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昔四十五 取骨血
第50章 昔四十五 取骨血
然而他們壓根不會料到,此時的江山風雨樓內風平浪靜,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不過除了李鳳迤外,其他三人倒是都醒着,畢竟有那麽多人想要闖入店內,不可能毫無所知。
“樓主沒被我們吵醒吧?”王雨豔問着剛從李鳳迤房裏走出來的楚情道。
楚情搖搖頭:“放心,睡前我就在他的藥裏加了安睡的草藥,只要毒不發作,他就能一覺睡到天亮。”
“那就好。”王雨豔也知最近毒發頻繁且無法預料,可楚情進去很快就出來,顯然暫時沒有發作:“那些人你有沒有用?”
她口中的“那些人”自然是意欲闖店的藏龍卧虎山莊的人。
楚情道:“不用了。”
“那就讓他們服下‘南柯一夢’,明天一早我就陸續放他們離開。”王雨豔道。
“嗯。”
所謂“南柯一夢”,是楚情根據“琉璃醉”的效果改的,不同的是“琉璃醉”的目的是要控制人的思想和行為,“南柯一夢”則改成會讓人誤以為前十年的經歷是一場夢,當夢醒,他們便會回到自己想要回去的地方,不過那裏已經不是藏龍卧虎山莊了,因為龍钰瑩這次的行為顯然惹惱了王雨豔,她在這幾天當中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等那些人夢醒,藏龍卧虎山莊就已經從江湖上徹底消失了,所以那些人根本回不去,甚至更堅信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夢。
“敢跟我們江山風雨樓叫板,真是不自量力。”王雨豔搖搖頭道。
“只要沒驚動他的睡眠就好。”楚情在乎的只有這一點。
“只能說樓主的陣法神乎其神,任誰都不會想到他們看似入了店,其實卻是闖入了陣中,光是機關和陣法就有他們可受的了。”王雨豔略有些同情地道。
“我還是去看一下,免得出什麽意外。”白棋作為夥計,相當守本分地道。
“嗯,雖說樓主的廂房經過特別的布置,不過我們還是要确保沒有一點意外。”王雨豔道。
“我也打算守在卧室外,你們忙你們的吧。”楚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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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三人按部就班,其實若不是因為李鳳迤在,龍钰瑩派再多的人進來他們說不定都會安穩地在床上睡大覺,也是因為李鳳迤在而且還病着,他們才會更謹慎一點,但實際上,一直到天光大亮,都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甚至李鳳迤醒後,沒人跟他提起這件事,就好像昨晚根本不是九十個人闖進來,而是闖進來九十只小小的飛蛾。
但事實上,無論闖沒闖進來,李鳳迤都不會關心,江山風雨樓三個店面都是他一手布置而成,除了正店門之外,妄想從店內的任何方位闖入,都是鬼門,所以他在任何一間店裏都能睡得安枕無憂,也是因此,這麽多年以來沒人能對江山風雨樓下手,與其說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店面,門面小,占地大,不如說這裏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所以壓根不需要人打理,只需要最少的人員看顧一下,順便接一些業務,并從中穿針引線,編織出一張密密麻麻以三個定點為基礎的情報網來。
這張情報網編織已久,二十年下來,可以想見這張網已經密集到了什麽程度,若非有極好的維護手段和方法,恐怕就連親手編織出這張網的主人也會迷失在其中。
另一邊,龍钰瑩第一次嘗到了追悔莫及的滋味。
她帶着僅剩下的十幾名手下連夜想要趕回藏龍卧虎山莊,可半路上卻殺出來幾個蒙面人,他們的武功在龍钰瑩和她所有的手下之上,對方的目的竟是将他們趕盡殺絕,龍钰瑩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她除了江山風雨樓之外并未得罪過其他人,而她的父親也并未跟她提過藏龍卧虎山莊目前有什麽仇家,如果真的是江山風雨樓……龍钰瑩忽然間就覺得畏懼起來,若非她不相信自己師兄的話,若非她執意要找江山風雨樓洩憤,那麽根本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
“你們……是江山風雨樓的人?”龍钰瑩顫聲問。
蒙面人一言不發,龍钰瑩卻覺得像是默認,卻由于殺招近在眼前而根本來不及再說什麽。
“小姐!”
龍钰瑩的手下拼死保護她,擋下那一招,血一下子濺到了龍钰瑩的身上,臉上。
“小姐……快回莊!”
龍钰瑩眼睜睜地看着手下倒在她的面前,她明明應該跑掉,在這一刻雙腳卻像是釘在了地上那樣一動都不能動,也就是在同一時間,她被人用力一推,她茫然地看見又一名手下死在了蒙面人的手裏,臨死前他大聲叫道:
“小姐快跑!”
