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昔二十八 再開殺戒
第33章 昔二十八 再開殺戒
青子吟走到一處,将劍盒放在地上,然後開口道:“我已經依約将劍鑄成了,請露面吧。”
她話音落下,木成舟就見到從她對面的竹林裏慢慢踱步走出來一個人,那人臉上戴着面具,身着一襲再普通不過的青色衣袍,異常低調地現出身形來。
青子吟見到他,退後幾步道:“劍在這裏,你自己來取吧。”
來人也不言語,徑自走上前,彎腰正要取劍,卻聞“唰”的一聲,原來是青子吟抽出腰間一把軟劍,用劍尖指着對方的脖頸。
對方戴着面具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他從容地緩緩直起身來,淡淡開口言道:“青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麽?”
青子吟卻道:“我要你告訴我,到底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麽事,究竟是誰想要害我?或者說,是誰想要通過我威脅江城?”
木成舟聞言頓時吃了一驚,他原以為這只是交出一把劍的事,哪裏想得到青子吟有別的打算,他同時也再清楚不過青子吟這句話裏指的“那個時候”是哪時候,那正是他與青子吟大婚當天,青子吟忽地病倒,連一點預兆都沒有,令人措手不及。
再後來,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一面,也難怪青子吟一直耿耿于懷,當日的分離,恐怕是她心中最難以接受的事,而這件事對木成舟來說,也是同樣。
“青姑娘,這和我們約定好的不一樣,那麽久遠以前的事,我怎麽會知道?”對方這樣道。
“你們江山風雨樓不是號稱什麽事都知道嗎?”青子吟反問。
“那也需要去調查過才知道,而且,所有的事都是需要有交換條件的,青姑娘不會不知道吧?”
“就用你的命交換,如何?”青子吟的劍又往前遞了一分,劍尖幾乎緊貼着對方的脖頸,道。
“青姑娘以為僅憑你這把劍,就能要了我的命?”對方的語調依然不疾不徐,壓根沒有将青子吟的威脅放在眼裏。
“不妨試試看!”青子吟冷冷地盯着他道。
“呵。”對方輕吐出淡笑,驀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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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成舟一時心驚,卻已經來不及,情勢急轉直下,也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青子吟的軟劍便被對方用兩根手指夾住,看似仍在僵持,但木成舟卻很清楚,青子吟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事實上,這個自稱江山風雨樓的人出手仍有所保留,否則的話,那軟劍早就對準了青子吟。
木成舟一手按上了木劍。
青子吟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悲涼,她苦苦追尋了十多年,只有這件事從來都是無解,她明明已經報了殺父之仇,明明也有了天意,明明應該遠離江湖,但這件事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揪心,夜夜無法入眠,她想了又想,對當年的事分析了再分析,就是不知道下手的是誰,又是在何時下的毒手。
對方的力量似是堅如磐石,青子吟試圖抽出被他捏住的軟劍,卻分毫未動。
“青姑娘,江山風雨樓只談生意,不接受任何威脅,還請青姑娘先完成這一次的約定,等在下回到江山風雨樓了解這一樁再來談下一樁生意。”對方淡淡地道,卻是不容人拒絕的語氣。
青子吟卻不能眼睜睜放棄這次機會,因為她從來就最清楚江山風雨樓所謂的“生意經”,并非所有人都有資格與江山風雨樓談生意的,若是沒有等價的籌碼,江山風雨樓根本就不會露面。
想定,青子吟便道:“江山風雨樓向來自诩公平,可是依我看,卻是未必。”
“哦,青姑娘何出此言?”
“你們要我鑄的這最後一把劍,跟以往的價值早已不對等,正是因為這筆生意我們是在多年前就談妥了的,可随着情勢的改變,你們索要之物也在有所改變,那麽,我的要求裏多增加一項,豈不是才能做到公平?”青子吟說得理直氣壯,木成舟在一旁聽着,有些好奇到底劍盒裏的劍是怎樣的一把劍,而子吟所說多年前就與江山風雨樓談妥的生意,又是在多少年。
“沒想到青姑娘雖然遠離武林遺世獨居,消息卻依然靈通。”
“我就問你答應不答應?”
