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昔五 藏鳴寶劍
第9章 昔五 藏鳴寶劍
篤、篤、篤……擾人的聲音不斷。
當他恢複意識的時候,一個白衣人正背對着他坐在桌旁,一下一下用搗藥杆搗碎藥筒裏的藥,有條不紊,似乎不厭其煩。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察覺劍并不在身邊。
他四下環顧,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極為普通卻從未見過的木屋裏。
“你是誰?我的劍呢?”他出聲問,聲音卻啞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但白衣人還是聽見了,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道:“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還想着那把劍做什麽?”
他一怔。
霎那間,漫天血紅的顏色鋪天蓋地而來,尖叫聲、哭泣聲、求饒聲一下子浮現在腦海。
“我、我……”他說出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不需要想太多,既然我救了你,就會對你的行為負責。”白衣人說。
“你為什麽要救我,我不值得任何人救。”他喃喃地道。
白衣人停下了手中的搗藥杆,房間裏一時變得好安靜,過了一會兒,他才靜靜地道:“你值得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究竟是誰?”他問。
白衣人站了起來,慢慢向他轉過身,但窗外的光太過明亮,以至于他整個人都被籠罩在暗影裏,看不真切,只覺得他又瘦又高,便聽他低沉的嗓音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把你帶回原來的生活。”
他笑了,卻苦澀極了:“回不去了,我殺了那麽多人,就算死都無法洗清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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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洗不清,何不留下,用你的武功幫助更多的人?”白衣人居高臨下看着他道。
他沉默好久,問:“你真能幫助我?”
白衣人點頭道:“我能,只要你願意相信我。”
“呵,我連死都不怕了,相信一個救我的陌生人又有何妨?”他說得毫不在意,随即對白衣人道,“但至少,你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白衣人頓了頓,回答他道:“李鳳迤。”
李鳳迤,從未在江湖中出現過的名字,雖然看不清白衣人的樣子,但他忽然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仿佛這個人,真的值得人信任。
一把木劍丢過來,他接下。
“你的劍。”李鳳迤說。
“你要我改用木劍?”他問。
“是。”
他垂眸,只覺得手中這柄木劍熟悉異常,甚至連上面的花紋都如此眼熟,與自己的藏鳴一模一樣。
他不由自主握緊它,擡頭問:“藏鳴呢?”
“這并非你該關心的事。”
“那麽我該關心什麽?”他問。
“你什麽都不用關心,只要牢記一件事,絕不能用它傷人,僅此而已。”李鳳迤注視他的眼睛,定定地道。
他垂首,喃喃道:“我能做到嗎?”
“試一下又何妨?”李鳳迤反問。
“你要我怎麽做?”
“外頭有一名少年,想要得到藏鳴,你必須打敗他,但不許傷他。”李鳳迤道。
他掂量一下手中的木劍,眼中露出些微遲疑,好半晌才低低地道:“我無把握不傷他。”
李鳳迤淡淡道:“你盡管試,我會阻止你。”
他注視李鳳迤的眼睛,忽又覺安心,遂點頭道,“好。”
推門走出屋外,才驚覺所在之地竟是一片茂密樹林,難怪如此幽靜,幾天下來從未被人所擾。
李鳳迤帶他踏上林中小徑,小徑錯綜複雜,蜿蜒曲折,他敏銳地察覺到周邊似有機關巧布,但對方既沒有說明的意思,他也不便去問。
一路無話,走到林外,就見李鳳迤所說的那位少年抱劍靜立,守在入林的口子上,他看見李鳳迤帶着一名男子出來,便問:“他就是藏鳴寶劍如今的主人?”
“正是。”
“如果我打敗了他,就能得到藏鳴劍?”
“不錯。”
“既然如此,那麽,出招吧。”少年連名號也省了,擺開架勢,沖着他嚷道。
他見狀不禁一怔,看一眼李鳳迤。
李鳳迤似笑非笑,卻不開口,只是負手後退一步,作壁上觀。
他定了定神,在那少年面前站定,伸手道:“請。”
那少年也不謙讓,看起來像是對藏鳴劍志在必得,但問題是這人渾身破綻,都不用出手就能将他一眼看穿,卻不知為何李鳳迤還要讓對方向他挑戰。
就見少年毫不客氣,劍招挽起,來勢洶洶一劍刺向他,另一方面,他則牢記“不能傷人”的原則運起木劍,然而不需片刻,他便明白李鳳迤的用意。
原本在見到人之前,他并未料到對手的武功會與自己相差如此之多,可現下一交手才知困境何在,正因對方只不過是個初學劍法的毛頭小子,不僅劍招淩亂,內力也無法與之融會貫通,他要做到不傷人,首先不能力透木劍,再者,他使用的藏龍劍法講究以快制敵,以氣馭敵,眼下這兩種方式他都不能輕易使用,一運用就會有傷人的後果。
除此之外另一層用意也開始顯現,他本有隐憂,只因動武即是動念,心有魔障,動則傷,不僅傷人而且傷己,交手越久就越難克制他體內嗜血的魔障,一旦魔障出,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他曾試過無數方法去壓制它,卻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李鳳迤讓他面對這樣一個“特殊”的敵手,與其說是要他為了守住藏鳴與人過招,不如說要他嘗試跟自己交手。
他迫切地希望能戰勝魔障,不再受它的控制,于是他凝神對付,控制住心魔,不動一絲一毫求勝的念頭,只守不攻。
兩百招轉眼已過,少年久戰不下,不免有些心浮氣躁,“可惡!”
