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第3章 03
距離蔣凝冬代高一14班的課又過了四天，這期間他都沒再見過那個叫李逢春的學生。
因為他負責的高二年級在五樓，而高一年級在一樓。他除了上下班的時間，一般是能不下去就懶得下去的，而且他自己的那些學生都好學的不得了，即使是課間時間，也都個個争着搶着來找他問問題，他平時也得不到空去看一眼。
逐漸的，他在這段時間裏忘記了那個孩子。
今天是周五，四點多的時候就打響了放學的鈴聲。蔣凝冬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他也該早點回家給老媽和外公做一頓難得的晚餐了。
“我聽我們班學生說，李逢春在上你的課時說話了？”就在蔣凝冬夾起公文包要走的時候，徐宏烈冷不丁的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蔣凝冬愣了愣，随後點了點頭，“啊……是啊。”
這有什麽可奇怪的？李逢春又不是個啞巴，不能說話嗎？
“奇怪……”徐宏烈小聲嘟囔了一句，似乎是聽到了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這下蔣凝冬更加疑惑了，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徐宏烈桌前，從褲兜裏掏出一包軟中華，抽出一根遞給徐宏烈。
蔣凝冬是不抽煙的，但他外公教育他說，你身上一定要長期備着包好煙，以備需要求助于人的時候實行“賄賂”。
這不，他此刻就對徐宏烈班裏那個李逢春有着滿滿的好奇，兜裏的軟中華也就派上用場了。
徐宏烈見蔣凝冬遞給自己這麽好的煙，樂的大黃牙都呲出來了，他趕緊接過來叼在嘴上，“那個李逢春啊，是我們村隔壁村的孩子。我聽說他媽在他剛出生時就跟着外地人跑了，他爸又窮，喂不起奶粉。聽說就是因為還是嬰兒的時候營養就沒跟上，所以他才腦子出了問題。”
“具體表現是什麽呢？”蔣凝冬皺了皺眉頭，看他那日也挺正常的啊，不像有病的樣子。
“不說話，不學習，問他什麽半天都放不出一個屁的那種。”徐宏烈抽了一口煙，搖着頭又吐出一口煙圈，表情顯得很是嫌棄，“當初校長硬是要把他分到我班裏我還極力反對來着，本來那幫兔崽子就難帶！又給我整個傻子進來！簡直是愁上加愁！堪稱廢了！”
蔣凝冬聽見這話，眉頭情不自禁的鎖住。徐宏烈說話一向刻薄，并且喜歡将學生分成三六九等，從不對人一視同仁，他是略有耳聞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帶着這樣一個班級也确實辛苦，蔣凝冬不由得帶入了一下自己，覺得挺崩潰的，他來也不一定能比徐宏烈做的出色。
“我本以為把他放任不管也就罷了。”就在蔣凝冬以為了解了全貌準備走的時候，徐宏烈又說話了，看來他還沒講完。
只見徐宏烈将抽完了的煙頭摁滅在窗臺上，又随手朝外頭丢了出去，“誰曾想他還有暴力傾向，平時在學校裏毆打同學有我收拾他，可他居然還對校外人動手。上個月全校聞名的機車少年被人踩斷了手掌的事情，就是他做的。”
“啊？！”蔣凝冬驚呆了，他确實有聽說14班有個壞小孩把校外一個機車小混混的手掌打斷的事，可他從來都沒懷疑過那個壞小孩是李逢春！
那孩子雖然冷着一張臉，可他看上去人畜無害，眼神也會時不時泛出如泉水般清澈的漣漪，打死蔣凝冬他也不願意相信是李逢春做的！
