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昔四十三 滋事
第48章 昔四十三 滋事
翌日一早,江山風雨樓外出現了一位回頭客,龍钰瑩。
在她到來之前,木成舟和荊天獄随着忘生一同去了京城,他們前腳出發,龍钰瑩的馬車跟着就到了。
也就是在她下馬車正要入店之時,楚情冷着臉走了出來,龍钰瑩只當他是店裏的客人,好奇多看了他一眼,卻驀地渾身一震,盯着那張臉動彈不得。
楚情生得如他的名字那樣,楚楚多情,只是偏偏一來他是男的,二來那張臉總是冷的,好像不會笑一樣,所以盡管第一眼容易讓人動心,看多了就會心生不平和憤懑,如此招人的一張臉,卻生在了一個冰山男人身上。
楚情壓根沒看見龍钰瑩那麽大一個人杵在他面前,只是見有人便與之錯開,留給龍钰瑩一個冷冷的背影。
龍钰瑩忙收回心神,她知道這不該是自己心猿意馬的時候,父親還下落不明,她怎麽能看一個男子看得如此魂不守舍,但她仍是目送到那背影慢慢遠去,才轉頭往店裏走去。
這家店一如她第一次來時的那樣,笑眯眯看起來和善非常的女掌櫃,和一旁低頭做事的夥計。
龍钰瑩好奇地問:“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
女掌櫃的記性自然是好的,龍钰瑩第一次來的時候她就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嬌縱跋扈的龍家大小姐,剛才在門口見她對楚大夫癡迷地險些流口水的樣子,女掌櫃就知道楚情那家夥又因為那張臉而惹上了桃花,心中暗笑之餘,對龍钰瑩道:“龍姑娘別來無恙,那位是店內的夥計,剛剛我打發他去買東西。”
龍钰瑩聞言有一小陣的失望,那麽好看的男人,居然只是個夥計,她的失望女掌櫃看在眼裏,卻也不說出口,而是問:“龍姑娘前來所為何事?”
龍钰瑩說:“我父親失蹤了快兩個月了,我想問一問他在哪裏。”
“老規矩,請龍姑娘把要問的事寫下來,明天再來結款。”女掌櫃遞給龍钰瑩一張紙和一支筆道。
龍钰瑩磨磨蹭蹭地寫下問題,又交了訂金,還在店裏反複停留了一陣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離開時還在店外眼巴巴地瞅了好一陣,女掌櫃見狀有些同情起龍子齋來,雖說女大不中留,可父親已經失蹤那麽久了,她卻還有心思惦記男人,而且還是只見過一眼的男人。
楚情回來的時候,夥計正代替女掌櫃坐櫃臺,他一回店就鑽去藥房,鼓搗了一陣才去到李鳳迤的卧室,卧室裏隐約出現笑聲,因聽見有李鳳迤的,楚情的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這才推開門,就見王雨豔正陪着李鳳迤唠嗑,兩人擡頭見到楚情,王雨豔一個勁地笑,李鳳迤的表情顯得意味深長,楚情不自覺摸摸自己的臉,雖有些納悶,卻也什麽都沒問。
“感覺怎麽樣了?”楚情盯着李鳳迤的臉仔細瞧了半天,又走過去拉起李鳳迤的手來,感覺李鳳迤的脈搏時強時弱,垂眸半晌都沒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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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迤等他松開手,就反過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別太擔心,我心裏清楚,那些毒雖然厲害,可是它們的效力兀自拉鋸着,所以我應該還能拖上好一陣子。”
“到了現在這種程度,你喝酒也不能鎮痛了。”楚情說。
“那就不喝。”李鳳迤說。
楚情又沉默不語,李鳳迤看着他說:“想什麽呢,這可不像你,我已經習慣了。”李鳳迤在五年前就習慣了,他甚至覺得毒發比心痛要好得多,面對起來要容易得多,所以這話他說出來的時候居然是輕松的,不帶半點虛假和安慰。
楚情擡眸靜靜看着李鳳迤,忽然伸手去捏了捏李鳳迤的臉,“你瘦了,臉上沒肉了。”
李鳳迤摸摸自己的臉,“我的臉本來也沒有太多肉吧。”
“小時候有過的。”楚情怔怔地道。
“是嗎?”李鳳迤不常照鏡子,他從小就有心疾,不記得自己有長胖過。
“好好休息。”楚情說罷便起身走了。
李鳳迤的視線一直到房門關上才移開,唇角擒的笑容卻一直沒有消失,他笑着嘆一口氣道:“這些年沒少令他頭疼,有機會真該好好補償補償他。”
“其實樓主也知道最好的補償就是你的毒有一天能被他解開。”王雨豔道。
李鳳迤點頭,卻沒說什麽,王雨豔說完這一句之後也立刻換了話題道:“樓主,龍姑娘的事我該怎麽作答?”