“你非是我的敵手。”他沉聲道。
“再來!”對方握劍再上,劍路愈發混亂,像是想另辟蹊徑,卻顯得不倫不類。
他暗自一嘆,真不知李鳳迤是從哪裏找來的如此死心眼的怪小子,要不是他對藏鳴有觊觎之心,此時認敗又有何妨?
只是時間一久,再不濟的人也能看出一絲端倪,木劍只守不攻,證明對方不欲傷人,既然不願傷人,那麽只有被傷的份。少年靈機一動,忽然虛晃一招,誘對手出招抵擋,随即竟将自己的脖子送了過去。
前後不過一瞬,藏龍之劍勢沉而快,快而準,他收勢不及,也因對方用力過猛,見狀只得卸去全部內力,木劍已然劃過那人脖頸,但饒是如此,他的力道也足以讓對方氣滞血瘀,頭昏不已。
少年兵行險招,不料反讓自己中招,心中不由憤懑,才知自己果然不是對方敵手。
然而就在此刻,周身忽有氣流湧動,樹葉發出簌簌聲,無風自動,少年不及反應,就見一旁那名一直觀戰的白衣男子驀然躍入戰圈,只一瞬,他的視線就變得一團模糊,無法分清眼前的身影究竟誰是誰,模糊中只能聽到兵器發出的碰撞聲不絕于耳,這讓他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兩道身影才倏地分開,雖然他仍然不知道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但總算視野變得清晰了。
“藏龍劍法果然名不虛傳。”就聽白衣人淡淡道,他仍然站在方才觀戰的位置,仿佛一動都未曾動過,不過手中已多出了一把玉骨折扇。
而另一人手持木劍,眼神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方才交手時并未覺得他可怕,但此時此刻,就連他也察覺到自這人周身散發出來的濃濃殺意,仿佛渾身浸着鮮血,而他手中那柄木劍俨然成了利器,竟然泛着冷冽的劍芒。
“藏龍劍法?”聞言他心下駭然,“他……他是暮江城?”
暮江城,十年前就已成名,學劍之人幾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只因為他的藏鳴劍冠絕天下,他的藏龍劍法舉世無雙。
“你說呢?藏鳴的主人從來就是暮江城,你既然敢來奪劍,應該不至于想不到這一點吧?”李鳳迤瞥少年一眼,嘴角噙着戲谑的笑意道。
“暮江城在武林上失蹤已久,你、你、你當時也不說清楚,誤導我讓我來奪劍……”他指着李鳳迤,一氣之下連話都說不完整。
“我有嗎?”李鳳迤的表情無辜得很。
“你——”少年話音未落,說時遲那時快,暮江城動了,打斷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
李鳳迤凝神細對,折扇對上木劍,再度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看好了,這才是真正配得上藏鳴的劍招,雲行龍藏。”李鳳迤在劍鋒中游走,仍有餘力出聲。
要他“看好了”着實太勉強,只因那兩人的身法委實太快,他的視線再度模糊成一片,但所謂“雲行龍藏”果然名如其意,就見眼前似有雲霧缭繞,層巒疊嶂,像是有潛藏的蛟龍飛躍其中,乘雲依霧,又聞風聲飒飒作響,劍聲長嘯,樹葉撲簌簌如雨般落下,景象煞是驚人。
那一灰一白兩條身影倏而相交,倏而分離,他只有在一旁愣愣出神的份,須臾,勝負因木劍“咔嚓”一聲斷裂而分,同一時間,白衣人一掌擊落灰衣人。
李鳳迤及時接住暮江城,兩人雙雙落地。
風聲驟停,一切倏靜。
李鳳迤将暮江城安置在地上,以掌心抵住他的脊背,将內力徐徐導入他體內。
過了良久,暮江城終于轉醒,他吐出一口鮮血,面色慘白,看似渾身脫力,随後兀自盤腿調息。
李鳳迤松開手,緩緩起身,轉向一旁一直傻站的少年,問:“你叫什麽名字?”