“這件事并非我能做主,今日來,不過是為取劍,若青姑娘信得過在下,那等在下回去禀報後再談。”
“劍留下,你走,我只給你三天時間。”青子吟堅持道。
江山風雨樓那人透過面具看着青子吟半晌,便松開手道:“好,既是如此,那就等三日後在下再來取劍,不過那時若青姑娘再要留難,在下也不會客氣。”
木成舟不料這江山風雨樓的人居然如此知情達理,而且說走就走,他看也沒看那劍盒一眼,便緩步離開,青子吟頓時松了一口氣,一屁股跪坐在了劍盒的邊上。
木成舟看着這樣逞強倔強的青子吟不免感到有一絲心疼,沒想到在這一點上她仍是跟從前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江城,這原是父親所鑄的最後一把劍,可他并沒能将之完成,如今,我會繼承他的遺志,完成這把劍,我希望你帶着它,用它來保你的平安。”
那才是真正的藏鳴,這是在第一次比試之後他負傷回來時青子吟對他說的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從鑄劍室裏傳來的“叮叮”敲打聲,誰能想到在青子吟瘦小的身板下,卻有着一顆無比堅定的心,和最為純粹的信念,她一下又一下,花去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終于将藏鳴鑄造而成,這裏面凝結了青子吟所有的心血,和她全部的感情。
兩年後,藏鳴劍大放異芒,而他,也為藏劍山莊再添一筆榮耀。
又過了一年,他與青子吟大婚,由父親主婚,也就是在他本該最幸福的時刻,一切都改變了。
那日,一切都是那麽喜氣洋洋,藏劍山莊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而他自己,也焦急地等待着那個盼望已久的儀式的到來,他衷心希望,青子吟能成為相伴自己一生的妻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
就在禮即将成的那一瞬間,青子吟忽地扯下了她的後蓋頭,一掌擊向暮江城。
“青子吟!你做什麽!”這一聲,正是暮江城的父親暮挽天所喚,而青子吟這一掌,也被暮挽天攔了下來。
之後就是一片混亂,青子吟只要見到紅色就要劈掌,暮江城一面要攔住青子吟不能讓她傷到賓客,一面又要攔住自己的父親,讓他不要傷害青子吟,那本該是充滿幸福的一天,卻是青子吟最瘋狂的一天,而自始至終,暮江城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之後,青子吟就病得一發不可收拾,他束手無策,最終只有找上了江山風雨樓。
木成舟的記憶不知不覺回到了過去,氣息也紊亂起來,就在這時,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似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自掌心傳來,木成舟頓時收斂心神,片刻後,神智恢複了清明。
“好險……”木成舟喃喃,已經有許久未有發作的魔障,久到木成舟自覺已經完全恢複,沒想到剛才險些又要冒頭,而那只手,正是李鳳迤的,他轉頭看向身後,對不知何時到來的李鳳迤道了一聲,“多謝。”
李鳳迤微微搖頭,便道:“一共有四撥人,我們要小心了,你護着青姑娘。”
木成舟點頭,道:“你自己小心。”
他話音才落,便從紫竹林裏沖出來六名黑衣人,他們各自朝着青子吟的方向前去,但他們的目标是劍盒。
青子吟一怔,但她反應極快,立刻伸手搶劍盒,于是,六人的目标瞬間移至青子吟,也就在這個時候,李鳳迤躍下枝頭,擋在了青子吟面前,他的玉骨扇一開一合之間,勁氣便如同狂風暴雨,瞬間攔下了所有人。
“李先生!”青子吟一驚之下失聲喚道。
與此同時,青子吟後方也冒出同樣六名黑衣人,不過這六人卻被木成舟一劍攔了下來。
“木先生!你們——”
青子吟這才知曉原來他們根本就沒有離開,而是暗中留下來保護了她。
一時混戰紛起,李鳳迤一聲長嘯,從紫竹林裏又竄出一撥人馬,那撥人馬以問澈為首,與紫竹林裏另外兩撥黑衣人混戰到了一起。
李鳳迤将接近青子吟的黑衣人全部攔到了自己的戰圈,讓木成舟能順利将青子吟帶離危險之所,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葬劍山莊門口,居然另外埋伏了一撥黑衣人,木成舟忙将青子吟拉至身後,并沉聲道:“別離開我。”
青子吟不知為何愣了愣神,才應了一聲道:“知道了!”
木成舟橫劍當胸,一招“朽木成灰”便應手而出。
劍氣驚天動地,向來幹幹淨淨的葬劍山莊門口瞬間飛沙走石,黑衣人一共有八名,他們用的也是劍,八柄劍此時一齊擋住木成舟的攻勢,将飛沙走石裏夾雜的劍氣一并攔截,随即攻向木成舟和青子吟。
木成舟不讓對方有絲毫接近青子吟的機會,将劍氣運至極致,一劍橫劈,竟猶如鍘刀般斬斷所有人的招式,并當場斬下一人的手臂,斷臂倏地掉落在地,一見只覺怵目驚心。
自從用了木劍後,木成舟極少動手,更別說傷人了,可眼下敵人數量衆多,已容不得他有半分的心軟,于是下手便是殺招。
久違的血腥氣一下湧入鼻尖,使木成舟不自覺皺起眉來。
剩下七人有一瞬間的停滞,随後兵分四路朝四個方向攻擊而來,木成舟和青子吟四面受敵,木成舟的劍再快,也只能同時顧及到三個方向,而他要護好青子吟,就必須先将眼前的敵人擺脫。于是,木成舟木劍駐地,沉厚的內力運至劍尖,再傳至地下,随後一招“草木皆兵”,方才不過是飛沙走石,此刻卻形同旋風般的快刃,分別襲向左右及其前方,木成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至青子吟身前,看也不看就揮出一劍。
木成舟在還是暮江城的時候,劍法就已是超然絕頂,現在雖改用木劍,卻已更上了一層樓,達到心劍合一的境界,以至于他根本無需去看,意到劍便至,他的劍似無處不在,劍随意轉,只是自從換用木劍以後,他一次都還沒有機會真正施展過,而現在為了保護青子吟,他再度大開殺戒。
頓時,血噴湧而出,濺在了他的身上和面具上。
“你要我改用木劍?”他問。
“只要牢記一件事,絕不能用它傷人,僅此而已。”那人答。
“若是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會不會寧願犧牲的是那段感情,犧牲她,而非那麽多人命。”
“但我是真的後悔了,我這樣做了,即便是救活了她,仍不能面對她,那麽那時我若放棄她,一樣只會覺得對不起她,若看結果,太多人會因此而得救不是嗎?”
