玉，“我說的沒錯吧？今晚不來看可就虧了！”
宋玉也挺激動的，他笑：“嗯！”
他們入場，在觀衆席找了個前排的座位，宋玉一屁股才剛剛坐下，場上幾個初中生就都在打量他。
“喲小玉！”有個留着寸頭，長得挺帥，據說一個月換了三個女朋友的男生朝宋玉擠眉弄眼，“來看哥哥打球？是不是把我當偶像了？”
“你可拉倒吧。”旁邊的打趣他，“宋玉再過兩年一準打得比你好。”
一群人在比賽的空隙還有時間笑，宋玉揚眉，沖和他打招呼的初中生揮揮手。
然後宋玉手臂撐在座位兩旁，蕩着雙腿，認真地看他們打球。
中場休息時，許飛揚從後勤那摸來兩瓶水，遞了一瓶給宋玉，宋玉剛擰開瓶蓋，許飛揚就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聲音變了個調：
“小玉....”
“怎麽了？”宋玉不明所以。
許飛揚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某個方向，嘴巴一張，滿眼的震驚：“那人誰啊？怎麽感覺沒見過？”
老廠房區就這麽大，街坊鄰裏生活個幾年就互相都把對方的家長裏短都倒背如流了，所以老廠房區要是來個什麽陌生人，一準能被人圍觀。
尤其是，身上穿着高定睡衣，踩着名牌限定運動鞋，一頭亂糟糟的黑發，個子沒長開，還長得神似報紙電視上的大導演祝一江的陌生人。
宋玉順着許飛揚的視線看去。
球場欄杆外，一個人影在燈光下定定地凝望宋玉。
宋玉眼睛慢慢瞪大，他的心跳加快。
緊接着，許飛揚看到宋玉啪地把水瓶放下，立刻朝着場外站着的那人狂奔而去。
宋玉這竄得比閃電還快的身姿一下吸引了正在休息的幾個球員，幾個人手上動作都停下來。
這群初中生莫名其妙看着老廠房區的小明星宋玉很不淡定地飛了出去。
場外，祝成逍臉上一點困意都沒有，他站在原地，手裏握着出租車司機找給他的一大把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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