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雨夜之鬼
第1章 楔子 雨夜之鬼
楚情最怕雪夜。
雪夜一到,屋子裏再暖都沒有用,李鳳迤身上寒症爆發,疼痛難忍,輕輕吸氣都會牽扯到骨頭縫裏的寒意,冷汗遍布全身。
也就這人自己滿不在乎,熬過一陣便擡頭艱難地沖自己所在的方向笑。
楚情便只能在他額上落下一吻,羽毛般,也不敢太重。
“再忍一忍,天一亮就幫你擦身。”
汗濕重衣,難過得很,此前此人渾身是傷,擦身都難,如今總算傷口都一一結痂,而楚情從來也不怕麻煩,無論花多久時間,只要這人能有一刻覺得舒坦,他都心滿意足。
熬過一夜,天光大亮,擦了身喝下藥之後,李鳳迤總算陷入昏睡。
楚情癡癡看着床榻上的人,直到一陣敲門聲驚擾了他。
“樓主還在睡嗎?”王雨豔探頭進來,悄聲問。
“有事?”
“無事,等樓主醒了再說。”
“嗯。”
“你也睡一下,時辰到了我叫你。”
“好。”
楚情輕手輕腳上了床,在李鳳迤身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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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豔敲門自然是有事,但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擾李鳳迤睡眠,因此她才說無事,楚情自然也清楚。
“那我明日再來。”來人是一位女子,她是來讨藥的。
“姑娘不如留下名字。”王雨豔道。
“我叫花非花。”
“原來是花家幺子。”
“花家沒落已久,不足為提,掌櫃見笑了。”花非花苦笑道。
“您說的藥我幫您記下了,待我問過樓主便跟花姑娘聯系。”
“也好,我就住在山下神州客棧裏。”
花非花沒能見到李鳳迤,多少在意料之中,她得一人指點,才尋上少室山,但是這一路危機重重,想必都是為了保護那人的安全。
百鬼窟之刑江湖中人盡皆知,百年來被送進去受刑的人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然而能從裏面活下來的卻幾乎沒有,李鳳迤是唯一的一個。
花非花很想親眼見一見此人的真面目,畢竟花家沒落的源頭就是他。
“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忽然,一聲佛號驚醒了正陷在回憶中的花非花。
花非花擡頭就見一個小沙彌站在路邊,卻原來她一不留神,走到了少林寺附近。
“施主若要入寺禮佛,請允許小僧前去通報。”小沙彌道。
“哦、不,我只是路過。”花非花連忙道。
“阿彌陀佛,請施主恕罪,是小僧失禮了。”小沙彌便道。
花非花正要離開,忽地想到了什麽,便問小沙彌:“對了,你知道山上住的那人的事嗎?”
“您是指李施主?”
“正是。”
小沙彌想了想說:“師父說,李施主乃佛緣深厚之人。”
“是嗎,還有嗎?他真的從百鬼窟裏出來了?小師父你見過他嗎?”
“不曾。”小沙彌說着,又道:“我師父說曾見過他。”
“哦,是什麽時候?”
“許多年前,師父說他曾在一座寺廟裏見過李施主。”
“那能讓我見一見你的師父嗎?”花非花好奇道。
“師父同我講過,若施主好奇,小僧可說于施主知曉。”
花非花連忙道:“那小師父您快說。”
小沙彌便娓娓道來:“那是一個雨夜。”
“師父,人世間真的有鬼嗎?”
如今的師父當年也是個小沙彌,他捧着腮幫子專心致志問眼前手握念珠坐于蒲團之上的老和尚。
這是山野路邊一間無人問津的破廟。
這夜風雨交加,雷聲轟鳴,豆大的雨點砸得寺廟頂上的瓦瓣铛铛作響。
雨水滲透屋頂,滴答滴答不斷流淌下來。
廟裏唯一能用來盛水的器皿,是一口大鐘。
它被廢棄在那裏,老和尚就把它整個翻過來接雨水。
有時候水滴恰好落在鐘口邊緣,撞擊了金屬,發出一連串很清脆的鳴響聲,聽來甚是悅耳。
“鬼者,歸也,其精氣歸于天,肉歸于地,血歸于水,脈歸于澤,聲歸于雷,動作歸于風,眼歸于日月,骨歸于木,筋歸于山,齒歸于石,油膏歸于露,毛發歸于草,呼吸之氣化為亡靈而歸于幽冥之間。”
一燈如豆。
老和尚嘴巴一開一合,如同火光一明一滅。
“那我能看見它們嗎?”
“人所見皆為心中之鬼,而非真實之鬼。”
“有區別嗎?”
“自然有區別,心中之鬼即貪、嗔、癡等無明煩惱,它們轉化成不同相狀擾亂未成佛之心。”
“那真實之鬼呢?”
“人所歸,即為鬼。”
小沙彌聽得頗認真,卻似懂非懂。
他剛想再問,忽然“啪”地一聲,廟門被風吹開。
風聲獵獵,燈驟滅。
那是廟裏唯一一盞油燈。
小沙彌匆忙跑去關門。
那扇廟門的鎖頭早已生鏽,再被雨水一浸泡,脆弱得連風都經不起。
小沙彌關門的剎那,眼中忽現一縷青芒。
如幽火般,出現在鋪天蓋地的黑夜裏。
小沙彌的眼睛驀地瞪大了。
在如此荒郊野外,午夜時分,會是誰?
那一縷青芒由遠及近,倏隐倏現,飄渺不定,悄無聲息,然後,竟慢慢現出一道人影來。
是人?或鬼?
他沒有傘,任雨水淋了一身。
他不慌不忙,仿佛在雨中信步閑逛,卻沒有腳步聲。
他披散着黑色的長發,遮去了大半臉龐。
小沙彌大氣也不敢喘,想看得更清楚些,卻又怕被他發現。
就在這時,那人忽地轉過臉來。
閃電劃過半空,驚雷滾滾,似是要劈開大地。
那張臉,青白若鬼。
那雙眼睛黑洞洞,深不見底。
那唇角微彎,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再也不敢看清,小沙彌倉皇間把廟門“砰”地一關,回頭跑向師父。
老和尚剛好重新燃上燈。
“師、父……是、是是鬼!有鬼出現了!”小沙彌抓着老和尚的衣袍嚷道。
老和尚低下頭,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你若當它是鬼,它就是鬼,反之,它可以是天地萬物,明白嗎?”
“雨蕭飒……咳……十二珠簾挂……咳……風蕭飒……咳咳……極目山如畫……咳咳咳咳……”
破廟外,低吟聲伴着劇烈的咳嗽忽遠忽近,又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黑色的身影走幾步,又停下來彎腰咳一陣。
“……咳咳……咳咳咳……寧辜負錦堂風月……”
風雨中,咳聲似一聲比一聲凄厲,撕心裂肺。
直起腰來的時候,他唇邊盡是血跡。
雨水已将地上的血跡沖刷得幹幹淨淨。
他如此走走停停,聲音終是越漸遠去。
“就這樣?”花非花愣道。
“嗯,師父後來才知曉,當日他所見并非鬼,而是年少的李施主。”
花非花喃喃道:“所以那麽早之前他就已經病入膏肓了嗎?那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施主為何知曉李施主病入膏肓?”小沙彌歪頭問。
“因為……”花非花自嘲一笑道:“因為當年他來我們花家找麻煩的時候,就是個痨病鬼。”
說着,花非花也忍不住同小沙彌講起了那段往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