龍钰瑩掙紮着回過神來,她咬着牙橫下心來轉身就跑,蒙面人正欲追擊,卻被另外一個手下纏住。
“倒是忠心。”蒙面人冷哼一聲,殺了那名礙事的手下,也沒有去追龍钰瑩,與此同時,其他蒙面人已陸續解決了剩下的人,見任務完成,幾人便同時離開現場,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龍钰瑩一路往藏龍卧虎山莊的方向疾奔而去,她的臉上滿是淚水、汗水和血水,一顆心在後悔中反反複複地煎熬,她現在才明白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先前派出去的九十個人因為消失得悄無聲息,她根本就沒有實在感,可是,當那兩名手下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這才真正意識到恐怕連同之前九十個人都将面臨一樣的下場,而自己……這一切都因她而起,難怪師兄說她想毀了父親的基業,現在看來,藏龍卧虎山莊九成的人都因她而亡,僅剩下不到一成的人和偌大的山莊裏那些不會武功的下人們,這跟毀了基業有什麽分別?龍钰瑩既後悔又心慌,然而等待着她的卻是又一場驚心動魄——
整座山莊被夷為平地,只剩下一點點殘渣灰燼能看得出曾經這裏有過一座建築,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再有。
龍钰瑩頹然地雙膝跪地,她并不是沒聽過“江湖險惡”這句話,也不是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這些事似乎跟她毫不相幹,在自己父親的羽翼下,很多事她都能為所欲為,然而這一次,她才真正了解到這些話的含義。
僅僅是一個晚上,別人就能滅了他們一整個山莊,而在十天前,她還妄想憑一個山莊之力就能替她出一口氣,誰能想到,她這一口氣非但出不了,還連累了整個山莊。
“江山風雨樓!”
龍钰瑩恨得不能自己,她恨江山風雨樓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恨自己一時沖動,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她龍钰瑩再也不是什麽藏龍卧虎山莊的大小姐,因為這世上已再無藏龍卧虎山莊。
“父親,對不起!是女兒不孝!是女兒對不起您……”
龍钰瑩喃喃地道。
她想回去找江山風雨樓報仇,可她知道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恐怕不是去報仇,而是去自尋死路,她又想到了父親,她現在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恐怕真的已經離開了她,否則,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他怎麽會還不出現?
“……父親……您不要女兒了?為什麽您要丢下女兒離開?”
一夜之間,龍钰瑩就再沒了往昔的那股子傲氣和專橫的勁,她知道原來離開了父親,自己其實什麽都不是,她更知道那個江山風雨樓真的得罪不得,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父親……女兒該怎麽辦?該怎麽做?”
龍钰瑩絕望之極,失魂落魄,整個人渾渾噩噩,她想離開山莊,一時間又舍不得,雖然山莊早已沒了影子,可畢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一轉念又想到要去報仇,偏偏不知道該如何做,如果只是沖過去送上自己性命,她卻還不想就這樣便宜了江山風雨樓。
等了足足三天,龍钰瑩原本想等師兄回來一起商量之後再做打算,可三天過去了,沒有一個人出現,而藏龍卧虎山莊一夕之間被夷為平地的事,也早在江湖中傳遍了。
不過誰都不知道藏龍卧虎山莊究竟得罪了什麽人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倒是伴随着龍子齋死于金邊湖塌陷的消息傳出來後,衆人紛紛猜測這跟原本婆羅山上的婆娑教有關,可是婆娑教被滅已久,龍子齋犯不着無緣無故跑去金邊湖,更何況兩者間本就沒有仇隙,所以猜來猜去,仍是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真相。
涼州,江山風雨樓那間小店面一如往昔,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這日,李鳳迤毒發後昏昏沉沉睡去,忘生帶着荊天獄、木成舟和君雪翎風塵仆仆趕了回來。
君雪翎幾乎是一到院落就奔至李鳳迤的卧室,然後便跟楚情兩個人去到藥房鑽研解毒之法,王雨豔則忙着招待荊天獄和木成舟,他們這一趟也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總算順利把人從皇宮中救了出來,其中一些細節,兩人還要等李鳳迤醒來才能跟他細說,包括君雪翎自己也有很多事要跟李鳳迤說,不過當晚,楚情和君雪翎就已經做了決定,準備第二天取李鳳迤的骨血,試着用來研制解藥。