是的,他曾經為此感到過後悔,當年他若選擇不救青子吟,那麽那些人就不用死在他的劍下,可他既然救了青子吟,那麽就已別無選擇,他将要一路錯下去,他無論是用木劍還是別的劍,只要劍在他的手上,他一樣能殺人。
鮮血不斷映入眼簾,木成舟手起劍落,轉瞬間又是一條性命,耳中已聽不到任何聲音,身體仿佛習慣了殺戮,可心底最深處,似是仍有一個聲音在呼喚着,要他停下來,停下來。
“暮江城!”
是誰?是誰在叫他?
“暮江城!”
他抛棄掉的名字,只不過是想抛棄掉過去,但過去從來沒有真正消失,正如同這個名字一樣,一旦有人這樣叫他,他仍是會有反應,因為那本就是他從小到大一直在用的名字,早已刻骨銘心。
可是,有一個人,曾不分白晝黑夜守護着他,每當他陷入魔障之時,總會為他開啓一道帶有光亮的門,讓他得以走出那片充滿黑暗和血腥的地方,可那卻是一個深淵,他一次又一次被拉進去,而那個人,卻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出來。
——就叫我木成舟吧,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木成舟!
“阿舟!”
聲音異常熟悉,似是帶着一抹光亮。
“阿舟!阿舟!”
是他!那個仿佛帶着光亮的人,那個不厭其煩豁出性命拯救自己的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把你帶回原來的生活。”
“回不去了,我殺了那麽多人,就算死都無法洗清我的罪孽。”
“既然洗不清,何不留下,用你的武功幫助更多的人?”
“你真能幫助我?”
“我能,只要你願意相信我。”
“至少,你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李鳳迤。”
是的,李鳳迤,是李鳳迤!
木成舟驀然睜開眼睛。
他的面前,此時除了李鳳迤,還有青子吟和邢天意,三個人皆是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己,見木成舟總算睜開眼睛,這才松了一口氣。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木成舟緩緩坐了起來,對三個人道。
“師父,還好你沒事,可擔心死我了!”邢天意頓時撲上去道。
木成舟安撫地拍拍邢天意的肩膀,視線卻看向了李鳳迤,李鳳迤微一點頭,神情中似流露出一絲欣慰,木成舟意識到這次他是自己清醒過來的,而不像從前的任何一次,要靠着李鳳迤的幫助才能清醒。
但他沒有問那些黑衣人的情況,只因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入了魔障,那些黑衣人只有死路一條。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你已經昏迷一整天了。”青子吟道。
經她這麽一說,木成舟這才感覺到饑腸辘辘,于是點點頭道:“麻煩了。”
青子吟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不過她什麽也沒說,轉身走向屋外,到門口的時候停了停,回頭對邢天意道:“天意,你也出去吧,別打擾你二位師父。”
“嗯。”邢天意見木成舟醒了也放下了一顆心,便聽他母親的話跟母親一塊兒走了出去,留下李鳳迤在房裏,木成舟有一肚子問題要問李鳳迤,等腳步聲走遠了,他才開口道:“她……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只因“暮江城”這個名字,他是切切實實聽到的,而他既入了魔障,那恐怕藏鳴劍法也決計隐藏不了,一旦他施展出藏鳴劍法,那就再也無法向青子吟隐瞞自己的身份了。
剛才青子吟的表情木成舟并未錯過,就算不問,他心中也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不能不問清楚,若他的身份已經無法再隐瞞下去,那麽他必須立刻離開才行。
李鳳迤看着木成舟,微一點頭,卻道:“她其實早就知道了。”
這個回答出乎木成舟的意料,他驀地愣住。
李鳳迤遂向他解釋道:“我也是才知道,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為她不知道,沒想到她瞞的那麽好,不愧是青姑娘。”
聽李鳳迤這麽說,木成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好半晌才長嘆一口氣道:“原來竟然是這樣,不過這樣也好,索性大家都裝作不知道,才能像之前那樣平靜地相處吧。”
他的語調雖然顯得平靜,但那裏面似是帶了些許的自嘲和傷懷,這是相當少見的,木成舟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沉穩溫文,但只要一牽扯到過去和青子吟,就難免會流露出些許傷感的情緒來。
“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無論如何,木成舟還是要問清楚,李鳳迤明白,便将木成舟入了魔障之後錯失的事一一說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