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昔四十四 石沉大海
第49章 昔四十四 石沉大海
龍钰瑩的怒火對于王雨豔所負責的這間店面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她從來就不在乎得罪誰,因為江湖上只有不願意得罪江山風雨樓的人,從來就沒有江山風雨樓不敢得罪的人,關店這件事對王雨豔和江山風雨樓來說壓根就沒有一丁點的影響,影響最嚴重的通常是急着要情報的武林中人,而王雨豔早就把“借刀殺人”的手段用的爐火純青,龍钰瑩背後不過是一個藏龍卧虎山莊,可江山風雨樓背後卻是整個江湖,二十年下來各種錯綜複雜的情報體系和自身的隐蔽措施使得江山風雨樓屹立不搖,江湖中人再是忌憚,也沒有任何辦法挖掘出江山風雨樓的一絲一毫來。就拿這間小小的店面來說,平常時候只有一個女掌櫃和一個夥計,也不是沒有人試過向他們下手,可往往消息到的比他們下手更快,另外就是這兩人的武功,有人親眼見他們明明前去拿情報,卻在半路上憑空消失的一幕,這樣的身法簡直神乎其神,而像這樣的店面全武林總共只有三處,三處互不幹涉,平均分布,也沒有人知道江山風雨樓的總部在哪裏,所以通常能毀去的只有一個店面,而店裏只有區區兩個人,縱然打不過逃走也不是難事,更何況他們還有憑空消失的輕功身法傍身。
所以此刻,店裏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平常得很,夥計開始張羅午飯,王雨豔沒事去花園澆水,楚情搗藥煎藥,然後送去給李鳳迤。
李鳳迤現在病着諸事不管,即便是偶爾小住,最多也是出于好奇打聽一些事,作為樓主,本來所有的情報都要過他這裏,但江湖上每天發生那麽多事,哪裏顧的過來,他也興趣缺缺,唯有少數幾件是他必須過問的,譬如之前的黃金案,相關細節他一清二楚,甚至連步如雲曾經提過的那卷宗都在他的掌握,甚至比步如雲還要早一步知道。
“喝藥了。”楚情在面對李鳳迤的時候,根本就跟外人所見的“鬼醫”不是同一個人,沒人知道李鳳迤對于他的意義有多大,龍钰瑩剛才那句話已經觸了他的逆鱗,他并不介意當街殺人,只要龍钰瑩當時敢再多說一句,楚情就絕對不會客氣。李鳳迤近來毒發頻繁,也是楚情心情惡劣的根源。
李鳳迤緩緩睜開眼睛,毒發總是讓他消耗太多的力氣,見李鳳迤汗濕重衣,楚情便知在他出去的早前肯定又發作了一次,他有些難以接受像這樣越來越不規律的發作時間,這恐怕跟他所用的藥物有關,李鳳迤身上的毒太過複雜,有時候也只能不斷調試并一次一次試藥,這樣做在所難免,李鳳迤也欣然答應,可一旦藥效不如預期,楚情就有一種累李鳳迤平白受苦的感覺,心情也低落至谷底。
李鳳迤知道安慰他也沒用,楚情扶着他坐起來,也不讓他拿藥碗,直接喂了過來,李鳳迤心中暗暗好笑,一點一點将藥喝完才道:“楚情,如果你希望我少受點罪,不如現在多取一些我的血,還有骨血,去研究,如何?”
楚情很少取李鳳迤的血,更何況是骨血,但這又是必須的,所以楚情配藥前必須要抽取一次,取血還好,但骨血不易取,至今楚情還沒在李鳳迤的身上取過一次,可毒被他逼入骨,這一天總要到來,楚情聞言抿緊了唇,替李鳳迤拭去嘴邊藥漬,一言不發。
李鳳迤也不催促,他知道毒在他身上,急的只會是楚情,只是他也知道楚情不願取骨血的道理,只因風險太大,即便是在取的過程中也會有意外,這就是楚情遲遲不願動手的緣故。
“再取一次血試試,若是還不行,等雪翎回來,就替樓主取骨血。”楚情道。
“嗯。”李鳳迤點頭,便伸出一只手來,楚情微微嘆一口氣,拆開他手腕上裹着的紗布,那底下滲着點點血跡,正是平常取血所致。
“一會兒我去燒水,為樓主沐浴更衣。”楚情拿出取血工具,一面說起別的話題來。
“嗯。”
“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去煮,一直吃藥膳粥肯定膩了吧。”
李鳳迤其實沒什麽胃口,不過也确實膩了,便道:“你煎的鴨胸很好吃,不如放一點去粥裏煮,飯我吃不下。”
“好。”楚情想了想又道:“要不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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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迤眼睛一亮:“可以嗎?”