李鳳迤沉吟片刻,道:“就說龍子齋死于金邊湖塌陷,她若不信,你把包袱裏的那塊手帕給她就是了。”
手帕是當時在婆羅山上與龍子齋交手時順手取下來的,原本是為證明龍子齋就是偷取戒指的人,沒想到現在反而用作他途。
“就算有手帕,我看那龍姑娘也不肯罷休。”王雨豔一面說一面起身從櫃子裏的包袱中翻出一塊刺繡的手帕,“是這塊嗎?”
“嗯。不用跟她說實話,說了她也不信。”李鳳迤并不是悲天憫人的人,對于像龍子齋或者沈盟這樣的人,他半點同情心都吝于付出,所以這番話說出來也不痛不癢。
“那樓主說龍姑娘會不會再找去婆羅山,萬一碰上了樓主的……”王雨豔說了前半句就停了下來,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婆羅山上的那個人。
“他武功還在,對付龍钰瑩綽綽有餘,只要他別說是自己把人吃掉的就好了。”李鳳迤的心神看似又略有些恍惚,王雨豔見狀心中一驚,忙打住話道:“樓主您該休息了。”
“嗯。”李鳳迤也知不能再想下去,他勉強收斂了心神,躺了下去,王雨豔替他蓋好被子,看他閉上眼睛才離開卧室。
不過王雨豔一走出卧室就去喊了楚情過來,方才又提到了不該提到的事,王雨豔無端端生出幾分擔心來。
“其實我知道樓主已經很克制了,不然前幾年又是怎麽熬過來的,可是人的思緒總是最難控制,說不想就不想這種事誰都辦不到,樓主心思藏得深,這回三番兩次發作,我真是擔心——”王雨豔忍不住絮絮叨叨,楚情打斷她的話說:“我這就過去守着他。”
跟着他走進院子,王雨豔便回轉了店面,楚情輕輕推開卧室的房門,見李鳳迤背對着他側卧着,楚情蹑足進入,也不打擾,只徑自坐在一旁守着。
翌日龍钰瑩一早來到江山風雨樓,她下車前忍不住四處張望,卻因為沒見到想見的人而顯得有些失望,她慢吞吞走進店裏,磨蹭着不開口,東張西望,王雨豔看着她也不催促,不過她知道龍钰瑩來得不巧,楚情趁一大早李鳳迤還在安睡就已經離開了店,不到晌午不會回來,現在才剛過巳時,龍钰瑩就算在店裏磨蹭一個時辰估計也見不到楚情歸來。
不過王雨豔還是小看了龍钰瑩的小姐脾氣,仿佛天上地下唯她獨尊,所有事都得按着她的性子來,如果不是她想的那樣,她無論如何都不信,所以她才将龍子齋的下落告知龍钰瑩,龍钰瑩就拍了櫃臺,盡管也看見了手帕,可她仍是連半個字都不信,不過在這件事上,與其說她是鬧脾氣,不如說她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這種情況下王雨豔頂多也只是同情一下,只是像現在龍钰瑩這樣大吵大鬧,嚷着退訂金,說她只是胡說八道,消息不準确,還問給出這個消息的人是誰等等,還不到一刻鐘,王雨豔僅剩的那一點同情心就被她消磨光了。
