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昔六 今生不收徒
第10章 昔六 今生不收徒
那日之後邢天意果然每日按時報到,一心一意開始練劍,不過他的性格相當随意,不拘一格,總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導致暮江城悉數演練給他看的藏龍劍招變得面目全非,反而自成一路,若是往昔,暮江城絕不願見自己的成名劍招被人如此糟蹋,但他大起大落,早已看破是非,再加上邢天意是個練武的奇葩,十種變招裏往往會出現一種妙招,這讓專心在木劍上下功夫的暮江城受到啓發,他在不斷與邢天意切磋的過程中逐漸将木劍與藏龍劍招糅合成一種新的劍招,以便适應木劍過輕而沒有粘着力的特性。
轉眼又是一個月,邢天意的劍法大有長進,暮江城也已能在交手中逐漸放松,忘卻魔障的存在,最主要的原因是李鳳迤總能在他無法自控時及時出現阻止,他的功力似是深不可測,出手又迅速果斷,能輕易壓制并逐漸化解他體內的魔障。
另外李鳳迤顯然還多出了一項愛好,就是削木劍,他能将木劍削成世上各種名劍的樣式,再讓暮江城試用,一旦折斷就被他丢棄,當然在丢棄之前他會仔細研究上面的劍痕,并重新削出一把更适合暮江城劍法的劍來。
而邢天意對劍的了解也讓暮江城感到意外,他年紀輕輕,竟能一眼就分辨出各類寶劍,只要李鳳迤拿出新削的木劍,他就能報出名目,并且道出它們的淵源和威力,暮江城雖有好奇,卻因性格使然,因而從未問起過邢天意的出身和來歷。
“看這招,長河落日,喝!”邢天意随口按上招式名,同時左手挽起劍弧,身形急轉,又有藏鳴在手,如有神力,将落日的餘晖劈成兩半,然後拉出一道長長的白練,仿佛開天辟地。
邢天意的身影背着光,衣袍被風吹起,猶如大鵬展翅,自半空中徐徐落下,就見他一落地,便轉身問一旁的暮江城,“暮大哥,你看我這招怎麽樣?”他展開笑顏,夕陽的光輝下,只覺得少年從眼角到眉梢都充滿了年輕的自信。
一瞬間,暮江城仿佛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那時的少年躊躇滿志,充滿了力量和勇氣,仿佛能戰勝所有未知的敵手。
“父親曾經告訴過我,名劍再好,若遇上無法将它發揮到極致的主人,它也終将被汲汲塵世所掩埋,好的劍的确需要好的劍法配合,但更重要的是用劍之人,只有那人心中擁有端正的劍意,才能發揮出名劍所蘊含的真正威力。”
“端正的劍意?”
“嗯,我其實并不怎麽明白,只是一直記得父親對我說過的話,江城,我希望你能将藏鳴發揮到極致,它是我父親最後的遺作,我會将它繼續完成,我不能允許父親最後的作品被世人遺忘,我要讓它成為天下第一的名劍,答應我?”
他面前的女子眼底滿是執着,而支撐她的一直是對父親的信任和憧憬,他從來都是最懂得她的人,于是便點頭,“我答應你,子吟。”
因為,他亦相信着,相信她能繼承她父親的遺志,成為一名出色的鑄劍師。
“暮大哥?暮大哥……”
驀地回過神,邢天意的臉放大在自己面前。
“啊……很好啊,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慢慢來練習吧。”暮江城習慣性地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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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我也覺得剛才那招好像很有氣勢的樣子,可是我總是會忘記自己當時是如何出招的,怎麽會這樣呢?”