“一點點吧,你不是給了我一枚黑蛇膽嗎,五年多了,還沒試過味道。”楚情道。
李鳳迤是真喜歡喝酒,平常用來鎮痛的多,喝下去也不計較味道,但實際上,他對酒挑剔得很,楚情所說的黑蛇膽并非步如雲取的那枚,而是第一次出了毒憂林後他無意中遇到所取的。
“不如等雪翎回來一起喝吧,到時候可以讓阿舟和荊公子也一并嘗一嘗。”李鳳迤卻道。
“也好,那今天就換另外一種酒,我去問雨豔讨。”楚情道。
“她藏了許多珍釀,把最好的讨來。”李鳳迤笑着道。
“樓主要喝,看她敢不敢藏私。”
幾句話的工夫,楚情就将李鳳迤的血收進了瓶子裏,随即再仔細清理包紮,又道:“再休息會兒,我去燒水。”
總體來說,楚情對于李鳳迤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這件事還是滿意的,這總比他帶着毒患不斷在外奔波要好,他安心照看着李鳳迤,盡管他知道一旦李鳳迤稍稍好轉一些恐怕又要離開,但他能做的便是在這段時間內盡可能替李鳳迤将身體調理好一些,讓他能撐到下一次回來,那麽他便心滿意足了。
店裏風平浪靜,歲月安寧,店外卻是軒然大波,龍钰瑩不顧師兄的反對,集結了藏龍卧虎山莊的人,一批一批悄悄進駐涼州。龍钰瑩實在氣不過,打算好好教訓教訓那個王雨豔,順便把那個她看上的店夥計抓來出氣,連同店面也一并搗毀,讓所有人知道江山風雨樓根本不是藏龍卧虎山莊的對手。
她的師兄到了涼州仍在勸阻:“師妹,與其用這樣的方法對付江山風雨樓,我們不如派人去婆羅山尋找師父,若是找到了,豈不是更能打擊江山風雨樓在江湖上的信譽?”
“父親總會回來的,可我卻沒那麽好的耐心,更何況我已經去婆羅山找過了,若是父親早就離開了婆羅山,我們豈不是費時又費事?”龍钰瑩本來就已經找了一個多月了,她雖然不相信江山風雨樓所告知她的消息,卻也知道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根本就是無濟于事,更何況現在連所謂的情報組織江山風雨樓也無法找出自己的父親來,那麽她派再多的人出去找又有什麽必要,還不如先解解氣,再來考慮之後的事。
“可是我們現在對付的只是一個店面,無法一網打盡,萬一被知道是我們做的,他們打擊報複起來,豈不是危害了整個山莊?”師兄是理智的,一方面他并沒有受氣,覺得自己的師妹小題大做,那麽多年來他也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師妹,被師父驕縱壞了,一丁點的小事都受不了。再者,江山風雨樓的情報若屬實,師父顯然已經不在人世了,盡管藏龍卧虎山莊實力雄厚,也經不起龍钰瑩這樣糟蹋。最後便是江山風雨樓的實力問題,這兩天因為龍钰瑩一直在調集人馬,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打聽了一番,卻什麽都沒能打聽出來,這是江湖大忌,不清楚對方實力前就貿然行事,倒黴的恐怕還是他們自己,可是自己的師妹無論如何都聽不進去,仗着山莊人手衆多,她打算趁夜偷襲,将進駐涼州的人馬全部布置在那個小小的店面周圍,一到半夜就下手,争取速戰速決。
這一晚,正是距離龍钰瑩離開小店後的第七天,店門果然連續七天未曾開啓,根據龍钰瑩派出去盯梢的人回禀,這七日中陸續有二十人敲開店門,店雖然未開,可若有人敲門,裏面還是會有人應門,僅此而已。
店裏的夥計據龍钰瑩描述的一個叫白棋的,和一個模樣漂亮卻冷着臉的兩人每日都會出門,一個是出門采買食材,另一個卻是采購藥品,或是上山采藥,這讓龍钰瑩有些好奇,江山風雨樓也不賣藥品,難道是裏面還有病人的存在?