似乎是看出蔣凝冬不信，徐宏烈無奈的搖搖頭走向辦公室門口，路過蔣凝冬的時候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要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問校長，李逢春家裏條件艱苦，聽說校長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機車小子的父母擺平的。”
*
從學校出來後，蔣凝冬決定到他常去的一個比較偏僻的菜市場選購。
雖然老媽經常跟他說，你就在家門口的超市買菜得了，貴是貴點，但咱不差錢兒。但蔣凝冬是個把省字刻在DNA裏的人，俗稱摳門兒。
買完了晚上要用的菜，蔣凝冬踏上自行車開始往家的方向行駛，穿過幾條彎彎繞繞的巷子後，他忽然聽見附近貌似有人群拉拉扯扯的聲音，還時不時伴随着幾句粗鄙之語。
他立刻停下自行車，豎起耳朵認真分辨了一會兒。
“喲，這不是瘋婆子生出來的傻子麽？一個傻逼到底為啥能考上高中呢？是不是你那個窮爹砸鍋賣鐵賄賂了校長啊？”有人說了這麽一句，滿含着不屑和嫉妒。
蔣凝冬聽見這話覺得很不舒服，他将車子鎖在原地，朝着聲音源頭找過去。
穿過兩條巷子後，蔣凝冬遠遠就看見幾個染着五顏六色頭頂的男孩兒圍在一起，似乎是把什麽人堵在了牆角。
“喂！”蔣凝冬秉承着勸人向善的原則，朝幾人叫了一聲，“放學了不回家在這裏幹什麽呢！”
幾個黃毛小子聽見聲音，紛紛轉身朝他望過來，蔣凝冬這才發覺他們個個手裏拿着鐵棍子，表情兇神惡煞的，看來沒有一個善茬兒。
“你他媽誰啊？社會上的事兒你管的着嗎？”果然下一秒，為首的黃毛小子就舉起鐵棍指着蔣凝冬的鼻子，一副兇相。
蔣凝冬頓時覺得腿有些軟，說實話，他還真沒接觸過問題少年，尤其是年紀輕輕就辍學了的混子。
不過這同時他也看清楚了被這些人堵在牆角的人。
李逢春？
蔣凝冬疑惑了片刻，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為首的混混另一只手纏着繃帶，似乎是受傷了。他立刻聯想到今天徐宏烈說的那件事。
恐怕是被李逢春打斷了手掌的機車少年叫了一幫人來報複李逢春的。
一想到這裏，蔣凝冬頓時什麽也不怕了，作為小河鎮中學的教師，他有義務保護學校裏的任何一名學生。
“有什麽事情你可以反應給校長，聚衆鬥毆可是要送你們進少管所的！”蔣凝冬挺了挺腰杆，雖然心裏發怵，但他還是強裝鎮定，擺出了一臉長者的譜子，朝他們走了過去。
然後他在幾個小子的注視下，來到李逢春的面前，這才發現李逢春的臉上已經挂了彩，嘴角和眼角都是被揍出來的烏青，額頭上也滲出絲絲鮮血。
蔣凝冬頓時覺得有些心疼，他伸出手指在李逢春的嘴角輕輕揉了揉，“你沒事吧？”
哪曾想李逢春并不吃他的好，直接一巴掌拍開了蔣凝冬在自己臉上撫摸的手，“不用你管。”
“啊？”蔣凝冬都懵了，心想這人怎麽這樣子？
不過還不等他細想，李逢春突然一把将他抱住，然後就是一個轉身，蔣凝冬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待他好不容易恢複了眼前的清醒，才看清楚剛才李逢春是護住了他，一腳踢開了一個舉着棒子搞偷襲的小子。
接下來，李逢春将他狠狠推向一邊，一個人上去抵住了源源不斷上來打人的混混。
一時間他們幾個交纏在一塊，打得不可開交。不過蔣凝冬也注意到了，李逢春似乎真的是練過的，躲閃的動作極快，并且他對着別人也能夠拳拳到肉。
不過對方人多勢衆，李逢春就算再能打，最終恐怕也是抵不過的。
“喂！你們還敢打人！難道就不怕我去告訴你們父母嗎！”蔣凝冬急了，他還妄想着能把幾個打紅眼了的人勸住。
李逢春聽見他的聲音，皺了皺眉頭，然後他一腳踢在了沖到自己面前的小混混的腹部，那混混瞬間就飛了出去。
然後他又退了幾大步，一把拉住了蔣凝冬的手腕。
“你幹嘛？”蔣凝冬都還沒反應過來，剛問完一句就被李逢春拽着就跑。
