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昔二十 焚香煮茶

第24章 昔二十 焚香煮茶

李鳳迤一身清減,閑适坐于廊屋下,正在焚香煮茶。

他左手邊坐着沈沉陸,右手邊坐着那名老僧,三人呈三足之勢,分別占據圓形的石桌一頭。

李鳳迤是兩天前出修羅陣的,正如木成舟和荊天獄所言,他退回到陣法之中,足足過了四夜又三天,一直到第四天清晨,陣外的荊天獄才總算将他等了出來,他和木成舟是輪流等候在陣外的,那一日正好輪到荊天獄。

李鳳迤早就餓得沒了力氣,臉色白得像個鬼,身上不知道為什麽濕透了,就好像剛從水裏出來的一樣,他扶着石壁一路走了出來,滴滴答答的,出陣見到荊天獄的時候,擡手“嗨”了一聲,然後就倒下了,徹底昏死過去。

荊天獄把人帶回去後,就由木成舟接手照料,兩人商量了一下,由荊天獄去栖梧山莊跟君雪翎報平安,因為荊天獄離開婆羅山有一些時日,婆娑教雖不複存在,但有些教衆仍在,要不是這些教衆分布各處,荊天獄也得不到關于李鳳迤闖修羅陣的消息,現在既然李鳳迤平安出了陣,荊天獄在少林寺左右無事,就決定先回婆羅山一趟。

而木成舟,在李鳳迤清醒之後也被李鳳迤支出了少林,當然這其中也有自願的成分,這世上唯一令木成舟挂念的人就只剩下葬劍山莊裏的那人,一聽李鳳迤說近期內有人會闖入山莊,木成舟自是無法繼續在少林寺留下去,遂也立刻離開了少林寺,往葬劍山莊趕去。

是以,眼下只剩李鳳迤和沈沉陸二人仍在少林寺中做客,其實,這也是他們首次碰面,包括老僧在內。

“大師、沈宗主,請用茶。”雖說仍在少林寺,但這裏是李鳳迤所住的院子,是以來者是客,李鳳迤作為主人為他們煮茶斟茶。

“多謝。”沈沉陸言簡意赅,對李鳳迤道:“我已非玄門宗主,李公子叫我的名字吧。”

他早已去了鐐铐,換了一身淺色衣袍,頭發簡單束起,露出他端正堅毅的臉龐,他作為玄門正宗最年輕的一位宗主,就算被困少林寺已有三年,也還沒超過三十歲的年紀,而這三年下來在少林寺潛心修佛,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低調內斂毫無鋒芒,只流露出一股暖意跟一種堅如磐石的意志,正是這股意志讓他沉默了三年,出于某種理由,他寧願背負起所有的罪責,卻沒想到最終會出現這樣一個人,一夕之間就解開了他的束縛,甚至不損一兵一卒。

“沈公子。”李鳳迤改了稱呼,随後又問老僧道:“大師呢?該如何稱呼?”

“貧僧法號玄音。”老僧回答道。

“原來是玄音大師。”李鳳迤道。

“李施主身體好一些了麽?”老僧又問。

“已經沒什麽事了,多謝玄音大師關心。”李鳳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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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句“沒什麽事”聽在老僧和沈沉陸耳中,基本上是沒什麽說服力的,且不說他的臉色依然顯得蒼白,在陣內待了将近四天和出陣後又整整昏迷了一天,算下來,他其實才剛醒不久,既然剛醒不久,又哪裏會真的沒什麽事呢。

“木施主和荊施主已經将李施主中毒的事告訴我們了,其實李施主破陣的時候,貧僧邀請他們二人上了千佛塔,是以李施主一路破修羅陣的情形我們大致能‘聽’得見,再加上一心他們出陣後把詳細的情形加以解說,總算讓我們得以全盤了解,不過細節更是令人出乎意料,真沒想到,少林寺引以自傲的修羅陣,在李施主面前如此不堪一擊,更沒想到,閉陣後李施主還能自行出入此陣,對此,貧僧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僧言道。

“玄音大師謬贊了,李鳳迤不過是走運罷了,若修羅陣中的設置皆非我所長,那麽別說是破陣,能否保住這條命也未可知。”李鳳迤道。

“李施主過謙了,修羅陣共有九重,每一重的破陣方法皆不相同,李施主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将之一一破解,更是保下我寺衆僧人,這不得不說是我寺的幸運,也是一種天意,不過,貧僧在想,雖然天意将李施主送來此地,恐怕其中應該也有別的機緣吧?”

老僧話中有話,李鳳迤一聽便知,于是對老僧道:“其實,我從不知道他是誰,這也是我前來破陣的另外一個理由。”

“哦?”