但在人手沒有到齊之前,龍钰瑩并不願輕舉妄動,她怕打草驚蛇,所以只是派人在前後門嚴密看守,一來确認裏面的人員,二來了解動向,三來防止他們提前溜走。雖說這次行動隐秘非常,可據她師兄說江山風雨樓得到情報的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這也是龍钰瑩加快人手布置的理由,她不想出什麽意外,既然要做,那就要一舉攻下這間欺人太甚的小店!
在龍钰瑩眼裏,這只不過是一間小而普通的店,她就不信憑自己藏龍卧虎一整個山莊的人會連這樣一間小小的店面都攻不下來,至于她師兄所說的那些根本調查不出來的訊息,在龍钰瑩看來一點也不切實際,她覺得空穴來風的傳聞沒什麽可相信的,與其相信那些,還不如相信自己山莊的實力。
是夜,街上已空無一人,江山風雨樓自那日開始好像就不打算營業了似的,店門只在有人外出或應門的時候才會打開。
盯了足足十日,都沒有出現任何不尋常的地方,這日,龍钰瑩下了“行動”的命令。
第一批身穿黑衣的手下飛檐走壁,踩着瓦瓣不發出一點聲息接連躍入小店,看起來神不知鬼不覺的。
龍钰瑩覺得很滿意,可惜她的滿意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預想中的動靜并沒有出現,确切地說來,黑衣人進了那間小店,至少在一盞茶時間內,應該抓住那名好看的夥計先出來,但現在已經過了将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可是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傳出來,明明進去了十個人,卻好像憑空消失了那樣。
龍钰瑩不知裏面發生何事,只能派人再進去查探。
這一次,她不顧師兄的反對,安排了二十個人一同進入。
她覺得恐怕裏面是有什麽蹊跷,但她想的卻是這蹊跷也許是這間店本來就設計好的,若是先前十個人陷在了裏面,那麽派二十個人去必定足夠對付得了,全然拒絕接受師兄所說的“那恐怕是針對這一次我的行動所布置的陷阱”的這個可能,更何況她覺得就算真有這個可能,對方也絕不會想到他們的人數會有那麽多。
只是,二十個人竟也像是石頭沉入了水底,連一朵小小的水花也激不起,更談不上什麽漣漪了。
龍钰瑩的心有些動搖了,整整三十個大活人,她親眼看見他們進入那間小小的店,可卻像是消失掉了那樣,就好像那間小店是個吃人的大怪獸,又像是無底的深淵,突然間,龍钰瑩只覺得那店小小的門面,在漆黑夜色的包裹下,透露出一股陰森而又詭異的氣息。
“停手吧,師妹,難道你還要送人進去嗎?”師兄一勸再勸。
龍钰瑩咬咬牙,反問:“陷阱再大,能容納多少人?他們總不至于能在地底挖出一座地宮來,将我們的人全部塞進去?”