被問到的少年微微一怔,回過神來答:“啊,問我?我叫邢天意。”
“那麽,你仍想要藏鳴嗎?”李鳳迤又問。
邢天意頓時搖頭如撥浪鼓,拼命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跟原主人争奪寶劍。”
“這麽說來,倘若寶劍易主的話,你就想要了?”
“當然!我要練成絕世劍法,自然需要一把真正的寶劍。”邢天意理直氣壯地道。
“所以?”
邢天意想了想,頗有微詞地回答道:“這個嘛……受你誤導白打一場,不過看在好歹見識到了真正的藏龍劍招的份上,我就不跟你多計較了。”
李鳳迤擡了擡眉,好奇地道:“我比較想知道你要如何跟我計較。”
“那你就太小看我啦,我大人有大量,肚子裏能撐一只船,這回我看就算啦。”邢天意拍拍肚子大方地道。
李鳳迤對着他的肚子打量了半晌說:“這我倒是完全沒看出來,失敬失敬。”
邢天意“嘿嘿”一笑道:“現在知道也不遲。”
一番調侃加戲谑,你來我往,誰也不讓誰,末了邢天意問李鳳迤一句:“我的劍法是不是有點糟?”
“要我說的話,你的劍法跟你所想要達到的目标還有一定的距離。”李鳳迤答。
“哎。我的母親也這麽說,她說我的目标太高,興趣又雜,學什麽都只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勁,我聽她這麽說覺得很有道理,于是決定只鑽研一門武功,選來選去,我覺得還是劍法最能夠豎立我将來的武林地位,所以打算試一試,但是要學好劍法,我又覺得必須擁有一把寶劍,這樣我才能夠更加專心地去學好它。”邢天意一本正經地說。
“這我看出來了,依你的性子,擁有一把寶劍似乎比較能夠提高你學習劍法的積極性。”李鳳迤托着下巴道。
“是吧?我就是這麽想的!”邢天意像是找到了知己,用力點頭道。
“既然如此,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如何?”李鳳迤對他道。
“什麽機會?”邢天意問。
“給你學習藏龍劍法的機會,這比你光擁有一把藏鳴劍卻不會用它更有實際意義不是嗎?”
“難道暮江城願意親自教我劍法?”
“順帶幫你認清到底你适不适合習劍,也許除了練劍,你更适合其他的武功。你看,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嗎?”李鳳迤微笑着道。
“你們真的願意幫助我找到目标?”
“我們總算有緣,你認為呢?”
“讓我想一想。我需要做什麽嗎?”
“你只要每天下午準時露面即可。”
“就這樣?”邢天意狐疑地看着李鳳迤。
“就這樣。”李鳳迤點頭答。
邢天意離開後不久,暮江城緩緩睜開雙眼,對李鳳迤道:“你早就想好要他陪我練手,卻偏偏用藏鳴作為幌子讓他自動送上門來,要不是我看他還算有練劍的天賦,都快忍不住出聲阻止了。”
李鳳迤坐在一旁正削着木劍,聞言微微回首道:“你沒有阻止,證明你也動心了。”他說得萬分肯定。
暮江城嘆一口氣道:“這只是因為你的提議和人選再适合不過的緣故。”
李鳳迤笑得迷人,揚眉道:“我的眼光本就不差。”
暮江城不由問:“這個人你究竟是怎麽找來的?”
李鳳迤神秘地回答:“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見他不多說,暮江城也不多問,只是看看他手中正在削着的木劍道:“你的觀音斬配合如來菩提威力驚人,木劍絕無法抵擋。”
“如果換成藏鳴,也許落敗的人就是我了。”李鳳迤笑着道。
“你過謙了。”暮江城看着李鳳迤,這人出現得神秘,又身懷絕技,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歷,卻對他的事知根知底,實在不可思議。
“對于剛才之戰,你有何想法?”李鳳迤問他。
“藏龍劍式沉穩而力猛,木劍太輕,過剛易折,完全限制發揮,招式反成累贅,即便是面對邢天意,也有一時掣肘,再有魔障之故,我并不敢施展全力,果然……”
“只要你持續修煉定力,再加上我助你的一臂之力,相信在半年之內,魔障必然消除。”李鳳迤起身注視暮江城,定定地道。
暮江城面對李鳳迤,不解和希望同時充斥眼底,他表情複雜,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要感謝就等到那個時候再說吧。”李鳳迤拍了拍暮江城的肩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