“劍随意動,正是習劍最高的奧義,你很有天賦,所以不用去管表面的招式,只需照你心中的劍意出招便是,來,你試試用方才的劍意攻擊我。”暮江城說罷,後退一步,擡手對邢天意道。
“好!”邢天意最喜歡與人過招,尤其是像暮江城這樣的高手,這樣他才可以全力施展無所顧忌。
邢天意憑方才的印象再一次使出“長河落日”之招,暮江城木劍當空,一招“枯木生花”随手施展而出,就見那木劍在暮江城手中竟如同真的開出花來一樣,速度飛快,将邢天意的攻勢阻擋得一幹二淨,邢天意一愣,劍鋒已下意識微轉,連想都沒有想,原本揮斬的利刃直刺“花朵”正中心。
“來得好!”暮江城沉聲道,就見他招式未變,然而那朵花看起來卻像是正在迅速凋謝,一時間木本歸元,中心點忽然消失不見,只有劍招仍在,邢天意的藏鳴一刺過去竟粘附其上,毫無掙脫之力,邢天意心知此時若不撒手,自己連人帶劍便會被吞噬進招式之中,可他偏生一副犟脾氣,迎難而上,藏鳴握得愈發緊,同時撤去大半內力,順水推舟,以順置逆,再揮劍之時,粘力便成助力,邢天意再出招,這時他已然将“長河落日”拆成兩招,一招進,一招退,進退相守,全力阻隔暮江城“枯木生花”之招。
哪知暮江城的“枯木生花”變幻莫測,起手落招之間簡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邢天意無論進或退,居然都躲不開木劍的攻勢,而所謂的“枯木生花”亦如其名,劍勢走得越快,就越像是一朵花瞬開瞬謝,一朵接着一朵,看起來像極了暮江城正在用手中的那把木劍變戲法一樣,顯得妙不可言。
再觀邢天意,他明顯已感覺到吃力,要不是藏鳴在手,暮江城也并未施以全力,他早已支撐不住,只因花朵出現得越快,實則是暮江城的劍勢越快,快到只能見其形,而不能見其勢。
邢天意完全跟不上暮江城的速度,招式被牽着鼻子走,很快便落于下風。
練招不似比武,暮江城點到為止,适時收手,一旁不知何時出現的李鳳迤突然撫掌出聲道:“妙,果然是妙招,起煙于寒灰之上,生華于已枯之木,絕處逢生,好一招‘枯木生花’。”
邢天意卻是不服氣,收劍問:“要如何才能對付此招?”
李鳳迤微微一笑,随手撿起一根枝條道:“要破解此招,需先掌握它的全貌。”說罷,他左手挽起劍弧,卻仍是邢天意方才那招“長河落日”,暮江城見狀,會意接招。
同是“長河落日”,區別在于李鳳迤用不同的速度與暮江城過招,暮江城走勢越快,他的變招則越慢,而當暮江城的走勢慢下來之後,他卻一下子快了數倍,他們相互配合,除了讓邢天意一觀“枯木生花”的全貌,也讓邢天意見識到了同一種招式全然不同的奧妙之處。
“天意,你并不像一般練劍之人,需要将招式演練無數遍之後再配合心法才能完全施展出來,我剛才說過,劍最重要的是劍意,劍意不因快慢而消失,也不取決于劍式花哨的程度,同樣一招‘長河落日’,你心中擁有的劍意和李兄的劍意便完全不同,因此施展的時候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差別。”暮江城一面與李鳳迤對招一面對邢天意道,“我的‘枯木生花’亦是如此,你現在看到了,遇快則更快,遇慢則更慢,世上并沒有絕對取勝的招式,只有随着想要取勝的心情不斷變化的劍意,明白了嗎?”