翌日一早,李鳳迤醒來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的,他就覺得眼前的人絕非楚情,半晌後,他的視線逐漸清晰,一見是君雪翎,不禁露出微笑來,道:“你平安就好。”
君雪翎久不見他,只覺得他因這一場病消瘦了不少,臉色蒼白不說,嗓音又低又啞,心疼之餘,卻也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只道:“有你在,我本來就什麽都不用擔心,我就知道你會派人來救我的。”
“不止,我還要你告訴我宮裏的事。”李鳳迤道。
“這些事緩一緩,我和楚情商量過了,決定……”君雪翎說了一半,咬了咬唇,“取你的骨血。”
李鳳迤點點頭,半點都不訝異,君雪翎又道:“只是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一旦取一次骨血,恐怕又要傷一次元氣。”
“剛才那句話我也想還給你,有你們在,我一點也不擔心。”李鳳迤淡淡地笑着道。
取骨血對于楚情和君雪翎來說并不難,可是要從李鳳迤身上取,兩人都倍覺艱難,一來取骨血的時間漫長,未免李鳳迤經受不必要的痛楚,他們打算一次取多一些,但以李鳳迤的病體,若無外力加持,恐怕難以承受,再者過程中若是毒發風險将變得難以控制,于是他們便讓荊天獄和木成舟幫忙,一人加持,一人壓制,以确保萬無一失。
所有的步驟由君雪翎和楚情再三确定,并跟三人說得盡量詳細,然後他們等李鳳迤用餐過後一個時辰左右,開始着手進行,而在此期間,店門關閉,謝絕見客,由王雨豔和白棋守在院外。
房內,李鳳迤褪下上半身的衣衫,露出瘦削過分的輪廓來,他的身上有縱橫交錯的傷痕,有指印和掌印,更有鞭傷,看的使人心驚,在場的人除了荊天獄以外,倒是都見過,不過這些傷是從何而來,李鳳迤自己卻是從未說起過。
雖說這些傷痕到了如今皆只剩下淺淺的印記,可這畢竟都是李鳳迤曾經生受過的,他自己早不放在心上,但看見的人仍是忍不住心中一疼,尤其是君雪翎和楚情,木成舟與李鳳迤住在小木屋時曾遠遠瞥見過一眼,現在才真正看清楚,也不免心中暗驚,而在場的荊天獄神情一貫淡漠,卻也免不了蹙起雙眉,床上的李鳳迤已徑自閉上雙目,調整好呼吸,道了一聲:“開始吧。”
衆人凝神收攝,由楚情下針,君雪翎配合取血,取骨血需沿着整條脊椎下十針,針入骨,引出骨血,另一邊,木成舟和荊天獄分別坐于李鳳迤左右兩側,分別自天府穴導入內力,随着一針一針下去,李鳳迤額頭的冷汗也一分一分增多,他的臉色本就蒼白,可神色卻一如往常,若非有些微的攢眉和細細密密的汗水,幾乎看不出來他正在忍受針尖入骨的痛楚。
整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見盛血的碗裏已差不多到了預計的用量,楚情便立刻止血收針,但也因為骨血的流失,導致毒勢再也壓不住,李鳳迤在針撤下的同時,便已脫了力,他雙目緊閉,盡管毫無力氣,卻仍是不得不咬牙承受驀然襲卷而來的痛楚,木成舟和荊天獄想要再施以內力相助,也因毒勢太過兇猛而無從下手,李鳳迤咬着牙關,他連坐都坐不住,整個人顫抖着搖搖欲墜,木成舟和荊天獄收手的同時連忙幫他躺下來,李鳳迤勉強睜開雙眼,那雙眼睛寫滿了疲憊,霧蒙蒙一片,根本也看不清誰是誰。
“……沒事……我忍一忍……就好……你們……離開吧……”
他說着就又閉上了眼睛,四人無奈之極,這種時候誰都無能為力,只能在一旁看着,李鳳迤自己也清楚,所以每每這種時候,他寧願一個人待着,也好過一旁有人照看卻讓那人無所适從。
君雪翎忍不住拿出手帕替他擦拭額頭上的冷汗,但又哪裏擦得完,李鳳迤疼得說不出話來,連擺手的動作也做不了,只能搖頭又将臉埋入了枕頭,他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努力忍住呻吟,早已将嘴唇都咬破了。
“我們先離開吧。”那麽多天下來楚情最清楚毒發的時長和必要的忍耐,疼到昏過去已是常态,所以才非取骨血不可,也是在這種時刻來臨,楚情最是痛恨自己作為“鬼醫”,卻一點用都沒有。
在場四人都知道李鳳迤的脾氣,也清楚他們在反而是一種壓力,所以楚情說罷,木成舟和荊天獄便相繼離開,楚情将骨血收好,君雪翎卻兀自留在屋外,她搖搖頭示意楚情先走,她要守在這裏。
楚情看了君雪翎一眼,聽見自己狀似若無其事地對君雪翎說:“也好,萬一他一會兒陷入昏迷,你可以第一時間知道。”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君雪翎待三人都離開後,獨自抱膝坐在門外,屋內偶爾會傳出來李鳳迤細碎的呻吟聲,君雪翎從來沒有一刻覺得時間如此難熬,她連自己什麽時候流淚了都不知道,過了不知多久,聲音徹底消失,君雪翎急急忙忙起身推門沖進去,果然李鳳迤已經沒了聲息,君雪翎小心翼翼地把李鳳迤的頭轉過來,就見他唇邊點點血跡,汗水濡濕了發絲,臉色如紙一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