“龍姑娘,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是正經開店做生意的人,訂金恕不退還,還剩下四千兩銀子,龍姑娘若是想賒賬,那麽日後貴莊再次上門将連同利息一并算上,結清前任何相關藏龍卧虎莊的生意通通不接,若龍姑娘還是要鬧,那麽我便要報官了。”王雨豔淡淡地道。
對龍钰瑩而言,父親的死本來就是絕不可能的事,若真的已死,那總要讓她看見屍體吧?現在屍體沒有看見,只憑一句死于金邊湖塌陷,這豈不是敷衍了事?這樣一句話,卻開價五千兩銀子,說什麽龍钰瑩都不能接受,手帕是不假,這塊手帕上的刺繡還是她親自繡的,但手帕說明不了什麽,沒有屍體,她絕對不可能相信父親已死這種子虛烏有的事。
“哼!報官就報官,你會報官難道我不會?你訛詐我一千兩銀子,還說什麽正經生意!”龍钰瑩脾氣一上來,自然什麽都不顧了,她一心認定對方是拿父親的死诓她,再加上她本來就覺得做這種買賣距離“正經之道”十萬八千裏,若不是她真的找不到父親,也不會找上門來,可她卻忘了正是因為她到處都找不到自己的父親,才會來到這裏,但她現在只是覺得倘若她付了錢,那就是相信了這件事,好端端的她怎麽能相信自己父親死了呢?絕對不能!
“龍姑娘,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場,所以我現在不收你的銀兩,只想先請你回去,在這裏大吵大鬧,你的父親也不會出現,如果你不願接受這個結果,那麽便另請高明,若龍姑娘找到了你的父親,我會親自給龍姑娘賠罪,不僅奉還一千兩銀子,還願意另外加上十萬兩黃金。”
情報是李鳳迤給的,王雨豔自是絲毫都不會懷疑,江山風雨樓在這種事上就是有這樣的底氣,不然怎麽可能在江湖上立足那麽多年,若真是扯上報官,她也絕不擔心,既然把店面開在涼州,那麽該打點的早就打點妥當,鬧事的人雖是不多,總是要以防萬一,像龍钰瑩這樁買賣的确麻煩,可就算拿不出屍體來,也不是江山風雨樓的問題,江山風雨樓只賣情報,可從來沒說要提供屍體。
當然,這些話她一開始就說明白了,但龍钰瑩聽不進,一個勁認定她在騙錢,區區一千兩銀子,王雨豔自是不放在眼裏,問題就在于她若退了這一千兩銀子,破了江山風雨樓的規矩,若再來幾個跟龍钰瑩一樣的人,那麽生意就不用做下去了。
王雨豔的“十萬兩黃金”倒是讓龍钰瑩微微一怔,但對方如此篤定,反而讓她心裏有些發抖,只因人家既然敢開這個口,那麽情報萬一是真,她又該如何?
“龍姑娘,你仔細想一想,與其在這裏跟我繼續糾纏,不如盡快去找你的父親,我可以立下字句,待你尋回父親,我便代表江山風雨樓向龍姑娘賠罪。”見龍钰瑩不說話,王雨豔又道。
龍钰瑩聞言,立刻就道:“你不過是一個小小掌櫃,能夠代表整個江山風雨樓嗎?若是要賠罪,請你們樓主自己出面賠罪如何?”