師兄無言以對,他确實也想不到,這究竟是怎麽辦到的?不過是一間小小的店,他們在行動前大致測算過店裏的布局,縱然院落再大,也是能夠丈量得出來的距離,根據步數能輕易算出裏面最多能容納的廂房,當然,這些廂房要安置三十個人綽綽有餘,問題卻在于,要如何安置得如此悄無聲息?若對方早有準備做到不出聲,可是他們的手下個個都是大活人,而這間店裏只有三個人,三個人要分別對付十個人和二十個人,且要讓他們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根本就不可能!但眼下這“不可能”卻在他眼前發生了。
“難道就讓三十個人有去無回?我們就這樣罷手?”龍钰瑩反問師兄。
師兄仍是無言,這就好像一個賭注,他們是賭徒,是否要再來一盤,加大籌碼,或者,就此認敗,不再考慮翻身的事。
他們的籌碼就是人,如龍钰瑩所言,這間店裏總不會有一個地宮,且不論他們是如何做到悄無聲息,但絕不可能将所有藏龍卧虎山莊的人都塞進去,而事到如今,他們原本想要搗毀小店的目的,徹底變成了要将“消失”的三十個人的情況調查出來,作為一個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山莊,莫名其妙失去了三十個人這樣的事,是怎麽都不允許發生的。
“若是師父回來知道我們弄丢了三十個人,連怎麽丢的都不知道,問題才是最嚴重的。”作為師兄的他忽然想到了比這個更嚴重的問題,一旦查明人是如何弄丢的,至少他還能向師父交代,反之,他的麻煩就大了,龍钰瑩任性不是一兩天,但偏偏龍钰瑩是師父的女兒,女兒是他自己一手寵出來的,不能打也不能罵,最後往往被責罰的就只有他了,以前還都是一些小事,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這次的事卻鬧大了,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龍钰瑩聞言,一瞬間苦下了臉,但也僅此而已,只因她仍不肯放棄。
“父親若在,我也不需要對付江山風雨樓了。”事因本就是她為尋找父親而起,這話恰恰把源頭歸咎在了龍子齋身上,聽得師兄一陣無語,他稍一做分析,便得出了孰利孰弊的結論:“事已至此,我們只能再派人前去。”
龍钰瑩欣然,再派出六十人,分兩批前去,中間只留片刻的間隔,他們不想讓對方有時間喘息。
可是,六十個人進去了,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龍钰瑩徹底崩潰了:“這怎麽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一定要去看看!九十個人!足足九十個人!不是九個人,九十個人就這麽沒了,說出去任誰也不會相信!”
“你不能去!”師兄拉住龍钰瑩,他也不相信,可事實就這樣發生了,他頭一次感覺到了恐怖,真正的恐怖,恐怖的另一邊連着“江山風雨樓”這五個字,所有龍钰瑩不願信的“空穴來風”的傳言頓時變得極為可信起來,而實際上,空穴來風,卻是必有其因的。
“依我看,這件事只能就這麽算了。”師兄道。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龍钰瑩激動地道。
“師妹,你還想怎麽樣?你任性也要有個限度,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要按着你的心意走!你是親眼看見的,這已經不再是傳聞了!我們将近三分之二的人手就這麽沒有了,你是存心想毀了師父的基業嗎?”
龍钰瑩怔住了,她的師兄從來沒有如此大聲的跟她講過話,更不可能像這樣責罵她,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辦法反駁,因為師兄說的是對的,只是她不想承認江山風雨樓原來那麽可怕,她也不想就這樣認輸罷了。
“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去店裏拜訪,看看能否盡力挽回這件事。”師兄見龍钰瑩不語,只剩下滿臉的委屈,不禁嘆了一口氣,道。
誰讓他是龍子齋的徒弟呢,攤上這樣一個整天都需要有人為她擦屁股的師妹,只能說是他倒黴!也不知道江山風雨樓所調查出來的信息是真是假,若師父真的死于金邊湖塌陷,那即便是損失了三分之二的人手,似乎也已經沒有什麽關系,反正,師父再也不會責罵自己了,而自己,也不需要再為龍钰瑩收拾善後了。
多年前,他還希望有朝一日能執掌藏龍卧虎山莊,可經過這一晚,他忽然間覺得大夢初醒,九十個人,被人解決得如此輕易,所謂人上有人,他總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這樣一想,他反倒覺得輕松起來,明天一行,成敗倒也不用非常在意。
龍钰瑩自然也毫無辦法,事實上,她口中是說要自己前往,但那黑漆漆的小店面如今看來瘆得慌,她自知論武功,那些被派去的手下其實不差,她未必真的在他們之上,若他們那麽多人前去都被無聲無息地解決掉,那麽她自己去又有什麽差別?
沉默了好一陣,龍钰瑩最終只能對師兄道:“那……我帶剩下的人先回山莊,師兄你……”
“放心吧,我只是去跟他們談談罷了。”師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