邢天意隐約明白到什麽,再觀二人對戰,愈發覺得“劍意”是個相當神奇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着,卻像是藏有巨大的威力,要如何駕馭,是個問題。
另外,“枯木生花”的全貌亦讓邢天意大開眼界,它本是從藏龍劍法的變招生成,就算改用木劍威力也不曾稍減,這讓邢天意意識到即便是自己手握寶劍,遇到更強的招式也一樣無可奈何。
須臾,兩人停手,“長河落日”在李鳳迤手中又跨了一大步,而“枯木生花”的全貌邢天意也總算有了大致的了解。
見邢天意似懂非懂欲言又止,李鳳迤對他道:“你方才第一次施展‘長河落日’時一氣呵成,第二次卻因‘枯木生花’而拆成兩招,即是因劍意而變之招,只不過你經驗不足,又初次遭遇‘枯木生花’之招,是以不知該如何應對,但就我觀察看來,你心中早有劍意,能否對付‘枯木生花’,我看只是時間問題,你說呢?暮兄。”
暮江城點頭,微笑說道:“戒驕戒躁,心無旁骛,只要做到這八個字,假以時日,你的劍法便會大有所成。”
邢天意怔怔地看着李鳳迤和暮江城,他原本只是想得到藏鳴,卻從來不知道專心學習一樣武功竟會如此有趣,還能得到這般肯定,而且眼前這兩名男子是真的毫無保留在教導自己,想到這裏,他心中不由激動,怔了半晌,他忽地認認真真跪下,叩頭道:“二位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暮江城微微一愣,望着邢天意的後腦勺半晌,忽地輕聲一嘆,道:“抱歉,暮江城罪孽深重,今生并無收弟子的打算。”
“可是——”邢天意不料會被拒絕,急忙擡起頭來,卻在見到暮江城表情的時候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早已非常熟悉暮江城臉上慣有的溫和微笑,可此時此刻,他的笑容像是被悲傷和痛苦硬生生擊碎,那種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來贖罪的決心是如此顯而易見,這讓邢天意呆呆地看着暮江城,他并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有着什麽樣的過去,但他卻從不認為他會是壞人,因為他的笑容是如此溫暖,如此真實。
暮江城不容邢天意再說什麽,轉身便離去,邢天意起身欲追,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肩頭,李鳳迤沉穩的嗓音自上頭低低傳來,“別去追,放心吧,日後他會答應的。”
“咦?”邢天意聞言一驚,擡頭看李鳳迤,不知他為何說得如此肯定。
李鳳迤面對他微笑,他的微笑從來不似暮江城的那樣真實,只因明明近在咫尺,卻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距離,讓人無法猜透他心中究竟在想着什麽,可又會讓人覺得安心,像是他什麽都知道,心一下子就被蠱惑,不知不覺就放下了,就如同此時此刻,他的聲音沉沉,說出口的話仿佛帶有一股穩重的力量,所謂一諾千金,他的話就會給人這樣的感覺,邢天意只能怔怔地點頭,絲毫不覺得懷疑,然而當他終于回過神,不由問:“那麽李大哥你呢?可願做我的師父?”
“我嘛……”李鳳迤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摸着下巴道:“倒是不介意平白多出一個像你這麽聰明伶俐的徒弟來,但就你的天資而言的确更适合習劍,所以你就安心吧,暮江城會答應做你的師父的,至于我,就到那個時候再說吧。”
“我也發現自己其實是喜歡練劍的,因為你們不像我以前的老師,只會說我的招式不對,而且這幾天回家母親也誇我有長進,所以我得抓住這個機會,把你們變成我的師父們才行。”邢天意說。
“能找到目标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事。”李鳳迤微微點頭道。
“不過我真沒想到會被暮大哥拒絕,他究竟為什麽不肯收我?”邢天意摸着後腦勺,顯得有些懊惱,也非常疑惑。
“他有他的理由,但我也不認為他不收你做徒弟和他的理由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就是了。”李鳳迤說。
“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不過,為了我的終生幸福,我一定會再去懇求暮師父一次的!”邢天意大聲地道。
“嗯,有你這份決心很重要。”李鳳迤誇贊道。
“嘿嘿。”邢天意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然後問:“那麽,我什麽時候才能跟母親提起你們?”
聞言李鳳迤若有所思,半晌才答道:“時機還沒有到,再等一等吧。”
“你……真的認識我母親?”邢天意再問:“為何我從未聽她提過?”
“你的母親……”李鳳迤頓了頓,再道:“以後,你就會知道這究竟是為何。”
“好神秘哦。”邢天意雙臂枕着後腦感嘆道。
李鳳迤眨眨眼道:“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是嗎?”
他注視邢天意,邢天意一怔,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再想想自己,眼珠子滴溜一轉,嘿嘿笑了笑,便沒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