王雨豔面色一冷道:“龍姑娘,凡事若是做絕,恐怕沒有任何好處,我王雨豔既然開了口,自然能請到樓主手印,代替江山風雨樓向龍姑娘賠罪,若是龍姑娘執意不肯,那便無需再談,本來江山風雨樓只出售情報,至于情報內容買方是否接受,從來就不在我們關心的範圍之內。”
她将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然不願有任何寰轉餘地,而她從頭到尾都挂着的笑容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她盯着龍钰瑩,目光中迸射出絲絲寒意,如刀鋒般冰冷。
龍钰瑩心頭頓時一寒,她似乎沒想到女掌櫃說翻臉就翻臉,而且竟然還翻得如此徹底,尤其那雙冰寒徹骨的眼神,仿佛此刻自己對她來說已不是客人,而是敵人。
龍钰瑩勉強定了定心神,她想要再說,卻因為被這雙眼睛盯住而生出一種感覺,仿佛只要自己下一句說錯,就再也沒有生還的餘地。
“白棋,送客。”王雨豔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對店裏唯一的夥計道。
名為“白棋”的夥計活像個保镖,走到龍钰瑩面前微一擡手,連稱呼都省了:“請。”
龍钰瑩氣歸氣,卻已然被王雨豔的眼神給震懾住,而更意外的,是夥計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龍钰瑩幾乎是愕然地意識到這個動作看似普通,卻小觑不得,她畢竟是懂武功的,這一擡手看似漫不經心,可卻是一種起手的招式,甚至她已感覺到自擡手而起的一股力量随着這個動作蔓延開來,若有似無地停在那只手上,便也剛好停在了她的身側。
龍钰瑩下意識挪動腳步,此刻她唯一的退路就是店門口,也是唯一能令她安然無虞的選擇。
龍钰瑩一路退至店外,才感覺到危機離開,轉身就見夥計漠然走開的背影,而櫃臺後的王雨豔根本就再也懶得瞧一眼,甚至吩咐夥計關店,還補充了一句道:“去看看黃歷,如果不合适做生意,把門關幾天,給我寫上‘歇業祓除無聊鬧事者”的字樣貼在門上。”
“好的掌櫃!”夥計連忙道。
龍钰瑩聞言頓時瞪大雙眼,她自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氣,顯然對方擺明了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偏偏現在的她根本不敢再走回去,早知道應該叫上師兄一起來,好過被欺負卻沒人給她撐腰。
“哼,什麽破地方這麽了不起!”龍钰瑩憤憤地道:“總有一天,我要你們家樓主親自給我賠罪!”
她咕哝着準備離開,一擡頭,卻發現一雙更冷的眸子正牢牢盯着她,龍钰瑩先是被那雙眼睛裏的寒意凍了一下,随後卻發現那正是自己昨日見到的美男子,她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哪裏惹到了他,為何他要用這種看敵人的眼光看自己,她愣愣地不由問出一句來:“你幹嘛這麽看我?”
言下之意是“我又沒惹你”,可楚情對于任何相關李鳳迤的事都斤斤計較得很,此時自然冷冷回了一句:“你若再敢說一句對樓主不敬的話,小心以後再也沒機會開口說話。”
他是“鬼醫”,從來都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用醫殺人還是救人,全憑他一己喜怒,剛才正要回店,卻驀然聽見從店裏走出來的女人這樣說了一句,不僅語氣大不敬,光是“賠罪”兩個字就足夠讓他拔針釘入她的咽喉。
所以楚情這時的語氣絕不是吓人的,他的殺氣夾雜在這句話裏,一字一頓便是有一種“若敢再多言一句殺無赦”的意思,龍钰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楚情卻一眼都不想再看見她轉身入了店,他進門後,夥計把店門“砰”的一關,嫌惡之感顯而易見,龍钰瑩這時已經不是生氣能形容的了,她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對待,她現在只覺得那個“樓主”可惡至極,更是該死,這已經不是跟江山風雨樓說她父親已死這件事相關了,而是她與江山風雨樓結下了仇,換一句話說,是藏龍卧虎山莊跟江山風雨樓之仇。
龍钰瑩雙手握拳,一口銀牙咬的緊緊地,她在店外定定道了一句:“我會讓你們為今天的事付出代價!”
說罷,她轉身進入馬車,直奔藏龍卧虎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