蔣凝冬都感覺自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腿上就已經開始飛奔了。
“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最大的麻煩？”邊跑路着，李逢春還不忘轉頭看了他一眼。
“啊？”蔣凝冬不知道自己為啥是麻煩。
“你不來我還能再揍他們一頓。”李逢春又給了蔣凝冬一個蔑視的眼神，“你一來，我還要顧着你，除了跑路我實在想不出讓你安然無恙的方法。不過這下他們肯定會以為是我怕了。”
“啊？”蔣凝冬更疑惑了，既然跑路能夠解決這場麻煩，那為什麽一定要留在那裏跟他們打架呢？
看來還真是年齡的代溝，他表示不理解這幫小孩的腦回路。
不知道跑了多久多遠，直到蔣凝冬覺得腿腳要廢了，李逢春終于拉着他來到一處拐角，停了下來。
蔣凝冬覺得氣都要順不上來了，一停下他就撐着膝蓋不停的喘氣。
“你真垃圾。”李逢春俯視着他，冷不丁冒出來這麽一句。
蔣凝冬彎着腰，艱難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還別說，這小子跑了這麽遠居然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站的筆直，是真的挺牛的。
不過他說這話就讓蔣凝冬很不爽，“你怎麽跟老師說話的？”
“你又不是我老師。”李逢春瞟了他一眼，眼神裏滿是輕蔑。
“你……”蔣凝冬正要繼續教育他，又看見他居然從褲兜裏掏出了一盒煙。
李逢春抽出一根叼進嘴裏，雖然他這樣确實有點帥，但蔣凝冬只覺得更加不爽，他立馬直起腰杆，從李逢春嘴裏抽出煙。
“你是個學生！有沒有點學生的樣子！”
李逢春愣了愣，他睜大了眼睛，似乎很不可思議，“徐宏烈都不管我抽不抽煙，你為什麽要管？”
蔣凝冬被他問懵了，什麽叫他為什麽要管？管學生不是作為老師的本職嗎？
不過他更奇怪的是李逢春和徐宏烈的關系，聽這兩人敘述的感覺，好像雙方都很看不慣對方的樣子。
蔣凝冬皺着眉頭，一時間忘了回答他，只是看着李逢春的臉發呆。
李逢春額頭上布滿了跑出來的汗珠，一顆汗珠滑過額頭傷口的時候，他被疼的扯了扯嘴角。
“跟我過來。”蔣凝冬拉住李逢春的手，同時還搶過他手上的煙盒子，然後扔進了垃圾桶裏面。
李逢春看見他扔了自己的煙，表情有一瞬間的厭煩，但好在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奇怪的問蔣凝冬，“你帶我去哪？”
“你傷口不需要處理嗎？”蔣凝冬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診所。”
李逢春聞言，不知道是怎麽了，立刻就停住了腳步，還不住的把手往回抽。
“我不去！”
“怎麽能不去！”蔣凝冬被他這別別扭扭的樣子搞得煩躁了，他加大了分貝對着李逢春吼起來，“傷口發炎了怎麽辦！以後留疤了怎麽辦！”
李逢春顯然沒料到蔣凝冬會發火，剛才明明還是個冷傲模樣的人，此刻居然有些委屈了起來。
他停住了抽手的動作，低下頭看着地面，“……我……我沒錢。”
蔣凝冬聞言愣了兩秒，随後才反應過來，李逢春不願意去診所，居然只是因為沒錢！
哎，蔣凝冬嘆了口氣，也不生氣了。準确的說李逢春這個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他心生了好多憐憫。
蔣凝冬溫柔的笑了笑，伸出手在李逢春頭頂上揉了揉，“我帶你去診所，能讓你掏錢？”
來到診所的時候，這裏的醫生已經鎖門要下班了。蔣凝冬求了好久才讓醫生重新開了門。