“玄音大師,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李鳳迤問。

老僧的神情衆依稀帶有些許懷念,沉默片刻後對李鳳迤道:“他是我的師兄,名玄胤,其實我們很少下山,一直以來都在山上修練,那是我們第三次下山,為了擒拿一個叫魔道子的人,那個人武功極高,我和師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擒拿,但是在押他回少林寺的路上,卻被一支黑衣人的隊伍所劫,師兄為了保護我不慎被打傷,魔道子也因此逃之夭夭,之後我再怎麽下山尋找,都找不到師兄的下落。”

李鳳迤聽後,好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原來他叫玄胤。”

老僧忍不住問李鳳迤:“你口中的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鳳迤想了想,回答道:“他是個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明明自己被困,卻仍然願意幫助他人,我先天有損,不适合練武,是他傳授了佛門心法給我,他意在讓我強身健體,作為防身之用,除此之外,他的心非常平和,不急不躁,不怨不艾,總是從容淡然,他覺得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修行,他坦然面對,他的心中有佛,佛法無邊,我與他相處的時候,總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宏大的情感,這種情感仿佛包容了一切憎恨和哀傷,是他教會了我寬恕和面對一切的勇氣,如果不是他時時刻刻的教誨,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唯一的遺憾是我來不及知道他的名字,現在總算知道了,原來,他叫玄胤。”

那次,他答應老和尚下次再去看他,卻因為再次發病而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後來他再去找老和尚的時候,那牢房已經空了,再後來,他終于知道,原來殺害老和尚的人,就是他最敬愛的義父。

“他就是我的師兄。”老僧聽到這裏,心裏早就再清楚不過了,時隔二十多年,總算從李鳳迤口中再一次聽見師兄的消息,他已是百感交集,只是這時聽李鳳迤這麽說,他也已經預感到他師兄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雖然他們是師兄弟,但師兄的武功境界和定力超過他一大截, 他實在不敢相信師兄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其實在沒見到李鳳迤之前,這二十年以來,他心中也隐隐有着這樣的預感,覺得總有一天,自己會等來師兄的死訊。

老僧說完長嘆一聲,便沉默下來。

一時間三人皆沒有開口,好半晌,老僧才忍不住問李鳳迤道:“師兄被困之地究竟是哪裏?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麽人?”

李鳳迤卻搖頭道:“抱歉,恕在下無法透露。”

老僧聞言一愣,又問:“那麽,你是什麽人?”他的聲音裏不禁少了幾分和氣,多了一分嚴厲。

李鳳迤只道:“在下李鳳迤,至于在下的來歷,我答應過一個人,在時機沒有到來前,不能說。”

他的這句話使得沈沉陸忍不住開口問:“那麽你為何會來救我,或者說,我的事你是如何知曉的,也不能說?”

李鳳迤回答道:“沈公子說的不錯,不過除此之外的事,我都可以告訴沈公子,比如,沈公子所關心的那個人的下落。”

沈沉陸冷不丁一怔。

“沈公子自覺對他有所虧欠,所以才會想以一己之力替他抗下所有的罪責,但沈公子有沒有想過,若他也只是被利用,那麽幕後之人也許不會放過他?沈公子被困少林寺三年,難道會以為,一切真如當初你所安排的那樣,又或者,玄門正宗裏,難道連一個背叛者都沒有?”李鳳迤一字一句,每一句都說的沈沉陸心驚肉跳,他驀地捏緊茶杯,就聽“咔嚓”一聲,茶杯便碎了。

“抱歉,失禮了。”沈沉陸回過神,将茶杯的碎片收拾掉,李鳳迤取了新茶杯再度将茶水斟滿遞給他道:“關心則亂,其實三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沈公子為了保護那人,做出如此大的犧牲,甚至甘願身受百鬼窟之刑,實在令在下深感佩服。”

“從結果來看,我有幸逃過一劫,這還是多虧了李公子,而且李公子剛才既然說願意告訴我他的下落,那現在我就算再如何着急也沒用,不如等李公子告訴我之後我再作打算也不遲。”沈沉陸已經恢複了鎮定,此刻他的語調聽來溫和自如,冷冷靜靜,李鳳迤說得沒錯,關心則亂,但既然三年都已經過去,一切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原先的他就是不認命,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可是現在看來,萬一李鳳迤所言成真的話……

“沈施主,你曾言李施主破陣以後,要跟他單獨聊一聊,貧僧之事已了,不如——”老僧忽地在一旁開口道。

“玄音大師,在下在貴寺做客三年,大師一直待在下不薄,這件事也算是在下給少林寺的一個解釋,所以,還請玄音大師留下來,我不想日後為少林寺帶來任何麻煩。”沈沉陸卻打斷老僧的話道。

老僧聞言,便道:“既是如此,那貧僧恭敬不如從命。”

沈沉陸又對李鳳迤道:“在李公子告訴我他的下落之前,無論這件事李公子知道多少內情,還是容我先說吧。”

李鳳迤淡淡一笑道:“那麽,容我再去煮上一壺茶,我們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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