給他們開好內服外敷的藥後，年長的古板醫者看了看面前兩個年輕人，沒好氣的教育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火氣大！就這麽樂意打架嗎？你們是附近小河鎮中學的吧？哪個班的？小心我去告訴你們班主任！”
蔣凝冬懵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是被醫生當作和李逢春打架的學生了，他苦笑了一下，連忙解釋：“這我學生，我就是他老師，您放心，等會兒我肯定好好教育他！”
醫生聞言，眼神落在蔣凝冬的臉上瞅了好半天，才半信半疑的收回目光：“我看你比他還小的樣子，你能是他老師？”
蔣凝冬無語了。
他個頭不高，一米七五，更要命的是他的面相一直屬于娃娃臉，還是帶點嬰兒肥的那種，別說外人了，有時候就連學校裏的保安大爺也會把他錯認成學生。
似乎是被醫生的話逗到了，李逢春輕咳了一聲。蔣凝冬朝他看過去，發現他居然笑了。
李逢春發覺蔣凝冬朝自己看過來，一秒內就切換回冰霜臉。
蔣凝冬有些奇怪，想笑就笑嘛，幹嘛憋着呢？
而且，李逢春笑起來的樣子意外的很好看。
從診所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蔣凝冬将手裏裝着藥物的塑料袋遞給李逢春，“回家後按照醫囑按時擦藥，不出一周就能痊愈，聽見沒？”
“嗯。”李逢春接過塑料袋，轉身就要走。
蔣凝冬有些無語，這孩子怎麽連句謝謝都不說？
“喂！李逢春！”蔣凝冬叫住了他。
李逢春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等着他繼續說。
蔣凝冬本想說點教育他的話，但轉念一想估計也沒什麽用。望着李逢春的背影良久，蔣凝冬只是問出一句，“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李逢春呆在原地，也是過了很久才緩緩轉過身子，“我家就在那條巷子裏，為了你的安全起見，你還是別去了。”
“……”蔣凝冬在這一刻感覺到心底深處被敲打了一下。
怎麽說呢，這個孩子雖然表面上冷若冰霜，但蔣凝冬覺得他實際上內心很善良，不然他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有什麽好怕的？”蔣凝冬笑了笑，朝他走過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自行車還停在那呢！還得回去騎呢！正好算是你護送我一段，可以不？”
李逢春愣了兩秒，随後點頭笑了一下，“可以。”
十分鐘後，蔣凝冬跟着李逢春又一次回到了那條巷子，好在這片兒人不多，車子和框裏的菜都沒丢，也沒有再遇到那夥兒不良少年。
就在蔣凝冬準備騎上車子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是他老媽打來的。
“喂？媽。”
“你咋還沒回來呢？不是說好今天會早回來給我做飯的嘛？”那頭老媽似乎很不滿意，撒起了嬌。
蔣凝冬看了看遠處還沒走的李逢春，無奈的解釋道：“遇到了個學生受欺負，幫忙擺平了下，馬上就回去了。”
“哦，這樣啊～”老媽拖了個長尾音，而後又想起了什麽，着急道：“你外公今天有應酬不回來吃飯了，你記得少買點菜啊！”
“啊？”蔣凝冬頓時長大了嘴巴，他可是買的正正好好三個人的菜啊！
“就這樣咯，趕緊給我回來！母後還等着吃你做的飯呢！”老媽說完，立刻就挂斷了電話。
蔣凝冬徹底無語了，怎麽外公不回家也不早點跟他說？
他望着車筐裏滿滿的菜和肉陷入沉思，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朝着李逢春看過去。
“你想不想吃紅燒肉？”
